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终于处理妥当,李秋华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傍晚的县城江边,夕阳将水面铺成一片橙红,粼粼金光随波荡开。李秋华和高文瀚并肩走在江边的小路上,步伐缓慢,漫无目的地闲逛。
麻烦告一段落,两人之间也终于能像朋友一般说些体己话。
“这次真的多谢你,高先生。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还要被他拖多久。”
李秋华第一反应仍是道谢。
其实高文瀚明白,这件事本身并不复杂,即使自己不来,她迟早也能解决。
但他来了,她就能早一点回深圳,回到工作岗位上。
高文瀚微笑:“举手之劳。以前只知道你一个人在广东闯荡不容易,现在才知道,你一个人还扛着这么多事……居然还是个妈妈,真的很不容易。”
李秋华突然反应过来,她好像从没跟高文瀚提过自己离过婚,还有个孩子。他是怎么知道的?
倒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两人一直以来没聊到这个话题。高文瀚没结过婚,也没有孩子,他们之间的对话自然很少往这方面引。
高文瀚忽然问她:“你这个年纪,在我认识的人里算小的。像你这么小就结婚生子的也有,但仔细一算,你好像刚满结婚年龄就结婚了,是吧?”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这,李秋华点点头:“是啊,我刚到结婚年龄不久就结了婚,然后很快有了孩子。”
“当时感情很好吗?”高文瀚问。
李秋华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问她和王强以前感情好不好。
“其实……也没有很好。”
高文瀚有些不解:“既然两个人感情并没有很深,为什么在年纪轻轻,彼此了解还不深入,也没有磨合好的时候,就决定结婚组建家庭呢?”
从来没有人问过李秋华这个问题。
在她从小到大的生存环境里,大家好像一到年龄就急着解决人生大事,有了看似合适的对象,就顺理成章地结婚。那时的王强和她,在外人眼里门当户对。
她好像什么都没细想,就稀里糊涂结了婚当了妈妈,稀里糊涂过了一辈子。
直到死后重生,再活一次,在决定离婚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清醒过来。
她尴尬地笑了笑,对高文瀚说:“高先生,说句实话,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糊里糊涂结了婚?为什么就糊里糊涂有了孩子?可好像那时候每个人都是这么走的。看起来是我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可这些重要选择,就像从他人身上复制粘贴过来一样,推着我按部就班地走。”
他突然扭头看她:“你还知道复制粘贴,李小姐对电脑也有研究?”
李秋华被他问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1993年,电脑还没在大家身边普及,更别说智能手机。
可她上辈子家里人人手一台智能机,出门只带手机就行。
她只好敷衍道:“哦,我是在厂里看到别人用电脑,偶然学到的这个词。”
高文瀚微笑:“李小姐确实很好学,这个比喻也很有意思,你有想过继续读书吗?”
这个问题李秋华从没想过。但高文瀚这一提,她心里一动。
对啊,既然重活一次,自己还年轻,也许还有机会多读点书,上上学。
她说:“高先生,你说得对。如果有机会,我还真想继续学新知识,继续读书。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有什么途径……”
高文瀚接过话:“深圳有很多成人学校,你也可以申请一些大学。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说。我觉得像李小姐这样聪明自律、努力上进的人,只要有学习的心,就不该辜负自己的愿望,因为你值得更好的人生。”
李秋华很感动。
他们站在江边,迎着夕阳,一高一矮并肩而立。
她心想:上辈子怎么就没遇到高文瀚呢?他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堪称知己。
她郑重地说:“是的,高先生。我以前糊里糊涂地长大,糊里糊涂地结婚,日子过得并不好。但现在我清醒了,我要自己做选择,要把日子过得更好,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我的女儿,不辜负所有我爱和爱我的人。”
高文瀚觉得此刻的她充满了力量和生机。
他微笑回应:“你一定能做到。像你这样坚韧勇敢的人,不会辜负自己宝贵的生命。”
继续读书是为未来打算,但此刻李秋华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话锋一转,对高文瀚说:“高先生,我有个决定,想等这边彻底安顿好了,就带我女儿去深圳。”
高文瀚并不很惊讶,但他也知道这绝非易事。孩子没户口怎么上学?李秋华那么忙,谁来照顾?他们在深圳连固定住所都没有……一切都是难题。
但她说的是“决定”,也就是说她已经下定决心,她不是在征求别人的意见,或许只是希望得到认同和支持。
李秋华继续说:“我女儿太小了,她离不开妈妈。把她长期放在这儿,我实在放心不下……如果有一天你当了爸爸,一定能懂我的心情。”
高文瀚温和地说:“我虽然还没孩子,可我也有妈妈,我也当过孩子。所以我理解你,李小姐。我母亲以前也是事业女性,我小时候基本没人顾得上我。记忆里我是跟着保姆和兄弟姐妹们长大的。我也曾经缠着母亲,希望她把我带在身边,但她严厉地拒绝了我。
她说她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我的母亲,她不能因为我而放弃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那时候我很伤心,但长大以后,我非常理解她。她是一位成功的企业家,从一无所有,到进入我父亲的公司工作,再到一步步创业,有了自己的产业。她是一位令人敬佩的新时代女性。”
他停顿片刻,又轻声说:“有些事情是无法兼顾的。妈妈那时候只有我一个孩子,她是爱我的,她也想给我更多陪伴。但世事两难全,我不怪她。李小姐,你愿意在自己这么辛苦的时候,还坚持把孩子带在身边,我很敬佩。
我不敢说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也不知道之后会不会让你们的生活变得更好,毕竟还有很多想不到的麻烦等着你们……但我想,如果我是那个幸运的小女孩,我会很高兴的。“
李秋华笑了:“对,她会很高兴的,这就很值得。我是一个母亲,为了孩子高兴,我愿意。”
她望向江面,坚定地说:“而且县城太小了,机会少观念旧,一点风吹草动就能缠住一个女人的手脚。我不想让我女儿在这里长大,听那些有关我和他爸爸的闲言碎语,更不想让她觉得女人的天地只有灶台和家庭。
深圳不一样,那里改革早、机会多、眼界宽。我想让她在我身边,一方面我能照顾她,另一方面也能让她看到世界有多大、多广阔。她的人生有无限可能、无数机会……她妈妈也在努力活出更好的样子,她一定可以比我更好。”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他问:“我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这些我还没好意思跟别人说,只跟高先生你讲了。”
“不会。”高文瀚赞赏地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决定。在这个时代的中国,深圳走在前列,确实更适合你和孩子的发展。至于辛苦……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朋友之间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你说过,我是你在深圳的第一个朋友。到时候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比如住宿、医疗、孩子上学要打听消息办手续,都可以告诉我。”
他的话体贴而温暖,是一种扎实的支持。
李秋华的心缓缓落回实处,她找到了一个支持她的可靠的盟友。
说实话,上辈子加现在活了这么久,她很少有这样被完全理解,被无条件支持的瞬间。
此刻她很有些感动,声音哽咽却仍带着明亮笑容。
“谢谢你……”她又郑重地说了一遍,“真的非常谢谢你,高先生,你给了我勇气。”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融在一块儿,朦胧而温暖。他们之间隔着半步距离,不是恋人,却有坚实的情谊悄然生长。
高文瀚看见她带着泪光的笑容在落日余晖映照下,格外生动温柔,心尖微微一动。
他缓缓移开目光,转向逐渐暗下去的天际,对她说:“我们生活在最好的时代。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嗯。”
李秋华是过来人,她知道高文瀚说得对,他们生活在几千年来最好的时代,这是一片希望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