第1章
我和裴寂然明面上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背地里却是抵死缠绵的床伴,各取所需。
他酒醉时傻乎乎抱着我说爱,而我痴迷于他那像极了故人的面庞,听之任之。
直到我无意中发现裴寂然在外网发布关于我意乱情迷时的私密照,配文道:
“我装醉说爱老女人,她还真信了,傻傻地爱我入骨,看她在我身下丑态百出可真有趣!不过年纪大的女人睡起来可真不得劲!委屈小爷我了!”
这番话一棒子彻底敲醒了我,这场滑稽又荒诞的梦该醒了,一切都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
叩开裴家老宅的大门,眷恋地看着那个碑位:
“我按照约定把裴寂然抚养到二十二岁,也算替他还了裴家的养育之恩,请把我爱人的骨灰还给我,我该走了。”
1
我坐在床边,机械地翻着裴寂然在外网发布的那些照片。
从我们第一次,到最近一次,全都被他精心保存,甚至配上羞辱的文字。
他得意扬扬地炫耀:“被管了十五年,还不是被我睡服了?可惜睡了太多次,早玩腻了。”
评论五花八门,有的评论声讨:
“你这么做,被她发现了,你就不怕她会离开你吗?”
裴寂然胸有成竹地回答:“就算她发现了,她也离不开我。她拉扯照顾我十二年,每一次看着我的眼神都是浓浓的眷恋和不舍,我早已经融入她的骨血之中。只要我撒个娇,认个错,她注定舍不得我。”
看到裴寂然如此自信,我眼神晦涩不明。
有的评论不堪入目,有人起哄:【这妞一看就反差,要不要换妻?保证更爽】
而裴寂然只回了一个字:“滚。”
我胃里不住地翻涌,恶心得想吐。
却还是强忍着,一张张截图保存。
我关掉手机,闭上酸涩的眼睛,刚准备入睡,房门就被推开。
裴寂然带着一身酒气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会儿,似乎在判断我是否真的睡着。
我没动,呼吸平稳,装得毫无破绽。
他却跌跌撞撞地爬上床,手臂横过来搂住我的腰,固执探进我的睡衣里。
掌心温热,指腹摩挲着我的腰侧,带着熟悉的求欢意味。
我攥住他的手腕,冷声道:“别碰我。”
裴寂然愣了一下,随即委屈地凑过来,鼻尖蹭着我的颈窝,嗓音低哑:“怎么了?今天这么凶...给我一次吧,姐姐。”
我闭了闭眼,终究还是见不得他顶着这张脸露出这副可怜的模样。
那张和故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我妥协了,反正三天后就是裴寂然二十二岁的生日了,那就放任最后一次。
云雨结束后,我昏昏沉沉地阖上眼,却听见轻微的咔嚓声。
我猛地睁开眼,正对上裴寂然举着手机,和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手。
“你在干什么?”
我盯着他,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他猝不及防被我抓包,表情一僵,随即又理直气壮地笑了:“我只是想把姐姐最美的样子记录下来,我肯定会好好保管的,姐姐你会相信我的,对吧?”
我嗤笑一声,懒得揭穿他,意味深长:“那你可要...好好保存。”
他却不依不饶地贴上来,手臂环住我的腰,唇瓣蹭着我的耳垂:“明天股东大会,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我闭着眼,淡淡道:“你过了二十二岁的生日,股权我会直接转回给你,你不用多费心思了。”
裴寂然低笑,嗓音里带着恶劣的愉悦:“那可不行!我们可是死对头,死对头就是要针锋相对,明天股东大会我会给姐姐一个惊喜,姐姐,我会用我的方法夺回股权,你可得好好接招啊。”
我没回答,只是攥紧了被角。
随便他玩什么把戏吧,反正这场闹剧很快就要结束了。
2
醒来时裴寂然已经不在了,我赶快收拾就前往公司。
股东换届大会按流程有序召开,裴寂然却迟迟未到,最后到公司董事长的选拔他才姗姗来迟。
在场的人我持股最大,董事长毫无疑问依旧落在我头上,裴寂然就是这时亮出了他给我的所谓惊喜。
他牵着某家公司的千金入场,拿出裴老爷子立下的协议,大声地宣告:
“我爸曾立下规矩,温瓷诺在我二十二岁之前代理管理裴氏集团。等我到了二十二岁,并找到真爱的人结婚,她名下的股权将自动归还到我名下,也就是说现在的我才是裴氏的董事长。”
在场的众人哗然,反应过来后,纷纷向裴寂然倒戈,毕竟他才是真正的裴家人。
公司对我有怨,觉得我鸠占鹊巢的人更是言辞激烈,大喊着:
“终于将这老巫婆赶下台了,痛快!”
可我只觉得好笑,难怪裴寂然拒绝我主动归还股权,原来是想着这一出,想当众给我难堪,让我下不来台。
我神情淡淡地对上裴寂然挑衅的双眼,主动让了位置。
裴寂然当众大刀阔斧地否定了我谈好的合作和定下的规矩,
面对他这不顾公司利益的行为,我忍不住皱眉,
全公司都知道我和裴寂然水火不容,他上台第一步肯定是要先将我革职。
没等我开口,却有人先对裴寂然提出不满:
“温董事长的决策对公司都是有利的,她这些年对公司的付出也不少,裴少你不能这样意气用事。”
裴寂然闻言挑了挑眉,朝助理使了个眼色,一堆记者就冲进会议室。
一瞬间镜头和话筒全都对准了我,记者们字字珠玑:
“温瓷诺,有关于你的私密照被爆出来,裴氏集团董事长私生活如此不检点,你有考虑过对公司的影响吗?”
大屏上赫然出现我脸色潮红的照片,众人纷纷惊呼出声,窃窃私语:
“之前就听说温瓷诺是靠这种手段上位的,没想到冰山美人也会如此浪荡。”
刚为我说话的人也顿时带着鄙夷的目光看向我,裴寂然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想来是期待我崩溃的丑态。
而我只如同一座雕塑般僵立在原地,遍体生寒,面上却丝毫不显慌张。
记者继续怼着我逼问:
“温瓷诺,有人说你十二年来宁愿绕远路来公司上班,也不会经过望春路。也有人拍到了你喝醉酒后在望春路崩溃大哭的样子,其中是有什么秘辛吗?”
猝不及防的望春路三个字彻底将我紧绷的神经击垮,
车祸爆炸,血肉横飞的惨像又如噩梦般将我紧紧缠绕。
假装的镇定模样也消失殆尽,喉咙仿佛吞进了一块炭火,身体乃至我的灵魂都在被灼烧,痛得我瘫倒在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能发出“嗬嗬”老旧风箱苟延残喘的声音。
裴寂然如愿地看见了我崩溃的模样,内心却不是滋味,没有预想的那么开心。
他没听清记者问题,见我瘫倒在地,脸色一变,挤开人群神情紧张地将我拥进怀里。
我泪水大颗大颗落下,神情恍惚,回忆翻山倒水朝我涌过来,一直被困在噩梦里出不来。
3
我和裴寂然的哥哥裴舟亭相爱四年,本来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一切终结在他去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的路上。
裴舟亭在望春路出了车祸,车毁人亡。
彼时的我出差在大洋彼岸,回来甚至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当时的我痛不欲生,恨不得随着他去了。
可裴舟亭的父母找上我,告诉我裴舟亭的遗言要我好好活着,拜托我把他刚十岁弟弟裴寂然照顾长大。
于是裴家父母和我定下契约,我接手管理裴家公司,并照顾裴寂然到二十二岁,他们就会把裴舟亭的骨灰让我带走。
面对十岁的裴寂然,因着裴舟亭提起他时的满心满眼的欢喜,我把他当作爱人的所存遗物精心照顾。
随着裴寂然的长大,他越来越和我不对付,也越来越和裴舟亭像是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看着裴寂然,时常恍惚,直到二十岁的裴寂然喝醉酒后抱着我说爱,我立刻清醒,拉开和他的距离。
可抵抗不住少年人的死缠烂打,和我的私心。
面对和爱人如出一辙的容貌时,在肌肤紧贴时感受到心脏鲜活有力的跳动,于是我放任自己沉沦在自欺欺人的梦境中。
当我发现裴寂然的爱只是他对我的作弄和报复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让我惊醒,这场梦该到头了。
“温瓷诺!温瓷诺!”
裴寂然着急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出来,周围围着的人群已经没了,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我们。
我努力将视线聚焦到他的脸上,裴寂然关切的神情不似作假,就好像这一切不是他亲自布局似的。
裴寂然像做错事的小孩,将头埋在我的肩膀,声音委屈极了:
“温瓷诺,我没有将照片好好保管,被对手公司的黑客入侵电脑,将照片散布出去,毁了你的声誉。”
还煞有其事地把伪装出来调查证据给我看。
我没说信或不信,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裴寂然被我看得有些心虚,不露声色地躲避着我的目光。
看见我一直不回话,他又抱着我撒娇:
“姐姐,姐姐,你可以生气,也可以打我骂我,你别不理我好不好!你这么爱我,肯定不会舍得不理我的!”
再怎么样,他都是裴舟亭最在意的家人,没打算揭穿他,很快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小腹隐隐作痛,应该是情绪太激动的原因,身心俱疲地靠着他的怀里闭上双眼,敷衍道:
“我没生气,以后别怕了。”
裴寂然觉得我信以为真,又想到了什么,朝我解释道:
“那个女生只是我找来应付公司老家伙的手段,只有这样,那些老家伙才会信服我,你要相信,我只爱你。”
我听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累极了,应付地点点头。
裴寂然还在欢天喜地地招呼着:
“姐姐,我带你去拍卖会玩,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拍下来送你。”
4
我没坳过裴寂然,还是被他强硬地拉着来到了拍卖会。
他那些狐朋狗友以及那个即将订婚的千金都在。
我兴致缺缺地看着拍卖品,偶然想拍一两件拍卖品,
裴寂然那些朋友知道我和他是死对头,也被抢着拍走拿去讨好裴寂然。
倒是那位千金看上了许多,裴寂然也都一一拍下给她。
我余光一撇看到了新展出的项链,身体猛然一震,
那个项链是我和裴舟亭热恋时,他听闻相爱的人的骨头能保另一半一生平安,
裴舟亭不顾我的反对,硬生生取了一小块肋骨搭配钻石做成项链要送给我当生日礼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不及多想,我激动地举起牌:
“一千万!”
那位千金明显看我不爽,也跟着我举牌:
“两千万!”
“三千万!”
我想直接点天灯,裴寂然却先我一步举牌
“点天灯!”
我死死抓住裴寂然的手臂,他被我抓痛,眉头紧锁,却没吭声。
我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胸口起伏,紧张到声音沙哑,一字一顿道:
“裴寂然,我要那个项链,给我!”
裴寂然挑了挑眉,语气轻佻:
“温瓷诺,我和你可是死对头,从我这里拿东西要付出代价的。”
我没心情陪他演戏,眼睛急得通红:
“这是你哥哥的东西!”
却没料到他脸色大变,声音尽是不屑:
“哼,原来是死人的东西,真晦气!”
他的话如一颗地雷炸得我脑袋一片空白,身体比脑子先做出反应,抬手给了裴寂然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会场里格外突兀,裴寂然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勃然大怒:
“温瓷诺!你竟然敢打我?”
我冷冷道:“裴寂然,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你哥哥!”
他怒极反笑,声音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好啊,你竟然那么想要死人的东西,你把那瓶酒喝了,我就给你。”
我和裴寂然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我对酒精休克性过敏,他是知道的。
我深呼吸一口气,“好。”
拿起酒就往肚子里灌,裴寂然的脸色越发黑如锅底。
一瓶酒见底,全身迅速泛起红疹,呼吸也越发急促。
我仿佛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灵魂漂浮在半空中,
艰难地从喉咙挤出字:“把项链给我......”
他恶劣的冷笑,将项链丢进熊熊燃烧的火炉,顿时没了影。
“死人的东西,烧了去晦气。”
我惊叫出声,目眦欲裂地冲到火炉旁,伸手就要往火里掏。
裴寂然死死拦住我,厉声怒斥:
“你疯了?”
眼睁睁看着那个骨头彻底被火焰吞噬,在裴寂然怀里发了疯挣扎,一口咬在他的手臂,彻底崩溃大哭起来。
有人尖叫:“血!她双腿流血了!”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才幡然醒悟,裴寂然和裴舟亭根本就不像,只是我瞎了眼!
裴寂然把我送进医院,不眠不休地守着我,双眼猩红。
医生将他痛斥了一番:“你怎么回事,病人酒精休克性过敏,你还让她喝酒!这下好了,本来就有先兆性流产的迹象,孩子终究没能保住。”
裴寂然也受了不小的刺激,紧握着我的手,神经兮兮地默念: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孩子还会再有的。”
我忽然发出很细微的嘟囔声:“别丢下我......”
他喜出望外,“温瓷诺,你醒了!”却发现我只是在梦呓。
裴寂然听不清我在说什么,俯下身凑到我嘴边,终于听清楚了我说的是:“裴舟亭,你别丢下我......”
第2章
5
裴寂然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瞳孔猛然紧缩,全身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冷得他发抖。
一个他所不能承受的念头浮现出来,裴寂然好像突然想通了为什么我以往凝视他的目光,深情眷恋,但是却都没有焦点,
就像是......就像是在透着他看别人。
裴寂然难以置信,用力晃着昏迷的我,强压着怒火:
“温瓷诺,你在说什么?我是裴寂然,不是裴舟亭,你想的是裴寂然,不是裴舟亭!你醒过来和我说清楚了!”
可我只是声音更加痛苦凄厉地哽咽:
“裴舟亭,我想你,好想你......”
他激动得面目狰狞,发了疯般怒吼:“我不是裴舟亭,我是裴寂然!温瓷诺,你醒过来看清楚了!”
护士推门而入,着急地阻止他。
“先生,病人需要休息,您太大动作会伤害到病人的,您冷静一点。”
裴寂然甩开护士的手,身体晃了晃,差点没能站稳,
站在床边眼神如炬地盯着我看了好久,心底说不出什么情绪,只觉得酸涩难忍,甚至害怕去探究已察觉的真相。
看我睡梦中紧锁的眉头,下意识伸手想帮我舒展开来,
伸出的手最终也只是停在了半空中。
裴寂然冷冷丢下一句:“照顾好她,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他转身离开时,脚步虚浮,像是刚经历了一场重大的打击。
裴寂然前脚刚走不久,我就悠悠转醒了。
小护士很激动,刚想告诉裴寂然,就被我阻止了。
我恳请小护士帮把之前保存的截图打印出来,
小女孩明显吃了一惊,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同情和怜悯,
我只是礼貌地朝她笑笑,请她尽可能帮我拖延时间,别让裴寂然知道我已经醒了。
“可您的爱人看起来很关心您,您确定不告知他一声吗?”
我双眼顿时泛起水雾,语气无比悲伤,难忍痛苦:
“他不是,我的爱人已经不在了。”
小护士和我说了抱歉,不顾她的劝告,我强行办理了出院,只留下那些照片,我想裴寂然会懂得的。
冒着暴雨来到裴家老宅,我照顾裴寂然十二年,却十二年来都没有踏足的地方。
这是十二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裴家父母看见是我,先是吃了一惊,很快就又明白了我的来意。
我全身湿透,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冻得浑身哆嗦,眼神却亮得可怕。
我郑重其事地告诉裴家父母:“叔叔,阿姨,明天就是裴寂然二十二岁生日了,公司也蒸蒸日上,我已经完成了和你们的约定,也算是替舟亭还了你们的养育之恩。还请你们也遵守约定,把裴舟亭的骨灰给我,让我带他走吧。”
苦心经营十二年,忍耐了十二年的思念之情,为的就是这一刻。
我无声啜泣,在心里默念:裴舟亭,我来带你回家了,回我们的家。
可裴家父母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裴寂然母亲给我拿了一条毛巾披上,而裴老爷子却转身背对着我,陷入了沉思。
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大,嘴唇被无意识咬出血,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紧张催促:
“裴舟亭呢?你们把他给我啊?”
裴老爷子叹了一口气,缓缓出声,说出的话却重重砸到我的心上,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彻底碎成碎片,再也拼不起来。
“温瓷诺啊,是我裴家对不起你。舟亭他,车毁人亡,死无全尸,就连骨灰都被大风吹走,没有留下来。”
6
我如遭雷击,大脑轰轰作响,周遭的声音都听得不真切,只能傻傻地了愣在原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裴老爷子老泪纵横:“当初舟亭出了意外,公司又刚好在最关键时刻,裴寂然又太小了,我们的身体也是扛不住这风雨。”
“思来想去,只有你是最靠得住的人了。我们没办法啊,只好骗了你,想让你帮舟亭,帮裴家度过这最危难的时刻。”
裴老夫人也是泪流满面,扑过来抱住我:
“温瓷诺啊,是我们对不住你,我们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忽略你的心情,是我们对不住你,你想要什么补偿我们都给你。你是一个好孩子,舟亭能认识你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裴家的福气。”
我呆愣在原地,裴家父母说了什么始终都没听得真切。
推开裴老夫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喉咙间冒出鲜血,却被生生压下去,哑声道:
“那能把他的碑位给我吗?让我带点他的东西走吧。”
跟着裴家父母来到祠堂,裴老爷子亲手把裴舟亭的碑位递到我的手上,拍拍我的肩膀,柔声安慰:
“辛苦你为裴家做的一切,舟亭知道了,也会非常感激你。”
知道事实的真相时,我本应该歇斯底里,应该质问裴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应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我却意外的平静,如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一丝涟漪。
我只觉得好累,特别特别累,只想带着裴舟亭回我们家就好了。
抱着裴舟亭的碑位回到以前准备的婚房,终于还是忍不住彻底崩溃大哭起来。
苦苦支撑着我撑下去的信仰彻底崩塌,我的世界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不复光明。
从一位大师那里听说死于非命的人要由亲人或爱人为他去庙里祈福,虔诚祈福一百天,这样他的往生路才会顺利一些。
于是我带着裴舟亭的碑位跨越千里到了香火最旺,最有灵气的寺庙,
给我的爱人送上已经迟到了整整十二年的祝福。
裴寂然离开医院后,十万火急让助力去查当年我为何会留在裴家的真相。
可当助理把报告递给他时,他却迟迟不敢打开,就好像打开以后就没有回头路了,悬浮在他脖子上的刀即将对他进行审判。
裴寂然将自己关起来封闭了一天,脑海里都是这十二年我和他的点点滴滴。
他一开始确实是抱着让我出丑的目的在和我说爱,可是渐渐地,他意识到他好像沦陷了。
在裴寂然眼里,我除了对工作上心,以及偶尔会看着他出神外,其他的一切都不能让我情绪波动,就好像一个行尸走肉的人。
于是他就专注于吸引我的注意力,处处和我作对,让我出丑,
直到他想出来了假装喜欢我,却没想到我真的会答应他,甚至还会对他露出痴迷爱恋的神情。
裴寂然以为我也喜欢他时,欣喜若狂,但少年人的恶作剧心理更高一筹,于是一边玩弄我,对我的情愫也在疯狂增长。
直到知道我怀孕后又意外流产时,裴寂然恨透了自己。
面对躺在病床上的我,他暗自发誓等我醒来要向我承认一切错误,不管如何撒泼打滚都要让我原谅他,以后好好过日子。
可从我嘴里吐出的裴舟亭三个字,又将他至于悬崖的边缘,只差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7
裴寂然深呼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打开了报告。
上面的内容彻底让裴寂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他眼前,我和裴舟亭确实是情侣。
裴寂然抬脚踹开了办公桌,一拳头打在墙壁上,拳头鲜血淋漓。
他静静在呆站着,许久过后抬手捂住双眼,泪从双手中涌出,顺着墙壁滑落在地,无声地呜咽。
裴寂然大声怒吼:“凭什么!裴舟亭你凭什么!凭什么一切你都要和我抢!我的出生是你的一句玩笑话,爸妈总说,是因为你我才会出生的,要记得感谢哥哥,又总是拿我和你小时候比!我处处不如你!你还道貌岸然,说什么我是你最喜欢的弟弟。”
“凭什么现在温瓷诺喜欢的也是你,还该死的拿我当你替身!你怎么死了都不安分啊!”
裴寂然暴起,将房间里的东西都砸了个遍,一地狼藉。
没等他情绪恢复冷静,助理就匆忙跑来:
“裴少,医院那边说温小姐强行办理出院了,您快去看看吧?”
裴寂然浑身一震,拔腿往外冲。
车风驰电掣到了医院,在来的路上裴寂然又迅速调整好了心态,自我安慰:
“没事,反正裴舟亭都死了那么久了,我就不相信我裴寂然的魅力比不上他,裴舟亭注定不能从地里爬出来和我抢温瓷诺,不足为惧。”
可惜裴寂然的心态在看到那些照片时又被击溃,
他僵硬着看着那些照片,浑身微微发抖:
“她都知道了?她知道一切都是我做的了,怎么会呢?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明明就藏得很好啊。”
小护士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听到他如此不要脸还想藏,气得直接破口大骂:
“你对她做出了这么过分的事情,你还想瞒着她,你可真是不要脸啊!你也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人家姐姐亲口和我说了,你根本就不是她的爱人!”
“你闭嘴!”
裴寂然像是被触及到逆鳞一样,瞬间怒到极点,
还被一个小护士这样指责鼻子骂,气得满脸通红,狠狠蹬了她一眼:
“这是我和她的事,用不着你多嘴。立刻去给我找温瓷诺去哪了,将整个城市翻遍都要给我找出来。”
在我的苦苦哀求下,寺庙主持允许我住进庙里为裴舟亭祈福。
我彻底断了和外界的联系,一心投入祈福中。
每天雷打不动从千级台阶一步一叩首到佛祖跟前,
愿意献出我此生所有的气运换裴舟亭的往生路顺遂平安。
我满心满眼都只有裴舟亭,至于裴寂然,在我来到寺庙这一个月来都没有想起他一次。
我开始恨裴家,恨裴家父母的欺骗,恨裴寂然是裴舟亭的牵挂,
都是因为他们,我才会单独在这个世上又蹉跎了十二年,苦苦受了这十二年的相思之苦。
本来我就应该在十二年前就去和裴舟亭相伴的,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我和裴舟亭共同许下的诺言,
可我却没有做到。
除了日常的祈福,我也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裴舟亭还能等等我,在等我两个月吧。
等我完成了为他的祈福,我们就能相见了。
在我日复一日进行跪拜祈福时,一只手气急败坏地将我拉起,又把我紧紧抱入怀里,抱得我生痛:
“温瓷诺!我终于找到你了。”
8
和我想的一样,裴寂然找过来是迟早的事。
我不想和他在佛像争吵,怕扰了裴舟亭的清净,就扯着他来到厢房。
他注意到我的腿一瘸一拐的,有些生气,朝我吼道:
“你的腿是不想要了吗?赶紧和我回去,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我很想你的,姐姐。”
我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看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不带一丝情感。
裴寂然眼眶一酸,拿手捂上我的眼睛,语气委屈难过:
“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受不了的。你换回以前的样子好不好?”
他手足无措的愣住,心里头慌乱无比。
即使以前我也是透过他看裴舟亭,但始终看向他的眼里会带着一抹温情,
现在我看向他的目光只有一片死寂,裴寂然宁愿我对他有恨,宁愿我打他,骂他,宣泄我的情绪,
却受不住我如此淡漠平静,就好像我们从未认识过一样。
我甩开他的手,认真严肃地告诉他:
“裴寂然,你也知道了,我喜欢的是裴舟亭。照顾你十二年也是出于你是裴舟亭的弟弟,和你在一起的那两年,也是麻痹自我做出的不清醒的举动。你也骗了我,还把我的私密照泄露出来,我们就算扯平了。你回去吧,别来找我了。”
他瞬间眼眶通红,一幅受到了天大的打击模样,疯狂摇头:
“温瓷诺,我和你道歉,我做的那些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我喜欢你的,你相信我。”
“裴舟亭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复活的!我原谅你把我当替身,你把他忘了,我们以后好好的,好不好?!”
从他嘴里听到裴舟亭的名字,我又立刻像炸毛的猫那样,马上亮出爪子,语气尽是对裴寂然的防备和厌恶:
“裴寂然,你听清楚了。我认识你,照顾你,从始至终都只是因为你是裴舟亭的弟弟。再到后来鬼迷心窍,也是因为你长着一张和你哥哥一模一样的脸。”
“如果没有裴舟亭,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和你产生任何关系!你对我的喜欢是真是假,我根本就不在意。”
裴寂然怒火中烧,狠狠抓住我的手臂,像被点燃的鞭炮,
额前青筋暴起,又像是怕吓到我,极力克制自己的脾气,尽量放软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
“那这两年,你有没有过那么一丝喜欢我?哪怕就一点点,有没有喜欢过裴寂然,哪怕一刻?”
抬眼对上他含泪的眼眶,那里还带着残存的一丝希冀,
最终说出口的话依旧是绝情和残忍,不留有任何余地:
“我温瓷诺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裴寂然。”
裴寂然的手瞬间收紧,仿佛要把我的骨头折断,他痛苦地闭上双眼,落下两行泪来。
等他在睁开眼时,又恢复了无所谓的态度,眼底深藏着偏执的执拗,
趁我不备,他抬手打晕了我,晕过去最后听到他说的话是:
“无所谓,谁在乎你喜欢的是谁,只要留在我的身边就行。”
恢复意识的时候,才发现裴寂然把我带回了裴家,还将我囚禁了起来。
我发了疯般砸门,疯狂叫裴寂然的名字,他都拒绝和我见面。
裴寂然估计是早做了准备,房间里一切锋利的东西都被移走,只剩下一张床。
闹绝食,裴寂然也只是会派人压着我打营养针。
我被裴寂然困在裴家已经一个月多,我试了所有的方法,都不管用。
渐渐的我也不再反抗,也不再说话,就呆呆地坐着,一坐就是一天。
心里唯一惦念的就是我还没有为裴舟亭祈福够一百天。
我开始怨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连最后的事情都不能为裴舟亭做好。
我慢慢地出现了幻觉,裴舟亭来到了我的身边,他将我紧紧拥入怀里,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裴舟亭将我抱在怀里,轻言细语地哄着我入睡,我拉着他的手不让走,闭上眼嘴边带着笑:
“太好了,裴舟亭,你来看我了。”
然而抱着我的不是裴舟亭,而是裴寂然。
9
医生告诉裴寂然:“温小姐之前就患上了很严重的情感障碍,如今这么一刺激,直接导致病情恶化,如果不及时治疗,很快她就会陷进幻觉了,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裴寂然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到床上,轻飘飘地说:
“不用治,就这样吧,一切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我的睡颜,压下心中的苦涩,故作轻松:
“温瓷诺啊,温瓷诺,我败给你了。竟然你这么喜欢裴舟亭,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把我当做他吧。反正他也是死人一个,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了。”
我看见幻觉中的裴舟亭待在我身边,我开心的不得了,也慢慢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当裴寂然拿着戒指要和我求婚时,我也把他当做裴舟亭乐呵呵的答应,幸福感十足。
可当他真的要给我带上戒指时,我忽然又收回了手,猛然惊醒过来,对愣着的裴寂然怒目圆睁:
“裴寂然,有意思吗?你就算是在我的幻觉里是裴舟亭,可你永远都成为不了他,我爱的永远只是裴舟亭,你别自欺欺人了。”
裴寂然将戒指狠狠握进掌心,刻出血迹,他发了狠把我压到床上,吻狂风暴雨落在我的脖颈间。
我一动不动,任由他的动作,只淡淡说了一句:
“裴寂然,你别逼我恨你。”
感觉到他的身体僵了僵,在我嘴唇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死死盯着我,语气薄凉又像是无可无奈:
“温瓷诺,我都情愿当裴舟亭的替身了,你就真的这么绝情吗?我裴寂然就真的没有一点值得你喜欢的,连死人都比不过,至于你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都不肯看我一眼,你简直没有心!”
他自我嘲讽完,起身愤然离去。
我沉默地闭上双眼,活人永远无法比过死人的,不是吗?
更可况,你也不配和他相比。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裴寂然不在的时候,裴家父母偷偷给我打开了门,对我深表歉意:
“温瓷诺,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快走吧。”
我大脑中一片迷茫,却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拔腿就往外冲。
心里默念着我要去给裴舟亭祈福,要为他做好这最后一件事,再去好好陪他。
裴寂然很快就发现我不见了,派人出来找我,
听见裴寂然的声音时,慌乱的不知所措,
我最后听见的就是裴寂然惊慌失措的声音:
“温瓷诺,小心!”
我如同一只折翼的小鸟被撞飞出去,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裴寂然冲过来跪倒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失去了最宝贵玩具的孩子。
我真的看见了裴舟亭在朝我招手,这次我能肯定不是幻觉,时隔十二年,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句话:
“裴寂然,你别来扰了我的清净。”
他温热的泪水落在我的脸上,看见他点点头,
我如愿以偿地闭上了双眼。
裴寂然给我和裴舟亭都立了碑,还大发善心把我们葬到了一起,
他还去了我之前去的寺庙,为我和裴舟亭都一步一叩首祈祷够一百天的福气。
裴寂然神情平静如水,在佛像前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希望你们的往生路都顺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