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崔府后院突逢大火,冲天的火势在燥热的天气里烤得人生疼。
起火的地方是大房的院子,发现时火势就已经蔓延。
院子外下人来来往往,吵嚷声不绝于耳。
提桶的,端盆的,水不断泼下去,可火势却依旧很凶。
直到雨点落下,一滴滴变大,瓢泼大雨砸在火苗上才一点点将它熄灭。
老夫人手指颤抖,声音都尖锐了起来。
“老二,快,快去看看,你大嫂的嫁妆!”
她说着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身子往后倒去,撑伞的丫鬟赶紧扶住她。
“老夫人您当心。”
崔密也急,他撑着伞一头扎进了院子,衣角被豆大的雨点淋湿也无心在意。
房梁烧得垮塌,门槛都成了半截的。
他眉头紧皱,库房很明显被烧得最狠,估计就是这里起的火。
崔堰跟在他身后,看见库房这个样子他大骂了一声,不顾余温直接冲了进去。
库房门早被烧没,他畅通无阻地迈进门槛,只见一地漆黑。
碎裂的瓷片,成碳的屏风架子,还有些看不出是什么的大件,都已经成了灰烬。
除此之外,最想看到的金银珠宝不见踪迹。
若说珠宝可能被烧化,金银却不会,那能去了哪里呢,难不成自己长了腿跑了?
他心里一惊,转身冲着崔密大喊。
“二哥,不好!快去找令宜那丫头。”
“怎么个情况?”
崔密捂着鼻子进来,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屋子,瞬间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快走。”
“大哥做什么呢?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出来!”
“又回丈人家了,整日就知道风花雪月,那个王氏也不知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走走走,别提他了,真是指望不上。”
两兄弟急匆匆往外走,伞上滴落的黑水早和衣裳融为一体,可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管这些。
钱啊,那是好些钱啊,都没了!
路过亲娘时看到她急得跺脚,崔密只甩下一句话就走。
“库房什么都没了。”
老夫人呼吸一窒,提着的那口气到底还是被抽走了。
她直直往后倒去,丫鬟吓得大惊,身后的嬷嬷也赶紧扶住她。
“老夫人,老夫人,快请大夫,快——”
这里乱作一团,崔密兄弟二人这边也疯了一样地冲向崔令宜的院子。
外面值守的下人早就听到了动静,见两位主子这般着急,赶紧上前行礼。
“二爷三爷……”
“滚开!”崔堰一巴掌抽飞他,直接一脚踹开了院门,直奔崔令宜的闺房。
守门的丫鬟噤若寒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低头退到一边,死死捂住嘴。
崔密二人进了屋子,见到空无一人的床榻,把丫鬟喊进来。
“崔令宜呢?”
“奴奴奴,奴婢不知。”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地上,身子抖若筛糠。
崔密面色阴狠,声音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
“好好的大活人还能不翼而飞吗?前半夜你可听见有声音?”
“奴奴奴,奴婢不曾听到。”
崔堰听得心累:“好好回话,紧张什么?”
他身边的小厮赶紧低声说了句:“三爷,她是个结巴。”
“把她打死,看个人都看不住,来人,给我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崔令宜那贱丫头给我抓回来!”
崔密眼角狠抽了一下,没想到这么严密的看守也能让她逃了。
“管家呢?她定是逃往京城了,派人去追。”
管家赶紧躬身回话。
“夜里不让出城,二爷,不然我们直接去城门处等着,想必大姑娘定逃不了。”
“走!”崔密气得昏了头,竟忘了这一茬,他冷笑着大步往外走,势必要亲自抓住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大侄女。
交得出银子还好,交不出……那便别怪她心狠了。
——
崔令宜这时自然没出城。
她在地道里爬去了库房点火,又一路往出口爬,感觉都要累死了。
这洞不知道是谁挖的,以前只能爬着走,后来她一点点加深,才勉强能跪爬。
早知道从出生她就应该开始挖,起码能让她直立行走。
崔令宜是真没想到崔家人手段如此下作,以前顾念着她与辅国公府的亲事,对她其实还不错。
除了崔意柔时不时撩闲被她收拾一顿,其实大多时候她都过着舒心的日子。
可惜后来她及笄,姨母那边并未提出迎亲之事。
这才有了这桩事。
崔令宜其实挺想哭一哭的,她还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可眼泪要用在合适的地方。
眼下,她只能腆着脸进京寻求姨母庇佑,正好谈谈与表哥的亲事。
娶就快点,不娶她就跑的远远的,做野人去。
有这么多钱,她崔令宜做野人也是最有钱的野人。
此番正巧遇到表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出城还得少遭点罪。
不用她和铁牛划桨逃命了。
崔令宜艰难地钻出混着泥水的洞口,这地方是一座废弃宅院,平时很少有人来。
终于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可紧接着,大雨就砸了她一脸。
衣衫几乎是瞬间就被打湿,泥土渐渐被冲刷,身上不断往下滴泥水。
她狼狈地抹了把脸,呸呸呸了几口雨水。
崔令宜扒开狗洞的草,艰难地爬了出去,还不忘拽着包裹。
“这就是你所谓的门路?”
一个低沉嗓音响起,崔令宜动作僵住。
她顶着一身泥土和草屑愣愣抬头。
大雨滂沱,漆黑弥漫间,一簇暖光缓缓由远及近,将崔令宜包裹住。
谢琢撑着伞,一袭玄色锦袍,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一只灯笼,一脸讥讽地看着她。
他锦衣华服俊美矜贵,更衬得一身脏乱的崔令宜狼狈不堪。
油纸伞倾斜,崔令宜头上的雨终于停了。
她沉默了下,才缓缓开口。
“不用了。”
谢琢自问聪慧过人,可此刻也懵了下。
“嗯?”
“表哥,你把伞拿开,我身上都是泥,正好洗洗。”
“……你脑子不好吗?”
谢琢伸手把她薅到伞下,嫌弃地甩了甩手。
“最好别乱动,你脏得让我不想碰第二次。”
崔令宜赶忙把一串包裹拽出来。
“表哥别急,我的家产得带着。”
谢琢看着她身后的狗洞,一个接一个脏兮兮的包裹被拖出来,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撑着伞,二人往码头走,出了巷子,崔令宜见到两个侍卫模样的人。
这二人与谢琢交谈起来,净说些云里雾里旁人听不懂的话。
不过还帮她拿了包裹,比表哥强,是好人。
崔令宜悄悄捏住谢琢宽大的袖子,想把手上的泥水擦干净。
可下一瞬,就被谢琢擒获。
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她白皙的手腕,缓缓收紧。
谢琢眉眼压低,语气沉沉。
“再闹,我就把你打晕拖回去。”
“……”
一时无话。
好半晌,直到快上船时,崔令宜看着被握住的手才开口。
“表哥你不嫌弃我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