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我记事起，我的痛苦就成了维系这个家庭的救命良药。
他们一边用打骂和精神控制榨取我的情绪，一边心满意足地享受着我换来的好运和健康。
我成了他们圈养的“供痛者”，我的父亲沈国安和母亲程丽华最精密的工具。
“清泽，你不能快乐，你一快乐妈就心口疼，你非要看着这个家完蛋吗？”程丽华苍白的脸带着病态的渴望，声音刻薄。
沈国安冷笑着，将我的机修图纸撕碎：“你的喜欢值几个钱？你的痛苦才是我们沈家最大的福星，别不识抬举！”
就连我那享尽好处的妹妹沈静雅，也敢对我尖叫：“哥！我最近运气这么差，都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不肯‘供货’了！”
我恨，我怒，我痛到极点后，反而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我的心就像一块烧焦的灰烬，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意。
可他们却跪在我面前，丑态百出地哀求我：“宝贝，再痛苦一次吧，就当为了这个家！”
他们不知道，当我的痛觉消失后，我发现了一件更“痛快”的事。
1
凌晨三点。
胃突然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剧痛。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弓成一只虾。
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
T恤贴在背上，又湿又冷。
我死死咬着牙关，不想吵醒他们。
但脚步声还是响起了。
房门被推开，是我妈程丽华。
她穿着昂贵的丝绸睡衣，脸上带着一丝被吵醒的不耐烦。
“清泽，大半夜的，又犯病了？”
我痛得说不出话，额头抵在膝盖上，只能胡乱点头。
她走过来，叹了口气。
“你这身体，真是随了你那死鬼外公，没一点用。”
她的手按在我的胃部。
掌心很凉。
然后，她闭上眼，凑近我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像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那股吸力很强。
我胃里的绞痛奇迹般地缓解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
我几乎瘫倒在床上。
妈原本苍白的脸颊，泛起了诡异的、满足的红晕。
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精神好了很多。
“好了，妈舒服多了。”
“你赶紧睡，明天还要上班，别耽误了正事。”
她转身出去，脚步轻快，甚至哼起了小调。
我瘫在床上，直到天亮才勉强爬起来。
客厅里，我爸沈国安正在看财经新闻。
他脚边的垃圾桶里，是我熬了三个通宵才画好的机修设计图。
揉成了一团。
“爸！我的图纸！”
我冲过去想捡起来。
他一脚踩住，皮鞋碾了碾。
“什么图纸？一堆废纸。”
“那是我要参赛用的！我准备了半年！”
“参赛？”他关掉电视，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你是沈家的长子，就要安安稳稳在公司当你的文员。”
“机修那种油腻腻的活，是下等人才干的！你去了，我的脸往哪搁？”
“可我喜欢！”
“喜欢？”他冷笑一声，“你的喜欢，有家里的生意重要吗？”
“你安分一点，别总想着那些没用的，爸的生意才能顺。”
“你一折腾，全家都跟着你倒霉！”
妹妹沈静雅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
“吵什么啊一大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看到我手里的图纸残骸，嫌恶地撇撇嘴。
“哥，你又在搞那些破铜烂铁了？”
她晃了晃手腕上新买的限量款包。
“当当当当！看！最新款！”
“我昨天出门逛街，全城最后一个，就被我抢到了！”
“店员都说我运气爆棚，简直是锦鲤附体！”
她开心地转了个圈。
“对了哥，我下个月还想买条项链，你工资发了没？”
我没听她说完。
我死死盯着那个包。
那个包的钱，是我卖掉那套德国进口的、绝版机修工具换来的。
那是我十八岁时，用自己攒了三年的奖学金买的。
胃，又开始隐隐作痛。
妈从厨房出来，端着牛奶，容光焕发。
“吃饭了，清泽，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纸团，又看了看我。
“清泽，怎么又惹你爸生气了？”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真的懂事？”
“一家人的好日子，全靠你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2
我不明白。
但我不敢再折腾了。
我偷偷报名了“先锋杯”全国机修大赛。
我用攒了半年的私房钱，在出租库房里改装我的车。
机油和汗水混在一起的味道，才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我一路杀进了半决赛。
只要拿下这场，我就能去总部，彻底离开这个家。
比赛前一天，我正在库房做最后的调试。
爸沈国安的电话打来了。
“清泽！你妈晕倒了！你赶紧给我滚回来！”
我脑子“嗡”的一声。
我冲进医院。
妈程丽华躺在病床上，脸色煞白，比我胃痛时还难看。
爸和妹妹沈静雅围在床边，一脸焦急。
“医生怎么说？”
爸一拳砸在我胸口。
“你还敢问！都是你干的好事！”
“医生说妈操劳过度，心力交瘁，再受刺激就有生命危险！”
沈静雅哭着喊：“哥！你非要气死妈吗！”
医生走进来，一脸严肃。
“你是病人家属陆清泽吧？”
“病人是突发性心悸，情绪不能再受一点波动了。”
“她一直念叨着什么‘比赛’，‘危险’，你们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总之，静养，必须静养。”
“再有下次，就准备后事吧。”
妈程丽华“悠悠转醒”。
她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她的指甲掐进我的肉里。
“清泽......我的儿......”
她流下两行清泪。
“妈知道你爱那个......那个比赛......”
“可妈妈只要一想到你钻到那堆铁皮下面，妈的心就疼得喘不过气......”
“你不能让妈犯病啊......”
“你就当可怜可怜妈，退赛吧，啊？”
“清泽，你听话......”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又看了看旁边虎视眈眈的爸。
我闭上眼。
“好，我退赛。”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比赛官网。
按下了“弃权”按钮。
在我点击确认的那一刻。
病床上的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额头上的青筋瞬间平复了下去。
我退赛第二天。
妈程丽华的怪病不治而愈，气色红润地去参加了太太们的聚会。
电视上插播一条本地新闻。
爸最大的生意竞争对手，在去竞标的路上突发车祸，重伤昏迷。
沈国安的公司顺利接手了那个价值上亿的大项目。
晚上吃饭时，爸高兴地喝了三杯酒。
他拍着我的肩膀。
“清泽，还是你懂事。”
“你看，你一放弃那些没用的东西，家里的好运就来了。”
“你才是我们家最大的福星。”
我低头扒着饭。
一粒米饭，在嘴里嚼得像沙子。
3
我以为我会像沙子一样，被磨平，然后认命。
直到我遇见莫语欢。
她是我在图书馆认识的，一个插画师。
她很爱笑，眼睛像有星星。
她会认真地听我讲齿轮和轴承，而不是说我“油腻”。
“陆清泽，你懂的好多啊！你简直是天才！”
“你为什么不去开个自己的工作室？”
“你这样的人，不该被困在办公室里。”
和她在一起，我第一次敢真心大笑。
笑得很大声，发自肺腑。
我们去游乐园，坐在过山车上尖叫。
就在我笑得最开心的时候。
爸的电话打来了。
“陆清泽！你死哪去了！谈判崩了！”
“对方突然翻脸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暴怒，像要吃了我。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晚回家。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妈程丽华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一把梳子。
梳子上，是触目惊心的一大把头发。
她失眠了，眼下乌青。
“清泽，你最近在外面干什么？”
“我这几天总心慌，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爸沈国安在阳台抽烟，一根接一根。
“晦气！真是晦气！”
“眼看要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妹妹沈静雅把一张考卷摔在桌上。
一个刺眼的“C”。
“哥！都怪你！我感觉我的运气全被你吸走了！”
“我明明复习了！怎么可能才考这么点分！”
她指着我，好像我是什么病毒源。
“你最近是不是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了？”
我握紧了口袋里莫语欢送我的打火机。
“我交了个女朋友。”
全家瞬间安静了。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
那晚的餐桌上。
程丽华开始含沙射影。
“清泽啊，你也不小了，找女朋友是好事。”
“但可得看清楚了。”
“那种画画的，工作不稳定，能有什么前途？”
“我听说她家里还欠着债，这种女人，就是图我们家的钱。”
“太不体面了，配不上你。”
爸敲了敲碗。
“下周不许出去了，在家待着。”
“把你的心思收一收，家里的生意比天大。”
我站了起来。
“她叫莫语欢，她很好。”
“我下周要带她回来吃饭。”
我摔门而出。
身后，传来妈程丽华尖锐的咳嗽声。
4
我还是带莫语欢回家了。
她很紧张，给我买了很贵的茶叶。
“清泽，你爸妈会不会不喜欢我？”
“不会的，你这么好。”
我安慰她，但自己心里也没底。
一进门，家里的气氛很诡异。
妈程丽华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一脸病容。
爸沈国安和沈静雅都不在。
“妈，这是语欢。”
程丽华勉强睁开眼，瞥了莫语欢一眼。
“哦，来了啊。”
她有气无力地说：“静雅在房里念经，说是给我祈福，你去看看她。”
“茶叶放那就行了。”
我感觉不对劲。
我让语欢先坐，走向妹妹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
一股很淡的、腥甜的味道飘了出来。
我推开门。
沈静雅正跪在一个蒲团上，面前摆着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的药罐。
罐子里插着几根香，正冒着诡异的青烟。
“静雅，你干什么？”
沈静雅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
“哥！你进来干嘛！谁让你进来的！”
她慌张地想把药罐藏起来。
“这什么味道？”我皱眉。
“你别管！这是大师给妈求的平安香！”
“你快出去！别冲撞了！”
我盯着那个药罐。
上面刻着扭曲的符咒，像某种我看不懂的图腾。
“拿来我看看。”
“不给！你滚出去！”
沈静雅尖叫着扑过来想夺走药罐。
她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有问题。
在拉扯中，药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碎了。
里面的香灰撒了一地。
一块烧焦了一半的、深红色的布片露了出来。
我捡起那块布。
很眼熟。
是我小时候穿过的、带血的衣服碎片。
那次我从楼梯上摔下去，摔破了头，流了很多血。
碎片下面，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符纸。
上面用朱砂写着几个字：
“以痛为引，以血为媒，供运续命。”
我的血，瞬间凉了。
沈静雅看着碎掉的药罐，愣住了。
然后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不是因为符咒暴露而害怕。
她是真的伤心。
“我的好运！我的好运被你弄碎了！”
“你赔我的好运！你赔我！”
她抓着我的胳膊，疯狂地捶打我。
5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以痛为引，供运续命。”
我把那张符纸死死攥在手里。
客厅里，程丽华还在对莫语欢抱怨。
“你看我们家清泽，从小就老实，就是容易被人骗......”
我冲了出去。
“妈！这是什么！”
我把那块血布和符纸摔在程丽华面前。
程丽华的脸色“唰”一下全白了。
莫语欢也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我手里的东西。
“清泽，这......这是......”
“你闭嘴！”程丽华突然尖叫一声。
她指着莫语欢。
“是你！都是你！你这个扫把星！”
“你一来我们家就没好事！”
“你给我滚！滚出去！”
莫语欢被吓到了，她求助地看着我。
“清泽......”
“语欢，你先走，我晚点找你。”
我把她推出了门。
门关上。
程丽华和沈国安把我围在中间。
“清泽，你听妈解释......”
“解释什么？”我红着眼，“解释我是你们的‘药引’吗？”
沈国安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混账东西！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第二章
“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一个骗子道士的话，你也信？”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痛苦，能换来你们的健康和好运！”
“为什么我一笑，你们就倒霉！”
“那只是巧合！”程丽华喊。
“你就是我们家的灾星！克运！”
“你不安分，全家都别想好过！”
我不信。
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假装被他们安抚了，回了房间。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买了一个最小的窃听器。
我把它粘在了客厅那座落地钟的后面。
我戴上耳机。
第一天，很正常。
第二天，他们提到了我。
“清泽这两天老实多了。”是爸的声音。
“老实有什么用？他现在不痛不痒的，你看我这脸，皱纹又多了。”是妈在抱怨。
“那个莫语欢，必须让她消失。”
“她让清泽太开心了，开心了，那‘药引’就稀释了，就没用了。”
“清泽的痛苦，才是最好的补品。”
“我们不能让他知道真相，否则他一旦不肯痛了，我们全家就得死。”
爸沈国安压低了声音。
“你忘了十年前？他摔断腿那次。”
“那次他痛得死去活来，我那个月就签了三千万的单子。”
“那不是他自己摔的。”妈冷笑一声。
“是我在他常走的楼梯上，倒了半瓶油。”
“想让我们家过上好日子，总得有人牺牲。”
“当年那个道士没说错，他不是克运，他是供运。”
“他是我们全家的血包。”
耳机掉在地上。
我冲进厕所，把晚饭全都吐了出来。
胃酸烧得我喉咙火辣辣地疼。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惨白的脸。
原来我不是他们的儿子。
我只是他们的牲口。
我冲了出去。
我摔碎了茶几。
“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程丽华和沈国安被我的样子吓到了。
但只是一秒钟。
程丽华立刻换上了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
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腿。
“清泽！我的儿啊！妈也是没办法啊！”
“要不是为了这个家，妈怎么舍得让你受苦！”
“你是长子！你不扛，谁扛！”
沈国安指着我的鼻子。
“你这个不孝子！我们养你这么大！让你受点苦怎么了！”
“你是不是被那个妖女给迷惑了！”
“你翅膀硬了！要反了是吧！”
他们还在演。
还在亲情勒索。
我彻底清醒了。
我看着他们丑陋的嘴脸。
“好，我扛。”
我平静地说。
我扶起程丽华。
“妈，我错了，我不该冲你发火。”
他们愣住了。
我回了房间。
我开始秘密地收拾东西。
我把录音拷贝了三份。
我给莫语欢发信息：“等我，我马上带你走，永远离开这里。”
我把身份证、银行卡、所有现金都塞进背包。
我拉开房门。
爸沈国安堵在门口。
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你想去哪？”
“我去公司加班。”
“加班？”他冷笑着，“加班需要带上所有家当吗？”
他一把抢过我的背包，扔在地上。
东西撒了一地。
“陆清泽，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身后，妈和沈静雅冷冷地看着我。
“咔哒”一声。
大门被他从外面反锁了。
“爸！你放我出去！你这是非法拘禁！”
“非法拘禁？”
沈国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冰冷刺骨。
“你这几天，就好好在里面反省。”
“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对了，忘了告诉你。”
“那个莫语欢，她上班的那个破工作室，我们家刚投了笔钱。”
“你要是敢再闹，我保证她明天就失业，流落街头。”
“不信，你就试试。”
我一拳砸在门上。
手骨，传来了剧痛。
门外，传来了妈程丽华满足的吸气声。
7
我被关了三天。
三天里，我用尽了所有办法。
砸门，喊叫，报警。
但没用。
手机信号被屏蔽了。
窗户装了防盗网。
他们每天从门缝里塞一点食物和水进来，保证我饿不死。
我的痛苦和绝望，让他们很高兴。
我隔着门都能听到沈国安中气十足的笑声。
沈静雅的钢琴声也欢快了起来。
第三天晚上，门开了。
程丽华走了进来，脸色红润，仿佛年轻了十岁。
“清泽，想通了吗？”
我没理她。
“哎，你这孩子。”
她递给我一部新手机。
“看看吧，这是爸给你买的新手机，你的旧手机坏了。”
我打开手机。
里面是我的微信。
最新的聊天记录，是发给莫语欢的。
“语欢，我受不了了，我们分手吧。”
“我妈给我介绍了一个富家千金，我不想努力了。”
“你别再联系我了。”
日期，是昨天。
我的血冲上了头顶。
“这不是我发的！你们干了什么！”
“清泽，我们是为你好。”程丽华慢悠悠地说。
“那个女人只会拖累你。”
“不！我要去解释！我现在就去！”
我推开她往外冲。
“来不及了。”沈国安堵在门口。
“她已经看到更精彩的了。”
他打开电视。
电视上，是我和一个陌生女人的“亲密照片”。
PS的痕迹很拙劣。
但下面还有一段视频。
是我在KTV喝醉了，被那个女人扶着。
“这是你爸的商业伙伴，喝顿酒而已。”沈国安轻描淡写。
“但她可不这么想。”
“不......”
我疯了一样往外跑。
这一次，他们没有拦我。
程丽华甚至在我身后喊：“清泽！早点回来吃饭！妈给你炖了汤！”
我冲到了莫语欢的公寓。
门开着。
我冲进去。
莫语欢坐在地上，行李箱摊开着。
她在哭。
“语欢！你听我解释！那都是假的！是我爸妈......”
“陆清泽。”
她站起来，眼睛又红又肿。
“你别说了。”
“这是什么？”
她指着桌子上的一张医院诊断报告。
“癌症，晚期。”
“是......是我妈的？”
“是。”
“她今天来找我了。”
“她跪下求我，求我离开你。”
“她说你是她唯一的儿子，你要是走了，她就活不成了。”
“她说你爸的公司快破产了，全家都指望你联姻。”
“她说......”
“她说我是个扫把星！”
莫语欢嘶吼起来。
“那些照片，那些短信，我都可以不信！”
“但你妈的病是真的！”
“你妹妹呢？”
“你妹妹割腕了！她也来找我了！”
“她手腕上的纱布！血都渗出来了！”
“她哭着说，如果我再缠着你，她就死在我面前！”
“陆清泽！你们一家人到底要干什么！”
“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我百口莫辩。
我知道那都是假的。
癌症是假的，割腕也是假的。
但莫语欢不知道。
她被这场逼真又狗血的大戏彻底击垮了。
她把一枚戒指扔在我脚下。
是我们一起挑的，准备订婚用的。
“陆清泽，我祝你们一家人，长命百岁，幸福美满。”
她拖着行李箱，从我身边走过。
没有再回头。
我瘫在地上。
戒指在地上打着转，冰冷刺眼。
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然后，我开始放声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哭得肝肠寸断。
这是我这辈子，最痛的一次。
在公寓的角落，我没注意到的地方。
我妈程丽华放在那里的一个黑色小香炉，正贪婪地吸收着我的痛苦。
冒着满足的、淡淡的青烟。
8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
三天。
还是五天。
我没有回家。
我就在莫语欢的空公寓里。
哭到脱水，哭到昏厥。
哭到最后，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声音也彻底哑了。
我所有的痛苦、绝望、愤怒，都随着这场痛哭耗尽了。
我能感觉到。
在遥远的家里，我的家人们，一定正享受着这场盛宴。
程丽华的“癌症”大概已经“痊愈”了。
沈国安的“破产危机”大概也解除了。
沈静雅的“运气”一定又回来了。
真好啊。
我用我最爱的人，换了他们的新生。
第五天，我站了起来。
我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面色惨白，眼窝深陷，像个活鬼。
我拿起桌上的烟盒。
是莫语欢留下的，她偶尔会抽一根解压。
我点燃了一根。
烟雾缭绕。
我把烟头，狠狠地按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滋啦”一声。
皮肉烧焦的味道。
很疼。
但只是生理上的疼。
我的心里，一片死寂。
像烧光了的灰烬。
我发现，我感觉不到“痛苦”了。
一点点，都感觉不到了。
我笑了。
我走出公寓，回了家。
家里果然一片喜气洋洋。
程丽华在插花，容光焕发。
沈国安在看合同，满面红光。
沈静雅在弹钢琴，是欢快的《欢乐颂》。
看到我回来，他们愣了一下。
程丽华第一个迎上来。
“清泽！你可回来了！你吓死妈了！”
她想抱我。
我躲开了。
“我辞职了。”
我平静地说。
“什么？”沈国安跳了起来，“你辞职了？我不是让你在公司......”
“我辞了。”
我打断他。
“从今天起，我哪里也不去。”
“我就待在家里。”
“吃饭，睡觉。”
我走回我的房间，反锁了门。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我听见外面客厅里，程丽华的抱怨声。
“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感觉......没味儿了？”
“什么味儿？”
“就是那个......那个味儿啊！吸不到了！”
“别急，估计是哭累了，过两天就好了。”沈国安安慰她。
“他离不开我们的。”
我闭上眼睛。
对。
我离不开你们。
你们，也别想离开我。
9
我开始了我的“废人”生活。
我每天睡到中午。
起床，吃饭。
然后回房间，打游戏，看电影。
不哭，不笑，不愤怒，不悲伤。
他们想尽了办法。
程丽华在我面前摔碎了她最爱的花瓶。
我眼皮都没抬一下。
沈国安当着我的面，撕毁了我珍藏的机修杂志。
我只是平静地把碎片扫进了垃圾桶。
沈静雅故意把音乐开到最大，在我耳边尖叫。
我戴上了耳机。
一个星期后。
家里的“好运”开始断崖式下跌。
沈国安的生意急速崩溃。
刚签下的大单，被查出违约，面临高额赔偿金。
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
程丽华的“返老还童”结束了。
她的容貌开始快速衰老，皮肤松弛，眼角爬满了皱纹。
她开始大把大把地脱发，精神萎靡，每天都喊着“难受”。
沈静雅的“好运”也彻底失效了。
她出门被狗咬，喝水被呛到，下楼梯摔断了腿。
她躺在沙发上打着石膏，再也笑不出来了。
家里充斥着不安和争吵。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这个小畜生！他是故意的！”
“他怎么能不痛苦呢！他凭什么不痛苦！”
“必须让他痛苦起来！”
晚饭时。
程丽华给我盛了一碗汤。
“清泽，喝点汤，妈特意给你炖的。”
汤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我看到她紧张得发抖的手。
她给我下药了。
是那种，能让人情绪失控的致幻剂。
我接过汤。
在她和沈国安期待的目光中。
我走到阳台。
当着他们的面。
我把那碗汤，一滴不剩地，全都倒进了那盆妈最喜欢的君子兰里。
“你......”
我平静地看着她。
“妈，汤太烫了。”
第二天。
那盆君子兰，枯死了。
10
沈国安破产了。
法院的传票贴满了大门。
他面临巨额债务，甚至可能要坐牢。
程丽华的怪病又回来了。
她躺在床上，面如槁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静雅的石膏还没拆，又因为在家里乱发脾气，被倒下的书架砸伤了胳膊。
这个家，彻底完了。
我坐在客厅，平静地打着游戏。
房间门被推开。
程丽华。
她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我面前。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但更多的是......渴求。
“噗通”一声。
她跪下了。
她抓着我的裤腿，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清泽......宝贝......妈的好儿子......”
她开始哭。
“妈求求你了......你再痛苦一次吧......”
“你随便找个理由，打我，骂我，都可以......”
“只要你哭出来......只要你再痛一次......”
“求求你了......”
她把我的手，拉向她的脸。
“打我啊！你打我啊！”
“就像你以前那样，你发脾气啊！”
我抽回手。
沈国安也冲了进来。
他老了二十岁，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
“陆清泽！你这个畜生！你是不是想看我们都死！”
他也在哀求。
“清泽，你不是最爱这个家吗？”
“你忘了小时候，爸妈多疼你吗？”
“你忍心吗！”
我看着他们。
一个跪在地上，一个痛哭流涕。
他们不是在忏悔。
他们只是“药”断了。
他们是两条可怜的、苟延残喘的吸血虫。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平静得像一块石头。
沈国安见我无动于衷，彻底疯了。
“你以为你不痛，我们就没办法了吗！”
他抄起旁边的椅子，朝我砸过来。
“我今天就打死你！打到你痛为止！”
他想用暴力激起我的痛苦。
我侧身。
轻松躲开了。
椅子“哐当”砸在地上，碎了。
沈国安因为用力过猛，闪到了腰，“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眼神像在看两个小丑。
“没用的。”
我说。
“我已经，不会痛了。”
11
他们绝望了。
程丽华瘫在地上，发出了野兽般的哀鸣。
沈国安捂着腰，老泪纵横。
沈静雅在房间里，也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我意识到一件事。
我若彻底死亡。
我的痛苦源，将永久消失。
他们，才会真正走向毁灭。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需要一场，彻底的，盛大的告别。
一场让他们，也让我，永远无法从情绪上恢复的......
家庭悲剧。
这才是我的，最后的，自由的钥匙。
我开始冷静地计划。
我打开电脑，查看家里的房屋结构图。
我找到了厨房的煤气管道总闸。
我用新手机，给莫语欢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我把所有的真相，录音的备份，都写了进去。
“语欢，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
“但这一次，我要保护我自己了。”
“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我没有点击发送。
我把信和手机，一起藏在了我那件最常穿的、莫语欢送我的外套口袋里。
我知道，事发后，警察会把它当做遗物，交给她。
这就够了。
我看着窗外。
天，快黑了。
12
我走进厨房。
我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四菜一汤。
都是他们以前最爱吃的。
红烧肉，糖醋鱼，可乐鸡翅。
香味飘了出去。
客厅里的哀嚎声停了。
程丽华和沈国安从地上爬起来，沈静雅也拄着拐杖出来。
他们震惊地看着我。
“清泽，你......”
“吃饭吧。”
我平静地把菜端上桌。
他们眼中，重新燃起了虚假的、贪婪的希望。
他们以为，我终于回心转意了。
以为我“想通了”，愿意继续当他们的“血包”了。
“哎！哎！好！吃饭！”程丽华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就知道，我的清泽最孝顺了！”沈国安也擦了擦眼泪。
沈静雅小心翼翼地讨好我：“哥，你做的鸡翅真香。”
他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吃得那么香，那么满足。
仿佛这不是一顿饭，而是救命的良药。
我没有动筷子。
我只是端着一杯酒。
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
我站了起来。
“吃饱了吗？”
他们都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
“爸，妈，妹妹。”
我平静地宣布：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带来‘快乐’了。”
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
我拿出了我的旧手机。
我按下了“发送”键。
我把那段窃听录音，那些照片，那些证据。
群发给了所有的亲戚。
群发给了沈国安所有的商业伙伴。
群发给了本地最大的几家媒体。
“陆清泽！你干了什么！”
沈国安意识到了不对。
下一秒。
他的手机开始疯狂地响起。
一个，两个，三个......
整个客厅都是刺耳的铃声。
他颤抖着接起第一个电话。
是他的合伙人。
“沈国安！你这个畜生！你还是不是人！”
“我要报警！我要告你！”
沈国安的手机掉在地上。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13
“啊——！”
程丽华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她像一头疯狂的母兽，朝我扑过来。
她不是来打我。
她是想来“吸”我。
她以为我此刻一定充满了复仇的“痛苦”和“快意”。
这是她最后的晚餐。
我轻松避开了。
我拿出莫语欢送我的那个打火机。
银色的外壳，很漂亮。
我平静地，把它扔在了餐桌上。
“啪嗒。”
火苗跳动。
“清泽......你......”
沈国安闻到了空气中那股浓烈的味道。
“煤气......”
“你什么时候......”
他惊恐地看向厨房。
我早就关上了厨房门，并且割断了总管道。
“你这个疯子！疯子！”
他们惊恐地冲向大门。
“门！开门啊！”
“钥匙呢！”
沈国安疯狂地摸着口袋。
我指了指窗外。
“哦，钥匙啊。”
“我刚才不小心，把它扔进楼下的下水道了。”
“开不了了。”
“陆清泽！我杀了你！”沈国安目眦欲裂。
“妈！妈错了！清泽！你放妈出去！”
“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他们绝望地捶打着防盗门，发出“砰砰”的巨响。
真好听。
这才是最美的《欢乐颂》。
我没有理会身后的挣扎与混乱。
我拉开阳台的落地窗，走了出去。
冷风吹在我的脸上。
很舒服。
我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
我听着客厅里的哭喊、咒骂和求饶。
我的嘴角，露出了七年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不含一丝痛苦的微笑。
那是复仇的快意。
也是对永恒自由的释然。
打火机，终于烧到了桌布。
火蛇，窜向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
一声巨响。
世界，归于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