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更新时间:2025-12-13 17:56:16

“咚!咚!咚!”

沉重的叩门声,如同擂在沈栖的心鼓上,每一声都震得她灵魂发颤。门外,顾衍的声音像是被西伯利亚寒流浸透的刀刃,冰冷、锋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穿透厚重的橡木门板。

“沈栖,我知道你在里面。”

“开门。”

他来了。

在这个距离江城万里之遥的阿尔卑斯山麓,在这个藏着苏晚最后秘密的狭窄空间外,他如同幽灵般精准地出现。

沈栖背靠着冰冷的橡木立柜,指尖死死攥着那页薄薄的信纸和苏晚留下的黄铜钥匙,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刺痛的清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恐惧像藤蔓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但比恐惧更快的,是一种从心底最深处升腾而起的、冰冷的悲悯与决绝。

她知道了真相。一个他追寻多年、却可能永远无法承受的真相。

门外的顾衍似乎失去了耐心,叩门声变成了更沉重、更急促的撞击,伴随着他压抑着暴怒的低吼:“沈栖!把门打开!别逼我动手!”

他的声音里除了愤怒,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几乎被疯狂掩盖的恐慌?他是在恐慌她发现了什么,还是恐慌于即将面对的他一直逃避的东西?

沈栖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陈旧木料和尘埃的空气冰冷刺肺。她将信纸仔细地、对折再对折,塞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将那枚真正的黄铜钥匙紧紧握在右手掌心。

她走到门边,动作缓慢,却异常稳定。她知道,这扇门背后,是她无法再回避的终局。

“咔哒。”

她拧动了内侧的门锁,然后,缓缓拉开了这扇沉重的橡木门。

门外走廊昏黄的灯光瞬间涌入,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顾衍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大衣,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发丝有些凌乱,呼吸间带着白气,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死死地锁定在她脸上。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先是极快地扫过她全身,确认她无恙(或者说,确认她手中没有武器),然后,那目光便凝固在她紧紧握着的右手上。

“拿出来。”他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那是一只习惯于掌控和索取的手。

沈栖没有动。她抬起头,迎视着他那双燃烧着怒火与偏执的眼睛,平静地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微哑,却异常清晰:“顾衍,我们谈谈。”

“谈谈?”顾衍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把你从苏晚这里偷走的东西还给我,然后,我们再‘谈谈’你怎么为自己辩解。”

“我没有偷任何东西。”沈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是苏晚留下的。她希望有人能找到,并且……交给该交给的人。”

“该交给的人?”顾衍的瞳孔骤然收缩,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沈栖窒息,“我就是该交给的人!我是她的未婚夫!是她的一切!你算什么?一个窃取她容貌、现在还想窃取她遗物的贼!”

“未婚夫?”沈栖重复着这个词,心头的悲凉如同窗外的冰雪般蔓延开来,“顾衍,你真的了解她吗?了解她最后那段时间,心里在想什么吗?”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她!”顾衍低吼,情绪几乎失控,“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年,你对她的了解,不及万分之一!把东西给我!”

他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猛地伸手,想要去夺沈栖紧握的右手。

沈栖却更快地后退了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立柜,无路可退。她将握着钥匙的右手藏到身后,左手抬起,挡在身前,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

“你看看这里,顾衍!”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看看这个她最后停留的地方!冰冷,阴暗,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你觉得,一个满怀希望、被你深爱着的女人,会把自己最后想说的话,藏在这样一个地方吗?!”

顾衍的动作顿住了,他死死地盯着沈栖,眼神阴鸷得可怕:“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沈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中,“你所以为的深情,你所以为的保护,你为她构建的那个完美无瑕的世界,可能正是……压垮她的最后一片雪花。”

“你胡说八道!”顾衍猛地挥手,几乎要触碰到沈栖的脸颊,最终却狠狠砸在了她旁边的橡木立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木屑微微飞溅。

“我有没有胡说,你看过这封信就明白了。”沈栖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了那封对折的信笺,却没有立刻递给他,“但在你看之前,顾衍,我问你,你这几年,疯狂地寻找所谓的‘真相’,向瑞士汇款,甚至……找我这个替身,究竟是为了告慰苏晚的在天之灵,还是为了安抚你自己那颗……因为无法接受她的选择而无法安宁的心?”

这句话,像一支毒箭,精准地射中了顾衍心中最隐秘、最不愿面对的角落。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的狂怒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看穿后的狼狈,以及……一丝深可见骨的恐慌。

“你……你知道了什么?”他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强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知道,苏晚最后的日子,过得很痛苦。”沈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哀伤,“她病了,顾衍,是抑郁症。她一直在扮演你喜欢的那个阳光、完美的‘晚晚’,她不敢让你看到她内心的脆弱和黑暗,她怕你失望……她被你爱得……喘不过气。”

“不……不可能……”顾衍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门框上,眼神涣散,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怎么会……她明明那么……”他想说“快乐”,想说“温柔”,但那些词汇在沈栖那悲悯而肯定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沈栖将手中的信笺,缓缓递到他面前。

“这是她留下的绝笔。她说,她累了。她的离开,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希望你……不要难过,不要复仇,不要迁怒任何人。”

顾衍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泛黄的信纸上,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他的手指颤抖着,抬起,又落下,反复几次,竟然没有勇气去接。

储藏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风雪掠过屋檐的呜咽,隐约可闻。

最终,他还是伸出了手,指尖冰凉的触感碰到信纸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接过信,就着走廊里昏黄的光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展开了它。

沈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失去最后一丝弧度,看着他高大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看着他眼底那固若金汤的、支撑了他多年的世界,在那清秀而绝望的字句里,分崩离析,轰然倒塌。

他没有哭,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那无声的崩溃,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呐喊,都更加令人心悸。

他就像一座始终保持着进攻姿态的冰山,在这一刻,被来自过去真相的暖流(或者说,寒流)击中,从内部开始,无声地、彻底地瓦解、消融。

信纸,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飘飘荡荡,落在积满尘埃的地面上。

他抬起头,看向沈栖,眼神空洞得可怕,里面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掌控、冷酷或偏执,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虚无。

“原来……”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是我……逼死了她?”

这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沈栖的心上。

她没有回答。

也不需要回答。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铺天盖地,仿佛真要履行苏晚最后的愿望,将这世间所有的痛苦、偏执、误解与悲伤,都彻底覆盖、洗净。

储藏室内,只剩下两个被同一场悲剧缠绕的灵魂,和一个迟到了三年、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的真相。

雪崩发生时,没有一丝声响。

人心的雪崩,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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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