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后便极少进宫,入了朝政
宝缨几乎是不曾见过他,直到次年自己的及笄之礼时,他带着太子妃赴宴
长公主府邸今日车马如云
宝缨郡主的及笄礼,可是这一年来京城最惹眼的盛宴,殿宇楼阁处处张灯结彩,宾客皆是皇亲国戚、勋贵重臣,珠光宝气,谈笑风生,空气里弥漫着名贵香烛和酒食的馥郁气息
宝缨端坐于正厅中央的锦垫上,她身着由数位绣娘耗时数月赶制出的蹙金绣百华云纹大袖礼衣,层层叠叠的绯色纱罗如梦似幻,青丝被梳成繁复华丽的凌云髻,髻上簪着长公主特意开库寻出的赤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两侧点缀着珍珠碧玉簪珥,额间贴着花钿,她妆容精致,唇点朱丹,眉眼被勾勒得愈发清晰明媚,整个人如同被精心雕琢的玉人,光华四射
遵循着古礼,一一行拜、聆训、献酒,唇角始终噙着恰到好处的、端庄温婉的笑容,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赞美和祝福
然而,端坐于观礼席前列的微生砚,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完美表象下的异样,他看到她垂眸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倦怠,看到她广袖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看到她挺得笔直的背脊细微的僵硬
那璀璨夺目的珠宝似乎压得她不堪重负,那潮水般的奉承只让她觉得喧嚣刺耳。她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着表演的金丝雀,困在华丽的笼中
正午三刻,到了最重要的一环
长公主姜沅亲自上前,从身旁嬷嬷捧着的紫檀木托盘中,取过一枚通体莹白、簪头雕琢成含苞待放玉兰形状的羊脂玉簪,她看着眼前盛装的女儿,眼中既有骄傲也有一丝复杂,最终,庄重而缓慢地将玉簪簪入宝缨的发髻
“礼成——”赞者高亢的声音响起
刹那间,恭贺之声如潮水般涌来,众人纷纷起身围拢上前,宝缨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正欲起身还礼,一只温热的手忽然从侧面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惊,侧头看去,竟是微生砚!他不知何时挤到了她身边,玄色锦袍在姹紫嫣红中并不显眼,他对上她的视线,飞快地眨了下眼,嘴角勾起一个只有她能懂的、带着点狡黠和怂恿的弧度
不容宝缨反应,微生砚手下用力,拉着她就在人群的缝隙中钻去
他显然早有预谋,路径刁钻,利用宾客们互相寒暄遮挡,身形灵活得像一尾游鱼
宝缨的心猛地跳起来,一半是惊吓,一半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叛逃”激起的、压抑已久的兴奋
她下意识地跟着他,裙摆拂过无数双华贵的靴履
长公主并未阻拦,只是从容的起身半挡在宝缨面前,对于这种场合向来只有他们奉承她的,今日她愿同这些人亲近交谈,在场之人哪还会注意到宝缨郡主,只说了句:“女儿家的心思,诸位勿怪。”
旁人哪敢对长公主的女儿评头论足,只是附和着恭维郡主两句
穿过喧闹的正厅,绕过回廊,越往府邸深处走人越少,微生砚对长公主府的布局似乎了如指掌,拉着她七拐八绕,竟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僻静的后院,高耸的府墙就在眼前
“你…”宝缨微微气喘,看着那面墙
微生砚回头冲她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少年人的肆意和笃定:“抱紧我。”
说罢,他揽住她的腰,足下发力,借着墙角堆放的几个闲置花盆架,身手矫健地几个蹬踏,竟轻松带着她翻上了墙头!宝缨吓得低呼一声,紧紧闭眼抱住他的脖颈,轻风拂过面颊带来丝丝凉意
下一秒,微生砚抱着她轻盈地跃下墙头,稳稳落在府外的巷弄里,府内的丝竹喧嚣、人声鼎沸瞬间被隔断
直到踩在石板地上,宝缨才敢睁开眼,心脏还在砰砰狂跳,她看着眼前幽静无人的小巷,又回头望了望那堵将她与那场盛大典礼隔绝开来的高墙,再看向身边唇角带笑、眼神亮得惊人的微生砚,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刺激和畅快的感觉涌遍全身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焕发出比方才在礼堂中更加鲜活明亮的光彩。
“微生砚!”她喘着气,“你真是…胆子太大了!”
微生砚握住她的手腕,挑眉笑道:“不然呢?难道真留在里面,听他们念叨一整天的‘恭贺郡主芳辰’?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说罢,他再次拉起她的手,沿着寂静的巷弄,朝着远处市井的灯火喧嚣跑去
一踏入熙武街,喧闹与叫卖声便不断,与长公主府内矜持克制的奢华截然不同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摊贩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杂耍艺人的锣鼓声交织成一片沸腾的市井交响
宝缨的眼睛瞬间不够用了,她像一只真正被放出笼子的雀鸟,穿着依旧华贵却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襦裙,几乎是小跑着扎进了这片热闹中
“微生砚你看!那个糖人吹得好像一只凤凰!”她拽着他的袖子,指着不远处一个摊子
“那就是一个雀儿。”微生砚瞥了一眼,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 “明明是凤凰!尾巴那么长!”
“是是是,郡主说它是凤凰那便飞上枝头变凤凰咯。”微生砚嘴上嫌弃,脚步却已跟着她挪了过去
“这个声音真响!”她拿起一个色彩鲜艳的陶土哨子
“信不信,街那头都能听见?”他皱眉,却还是在她吹响后,认命地掏钱
“这绢花颜色好特别!”她停在一个卖绒花首饰的摊前
“是好看,比今日你簪发的步摇还要好看。”他评价道,视线却扫过她发间,确认那支珍贵的玉兰簪是否安好
宝缨其实根本不管他的说了什么,完全沉浸在发现的闲趣里
一会儿捧着一包刚出锅、烫得她直吹气的糖炒栗子,一会儿又举着一串红艳艳、亮晶晶的冰糖葫芦,看到卖胡饼的,要尝
看到卖馄饨的,也要坐下吃一小碗;甚至对路边杂耍艺人卖的“祖传大力丸”都产生了兴趣,被微生砚黑着脸强行拖走
微生砚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个最称职的小侍,那张平日里或疏懒或深沉的脸,此刻在街边店铺暖黄的烛火映照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无奈的纵容笑意
他手里已经提满了东西:栩栩如生的糖凤凰(最终还是买了)、吵死人的泥叫叫、几朵“俗气”的绢花、半包没吃完的栗子、她啃了一口嫌酸又塞给他的糖葫芦、一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
他一个皇子,平日里要么执笔论策,要么挽弓射箭,此刻却像个移动的货架,提着这些零零碎碎、幼稚可笑的小玩意儿,艰难地在人群中穿梭,还要时刻分神盯着前面那个一不留神就可能被人群淹没的身影,那副景象实在太过违和又好笑
宝缨回头看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停下脚步,指着他咯咯笑弯了腰:“砚哥,你今日可像极了我的小侍”
微生砚没好气地瞪她,想把东西都塞她怀里,看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样子,又作罢,只哼了一声:“还笑?再笑真不付钱了。”
话虽如此,当一个卖小巧竹编蝈蝈笼的小贩经过时,宝缨只是多看了一眼,他甚至没等她开口,就已经熟练地腾出一只手,抛过去一小块碎银子,将那精巧的小笼子买下,顺手挂在了自己已经不堪重负的手指上
“哎?我还没说要呢!”宝缨眨眨眼。 “看你眼睛都快粘上去了。”微生砚语气依旧欠揍,“拿着玩吧,反正也不占地方。”
说完,他调整了一下手里快要滑落的点心盒子,认命地继续跟上又开始往前挤的她
灯火阑珊,人声鼎沸
她欢快的笑声和微生砚时不时扫兴的话语交织在一起,融入这浓浓的市井烟火气中,平凡得如同世间任何一对打闹嬉戏的少年少女,他嘴上抱怨着,却将她每一个好奇的眼神都看在眼里,然后用最实在的方式来满足她所有微小的愿望
微生砚见她今日许是逛累了,便将手上大大小小的东西悉数递交后面一直跟着的暗卫,自己则是快步追上宝缨
宝缨见他双手空空也没问,毕竟一个郡主一个皇子,出行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侍从跟着,只不过现在是真的没有了,因为微生砚牵着宝缨穿梭在热闹的街市中,最终还是甩掉了身后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