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更新时间:2025-12-13 04:49:27

第二章

5.

另一间手术室里,我的手术持续了八个小时。

当我被推出手术室时,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沈小姐,你身体虚弱,别乱动。”

李医生推着我,余光扫了眼走廊尽头,“我把你转到VIP顶层病房了,那里没人知道,很安全。”

“谢谢你,李医生。”

“雪晴那边已经用了备用方案,暂时稳住了。”

李医生压低声音,“陆寒川快把医院翻过来了,院长都被逼得连夜开会。

我闭上眼睛。

这才对。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让他慌,让他怕,让他体会一次,求而不得的滋味。

电梯门打开,我被推进了一间装修精致的单人病房。

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夜景,灯火通明,繁华依旧。

李医生调整好输液架,转身看着我,眼神复杂。

“早该告诉他真相的。

我扯了扯嘴角,牵动伤口传来钻心的疼。

“然后呢?”我的声音嘶哑难听。

“看他装模作样地愧疚?还是听他说一句'我不知道'就原谅他?”

李医生沉默了。

他知道我说得对。

有些伤害,不是道歉就能抹平的。

况且,陆寒川会道歉吗?

他只会说,我为什么不早说。

然后把所有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另一边,陆雪晴的病房里。

陆寒川站在窗边,手里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烟灰掉了一地。

他的手机屏幕上,是我那条短信。

“我不爱你了。”

短短五个字,每一个都扎眼。

他不信。

他绝对不信。

“哥,咳咳......”陆雪晴虚弱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

“是不是安安姐还在生气?你去找她,我没事的......”

“别说话。”陆寒川掐灭烟头,语气冰冷。

陆雪晴眼眶泛红,眼泪说掉就掉。

“都怪我,要不是我生病,你和安安姐也不会闹成这样......”

“跟你没关系。”

陆寒川转过身,眼底一片猩红。

“是她太自私,太任性。”

深夜,陆寒川喝得酩酊大醉,回到了那栋他曾经无比厌恶的别墅。

他想砸了这里的一切。

这个充满着那个女人气息的地方,让他烦躁,让他失控。

他一脚踹开主卧的门,冲到衣柜前,将里面我所有的衣服都扯了出来,扔在地上。

那条我生日时穿过的白色连衣裙,被他狠狠地踩在脚下。

发泄一通后,他喘着粗气,跌坐在地。

他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床头柜的一个暗格。

“咔哒”一声,暗格弹开。

里面没有他想象中的珠宝首饰,只有一个陈旧的日记本,和一沓厚厚的检查报告。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本粉色的日记。

翻开第一页,是娟秀的字迹。

“2025年,9月12日。“

今天,我在游乐场遇见了陆寒川,他帮我抢回了被抢匪夺走的钱包,他笑起来真好看。”

陆寒川的动作僵住了。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里面记录的全是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他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他的每一次皱眉,每一次微笑。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日期是三天前。

“我的骨头越来越疼了,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

“李哥说,再不做手术,我可能连一个月都撑不过去。”

“陆寒川今天给我买了蛋糕,这是他第一次陪我过生日。”

“虽然他很不情愿。”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陆寒川颤抖着手,拿起了旁边那沓检查报告。

诊断书上,“骨肉瘤晚期”五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骗人的......”他喃喃自语,“这一定是她又一个下作的手段......”

他不愿意相信。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报告和日记,冲出了别墅。

他要去问她!他要当面拆穿她的谎言!

6.

陆寒川疯了一样冲回医院。

他没有去ICU看陆雪晴,而是直接冲到了院长办公室。

“沈安安在哪里?”

院长被他吓了一跳,知道我诈死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陆总,沈小姐她......她已经办理出院了。”

“出院?”

陆寒川一把将手里的检查报告拍在桌子上,“你告诉我,一个骨癌晚期的病人,怎么办理出院!”

院长看到报告,脸色煞白。

“这......这是病人的隐私,我无权透露。”

“隐私?”

陆寒川冷笑,“我妻子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个手术,我却不知道,你跟我谈隐私?”

他一步步逼近院长。

“我再问一遍,她在哪。”

巨大的压力下,院长终于扛不住了。

“在......在顶楼的特护病房。”

陆寒川转身就往外冲,却在门口撞上了一个人。

是我的主治医生,李医生。

“陆先生,我们谈谈吧。”李医生扶了扶眼镜,表情严肃。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让开!”

“是关于安安,也关于你妹妹陆雪晴的。”

听到陆雪晴的名字,陆寒川的脚步停下了。

两人来到医院顶楼的天台。

“你想说什么?”陆寒川不耐烦地问。

“陆总,你一直觉得,是安安欠了你妹妹一条命,对吗?”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她当年飙车,雪晴会受伤,会需要换肝吗?”

“飙车?”

李医生笑了,那笑意里满是嘲讽,“陆总,你有没有问过你妹妹,那天到底是谁开的车?”

陆寒川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当年开车的人,根本不是安安。“

'是你的宝贝妹妹陆雪晴,她无证驾驶。“

”为了躲避检查,慌乱中踩错了油门,撞上了护栏。“

“而安安,为了保护她,不仅替她顶了罪,还被沈家狠狠责罚,差点断了一条腿。”

“不......不可能!”陆寒川后退一步,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没什么不可能的。”

李医生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泛黄的交警事故责任认定书复印件,“这是当年的卷宗。”

“上面有你妹妹的亲笔签名画押。“

“安安怕你伤心,一直求我不要拿出来。”

“她怕我伤心?”陆寒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会那么好心?”

“她就是这么傻。”

李医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她爱你,爱到可以为你承担一切。“

“包括你无缘无故的恨,和你妹妹无休无止的索取。”

“陆寒川,你知不知道,她快死了。”

“我们评估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她最多,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

“她答应给你妹妹捐肝,不是因为愧疚。”

“只是想用这个借口,跟你好好过上最后一个月。”

“可你呢?你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李医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陆寒川的心上。

他手里的日记和报告散落一地。

风吹过,纸张哗哗作响,像是在无声地控诉。

7.

整个世界在陆寒川的面前分崩离析。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他坚持了数年的仇恨,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他才是那个最可笑,最可悲的人。

“她......在哪?”

他的声音干涩得可怕。

李医生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陆寒川跌跌撞撞地冲向顶楼的特护病房。

门没有锁。

他推开门,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沈安安。

她瘦得脱了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安静地闭着眼,仿佛只是睡着了。

如果不是旁边仪器上跳动的微弱曲线,他几乎要以为她已经......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床边。

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他的手,曾经那样粗暴地对待过她。

他有什么资格?

“安安......”

他跪在床边,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安安,对不起......”

床上的我,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的视线没有焦距,只是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安安,你醒了?你看看我,我是寒川。”

他抓住我的手,紧紧贴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颊滚烫,还带着湿意。

是在哭吗?

真可笑。

我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他。

看了很久,然后,我轻轻地开口。

“先生,你哪位?”

陆寒川整个人都僵住了。

“安安,你别吓我,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陆寒川啊!”

“陆寒川?”我偏着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不认识。”

“不可能!安安,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他几乎是在嘶吼。

“我没有开玩笑。”

我平静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累了,想休息,请你出去。”

我的态度,比他曾经对我最冷漠的时候,还要疏离一万倍。

那不是恨,不是怨。

是真正的,只是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来对待。

这种比任何报复都来得更致命。

“不......安安,你听我解释,当年的事我不知道,我......”

“护士!”我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很快,护士和李医生一起走了进来。

“李医生,我不认识这个人,能请他出去吗?他影响我休息了。”

李医生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陆寒川,点了点头。

“陆先生,病人需要静养,请你离开。”

“我不走!安安,你再看看我!你不能忘了我!”

陆寒川像个疯子一样扑过来,却被两个高大的保安死死架住。

他还在不停地挣扎,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被拖出病房,内心毫无波澜。

陆寒川,你不是问我,夫妻该做什么事吗?

现在我告诉你。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而我们之间,连鸟都不是。

8.

陆寒川被赶出病房后,并没有离开。

他就守在门口,不吃不喝,像一尊望妻石。

我懒得理他。

反正医院上下都是李医生的人,不会让他进来打扰我。

第二天,李医生来给我做检查,眉头一直没松开过。

“你的各项指标都在下降。”他合上病历本,“再这样下去......”

“我知道。”我打断他,“还有多久?”

李医生沉默了一会儿:“一个月。”

“够了。”我笑了笑,“对了,门口那个人还在吗?”

“在。”李医生叹气,“二十四小时守着,谁劝都不听。”

“让他守着吧。”我闭上眼睛,“反正也碍不着我。”

李医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了。

“何必呢?折磨他,也折磨你自己。”

“李医生,我没有折磨他。”

我喝下一口温水,“我只是,真的不记得了。”

是啊,不记得了。

当麻药的效力过去,当我知道自己从手术台上活下来的时候,我就决定。

把关于陆寒川的一切,都留在那个手术室里了。

爱他太疼了。

我不想再疼了。

几天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陆雪晴。

她的声音虚弱又恶毒。

“沈安安,你这个贱人!你以为你赢了吗?”

“我没有想过要赢谁。”

“你别得意!我哥只是一时被你蒙蔽了!他爱的人是我!永远都是我!”

“哦。”

我的冷淡彻底激怒了她。

“你以为你装失忆就没事了?“

“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好过!”

“我会让我哥知道你是个多么恶毒的女人!”

“我会让他亲手拔了你的氧气管!”

她在那边疯狂地叫嚣。

我没再听下去,直接挂了电话。

没过多久,陆寒川冲了进来。

他双眼通红,手里攥着手机,显然是刚跟陆雪晴通过话。

“安安,她说的都是假的,你别信。”

他急切地解释,“我不会再让她伤害你了。”

我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你是谁?为什么总来打扰我?”

“安安!”他痛苦地闭上眼。

“求你,别这样对我......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别说不认识我......”

“我为什么要打你骂你?”我反问,“我们很熟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我们算什么呢?

法律上的夫妻?还是仇人?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手心。

是那枚摔碎的平安扣,他用胶水,笨拙地粘好了。

“安安,你看,这是你送我的,你还记得吗?”

我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把它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

“我不喜欢垃圾。”

那个动作,彻底击溃了陆寒川最后一道防线。

他看着垃圾桶里那枚平安扣,突然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报应......这都是我的报应......”

他喃喃自语着,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病房。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后来我听李医生说,陆寒川把陆雪晴做的所有事。

包括她如何导致车祸,如何伪造病情,如何欺骗他,全部公之于众。

陆家一夜之间,成了全城的笑柄。

陆雪晴承受不住打击,精神失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而陆寒川,他变卖了所有家产,捐给了慈善机构,然后,就消失了。

9

三个月后,我的身体到底还是撑不住了。

李医生把我转移到了海边的一家临终关怀医院。

这里的风景很好,每天都能看到日出日落。

窗外的海浪声日复一日,像催眠曲,又像送别曲。

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我很平静。

该释怀的,该放下的,都已经放下了。

这天下午,我正坐在轮椅上,在花园里晒太阳。

海风吹过来,带着咸涩的味道。

我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胡子拉碴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陆寒川。

从前那个穿着手工西装、走路带风的陆家大少爷,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继续看海。

他站在那里愣了几秒,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身边,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坐在了长椅上。

我们都没有说话。

海鸥飞过,夕阳西斜。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口了。

“我这三个月,去了很多地方。”

“去了西北修路,去了山区支教,去了贫困村盖房子。”他的声音很轻,“我以为做点好事,能赎罪。”

“后来发现,根本赎不了。”

我转头看他,面无表情:“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对不起。”

他终于开口,说了这句迟到了太久的话。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我只是......想再看看你。”

我缓缓地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他。

“看够了吗?”

“......”

“看够了,就走吧。”

“安安,下辈子......下辈子换我来爱你,好不好?”

他卑微地祈求,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我笑了。

“陆寒川,你知不知道我生日那天,许了什么愿?”

他茫然地看着我。

“我许愿,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见你。”

我的话,像最锋利的刀,将他凌迟。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血色尽失。

“不......不要......”

“因为爱上你,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

说完这句话,我再也没有看他一眼,自己转动轮椅,回了病房。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游乐场,回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少年时的陆寒川,穿着白衬衫,逆着光向我跑来,他笑着对我说:

“安安,我抓到你了。”

我的眼角,滑落最后一滴泪。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彻底地放过自己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