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背着白洛洛,感觉自己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马上就要熄灭的炭火,轻飘飘的,却又带着惊人的死气。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两条腿跑得像是要着了火。
山路崎岖,好几次他都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绊倒,但他都死死地咬着牙,稳住身形,一步都不敢停。
怀里的人太安静了。
除了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没有任何声音。
这种死寂,比任何哭喊都让人害怕。
“嫂子!你撑住啊嫂子!”
小张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喊。
他不敢想,要是白洛洛真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雷厉会怎么样。
那个活阎王,发起火来,是真的会杀人的!
他身后的那群军嫂,也早就没了看热闹的心思,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跑。
王翠花跑在最前面,她心里又怕又悔。
要是早点发现不对劲,要是没说那些风凉话,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这要是真闹出人命,她这个带头起哄的,肯定脱不了干系!
终于,那栋挂着红十字标志的二层小楼出现在了视线里。
军区卫生所。
“医生!医生!快救人啊!”
小张还没冲进门,嗓子都喊哑了。
卫生所里,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正慢悠悠地擦拭着听诊器。
他叫孙福,是卫生所的老大夫了,当了一辈子军医,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娇滴滴、不守规矩的后生。
听到喊声,他不悦地皱了皱眉。
“嚷嚷什么?卫生所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不是菜市场!”
话音刚落,小张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直接把背上的白洛洛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唯一的病床上。
“孙大夫!快看看!我们嫂子晕倒了!”
孙福这才抬起眼皮,朝病床上瞥了一眼。
只一眼,他心里的火就先上来三分。
床上躺着的女人,虽然脸色惨白,但那一身料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穿的,裙子脏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看着狼狈,但那股子娇气却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这不就是雷厉那个新娶的资本家小姐吗?
整个大院都传遍了,说她懒得要死,娇气得不行,今天被雷首长逼着去干活,这才干了几下就晕了。
装的吧?
孙福心里冷哼一声,对这种人,他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怎么回事啊?”
他慢吞吞地走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就在后山开荒,嫂子她……她挖了几下地,就……就倒了。”小张结结巴巴地解释。
“挖了几下地就倒了?”孙福的音调拔高了八度,眼神里的鄙夷更浓了,“我们这的女同志,哪个不是能顶半边天?怀孕八个月还下地干活的都有!”
“她倒好,挖几下地就晕了?这身子骨是纸糊的?”
跟过来的王翠花等人听到这话,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纷纷低下头,不敢说话。
“孙大夫,您快给看看吧,嫂子她嘴唇都发紫了。”小张急得快哭了。
孙福哼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搭在了白洛洛白皙的手腕上。
他闭上眼睛,开始把脉。
一搭上去,孙福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奇怪。
这脉象……怎么这么乱?
像是十几个人在敲鼓,你一下我一下,毫无章法,快得吓人,又弱得像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他行医几十年,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脉象。
孙福换了只手,再次把脉。
还是一样。
乱七八糟,杂乱无章。
他心里嘀咕,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难道是中邪了?
不对,咱们是讲科学的。
孙福睁开眼,看着白洛洛那张过于精致的脸,心里突然有了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这种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天天吃好的喝好的,又不运动,身体里的气血肯定是淤积不通的。
再加上今天突然干了点体力活,太阳一晒,急火攻心,气血逆行,可不就乱套了吗?
对,一定是这样!
这就是典型的“富贵病”!
想通了这一点,孙福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笃定起来。
他收回手,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专家的口吻下了诊断。
“没什么大事。”
“就是典型的富贵病!”
“平时山珍海味地吃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身体里全是浊气,气血不通。”
“今天突然一劳累,中暑加上急火攻心,就晕过去了。”
“说白了,就是身子太娇贵,欠练!”
富贵病?
这三个字一出来,周围的军嫂们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王翠花更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就说嘛,哪有那么金贵。”
小张却不信,他急道:“可是孙大夫,嫂子她都昏迷了快半小时了,这……”
“昏迷怎么了?”孙福眼睛一瞪,“这种病就得让她睡,睡足了,把那股虚火散出去就好了。”
“我给她开几服去火的药,回去喝了,发发汗,再饿上两天,保准生龙活虎!”
说着,他走到药柜前,大笔一挥,刷刷刷地写下了一个药方。
“当归、黄连、麝香……都是清热解毒的好东西。”
他把药方递给旁边的护士,“去,按这个方子抓药,熬浓一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暴喝。
“都给我滚开!”
人群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粗暴地推开。
雷厉带着一身煞气,像头暴怒的狮子一样冲了进来。
他刚从训练场回来,就听说了白洛洛晕倒的事,连作训服都没换,直接就冲了过来。
“她人呢?”
雷厉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白洛洛。
她看起来比上次在办公室里还要狼狈,小脸白得透明,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像一朵被揉碎了的脆弱花朵。
雷厉的心,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他大步走过去,刚想伸手探探她的鼻息。
孙福却拦在了他面前,一脸邀功地说道:“首长,您来了。没什么大碍,就是富贵病犯了,我已经给开了药了。”
富贵病?
雷厉的动作僵住了。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孙福,眼神冷得像是能把人冻成冰雕。
“你再说一遍,什么病?”
孙福被他这眼神吓得一哆嗦,但还是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富贵病,就是……就是太娇气了,吃太好动太少……”
“哈哈……哈哈哈哈!”
雷厉突然笑了。
那笑声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愤怒。
他笑得肩膀都在抖。
富贵病?
他雷厉的妻子,因为干了点农活,晕倒了,结果被诊断出是“富贵病”?
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也是最响亮的耳光!
他以为把她逼去劳动,能磨掉她的娇气。
结果呢?
她直接用这种方式,告诉了所有人,她就是个养不熟的娇小姐,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花瓶!
他雷厉,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好,好一个富贵病!”
雷厉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看了一眼旁边正在熬药的护士,那锅黑乎乎的药汁正散发着刺鼻的苦味。
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决绝。
“药熬好了就带走。”
他对小张命令道。
然后,他弯下腰,一把将病床上的白洛洛打横抱起。
动作粗鲁,没有一丝温柔。
“首长,这……”小张想说让她在卫生所再观察一下。
“回家!”
雷厉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抱着那个轻得不像话的女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卫生所。
既然是病,那就得治。
他倒要看看,是她的骨头硬,还是这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