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14 05:36:48

我在床上躺到中午才敢起来。

窗外阳光刺眼,院子里静悄悄的。

我盯着门看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打开。

泥地上那串脚印还在,在阳光下更清晰了。

绣花鞋的纹路,小巧玲珑,从院墙根一路延伸到门口,然后凭空消失。

就像走到门口的人,突然蒸发了一样。

我蹲下来,伸手摸了摸脚印。

泥土是湿的,带着夜里的露水。

这说明脚印是昨晚留下的,不是幻觉。

柳娘不是魂飞魄散了吗?

陈青云亲自动的手,我亲眼看见她化作青烟消失的。

那这脚印怎么解释?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也许昨晚来的不是柳娘。‌‍⁡⁤

是别的什么东西。

后山那片坟地,几十年下来埋了多少人?

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脏东西?

我打了个寒颤,赶紧用脚把脚印抹平,又从水缸里舀水冲了冲。

眼不见为净。

做完这些,我肚子饿了,打算去村口买点吃的。

刚出门,就碰见陈大壮。

他一脸神秘地把我拉到墙角:“二狗,听说了吗?”

“听说啥?”

“昨晚后山又出事了。”

我心头一紧:“啥事?”

“李老四家的牛死了。”陈大壮压低声音,“脖子上两个血洞,血被吸干了,跟之前那些鸡一样。”

“牛?那么大的牛?”

“对啊,一头大黄牛,壮实得很,昨晚拴在牛棚里,今早发现死了。”陈大壮比划着,“那血洞就指甲盖大小,但牛血流光了,地上都没多少血,你说邪不邪门?”

我后背发凉。

柳娘吸人精气,不吸畜生血。

这不是她的手法。

“还有更邪的。”陈大壮凑得更近,“牛棚墙上,有个血手印,很小,像女人的手。”

我腿一软,靠住墙。

“陈建国知道吗?”‌‍⁡⁤

“知道,带人去看了,说是野狗咬的。”陈大壮撇嘴,“野狗能咬死牛?糊弄鬼呢。”

“那手印呢?”

“被陈建国擦了,说不让传谣。”陈大壮看看四周,“二狗,我觉着不对劲。柳娘的坟平了,孔师傅也走了,可事儿没完,反而更凶了。”

我没说话。

陈大壮拍拍我的肩:“你小心点,我听说……那东西专找知道内情的人。”

他走了。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专找知道内情的人?

知道柳娘事情的人,除了我,还有陈青云、陈建国、陈三爷、王寡妇……

陈三爷还病着,王寡妇失忆了。

下一个会是谁?

我去村口小卖部买了包烟,两袋方便面。

王寡妇在店里理货,看见我,笑了笑:“二狗,脸色这么差,没睡好?”

“嗯,有点。”

“我也没睡好。”王寡妇揉揉太阳穴,“昨晚老做梦,梦见一个女人在我床边哭,哭得我心慌。”

“什么样的女人?”

“穿红衣服,长头发,看不清脸。”王寡妇叹气,“自打从坟地回来,我就老做这梦。陈三爷说,我这是冲撞了,得去庙里拜拜。”

“你去吗?”

“过两天去镇上买香。”王寡妇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认识孔师傅,他啥时候再来?我想请他帮我看看。”

“他……不来了。”‌‍⁡⁤

“为啥?”

“事儿解决了,还来干啥。”我含糊道。

王寡妇盯着我看了几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去忙了。

我拎着东西回家,一路上心神不宁。

经过陈三爷家时,我听见里面传来哭声。

是他老伴在哭。

我敲门进去,陈三爷躺在床上,脸色灰败,已经瘦脱相了。

他老伴拉着我的手哭:“二狗,你三爷不行了,昨晚开始说胡话,今天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送医院啊。”

“送了,镇卫生院说没病,就是虚弱,让回家养着。”老伴抹眼泪,“可这哪是养着的事,分明是……”

她没说完,但意思都懂。

我走到床边,陈三爷睁着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我弯腰叫他:“三爷,是我,二狗。”

陈三爷眼珠动了动,看向我。

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眼睛里充满恐惧。

他嘴唇颤抖,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一只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冰凉,像死人手。

陈三爷用尽全力,在我手心划了几下。

他在写字。‌‍⁡⁤

我屏住呼吸,感受他的笔画。

横,竖,横折……

是个“王”字。

王?

王寡妇?

陈三爷又写,这次更慢。

“女……鬼……假……”

女鬼假?

什么意思?

女鬼是假的?

陈三爷还想写,但力气用尽,手垂下去,眼睛一闭,昏过去了。

他老伴扑过来哭喊。

我退到一边,看着手心那个无形的“王”字,心里翻江倒海。

女鬼假。

柳娘是假的?

那真的柳娘在哪?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柳娘?

可那些事都是我亲眼看见的。

我从陈三爷家出来,脑子更乱了。

回到家,我泡了方便面,但吃不下。‌‍⁡⁤

坐在院子里抽烟,一根接一根。

太阳西斜,天色渐暗。

我心里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我。

我猛地回头。

院墙外空荡荡的。

但墙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我抄起墙角的铁锹,慢慢走过去。

墙头上什么都没有。

我松口气,转身往回走。

就在转身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墙根下有个东西。

红色的一角,被草丛半掩着。

我扒开草,捡起来。

是一块红布,丝绸质地,绣着鸳鸯。

和柳娘那条红手绢的料子一模一样。

但这不是手绢,是衣服的碎片。

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撕下来的。

布片上沾着暗红色的东西,已经干了,像是血。

我手一抖,布片掉在地上。

不是柳娘。‌‍⁡⁤

柳娘已经魂飞魄散了,衣服也该一起消失。

这布片是新的,血渍也是新的。

有人穿着类似的衣服,在附近活动。

谁?

我捡起布片,仔细看。

绣工精细,鸳鸯栩栩如生,不像现代机器绣的,像是手工。

这种手艺,现在几乎失传了。

除非是几十年前的东西。

可如果是几十年前的布,怎么会这么新?

除非……有人保存得很好,最近才拿出来穿。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人。

王寡妇。

她开小卖部,家里有些老物件不奇怪。

而且她最近老做梦,梦见红衣女人。

有没有可能,梦游?

我摇摇头,觉得这想法太离谱。

王寡妇四十多了,身材发福,和柳娘那种苗条身形差太远。

不可能是她。

那会是谁?

天彻底黑了。‌‍⁡⁤

我把布片塞进口袋,锁好门,躺在床上。

今晚说什么也不出去。

夜里十一点左右,我听见外面有动静。

不是脚步声,是哭声。

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忽远忽近。

我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好像能穿透墙壁,直往脑子里钻。

哭得凄凄惨惨,听得人心慌。

我忍了半个小时,实在受不了了。

抓起手电筒,抄起铁锹,开门出去。

哭声停了。

院子里空无一人。

我用手电照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正打算回屋,突然听见村那头传来狗叫。

不是一只,是一群狗在狂吠。

紧接着是人的尖叫声。

出事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冲了出去。

声音是从村东头传来的,李老四家附近。

我跑到时,已经围了一圈人。

李老四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指着自家院墙,语无伦次:“鬼……鬼……红衣服……”‌‍⁡⁤

院墙上,有一个血手印。

很小,女人的手。

和牛棚墙上那个一模一样。

手印旁边,还用血写了一行字:

“血债血偿”

字迹歪歪扭扭,但能看清。

陈建国也来了,打着手电看那行字,脸色铁青。

“谁干的?!”他吼道。

没人说话。

“建国叔,这不对劲啊。”一个年轻人说,“柳娘的坟都平了,怎么还有这种事?”

“不是柳娘。”我说。

所有人都看向我。

“柳娘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我说,“这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李老四颤抖着问。

我摇摇头。

陈建国盯着我,眼神复杂:“二狗,你跟我来。”

他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孔师傅走之前,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你确定柳娘死了?”

“确定。”‌‍⁡⁤

“那这怎么回事?”陈建国指着墙上的血字,“血债血偿,谁欠谁的血债?”

我看着他,突然问:“建国叔,你手腕上的胎记,是怎么回事?”

陈建国脸色一变,下意识捂住手腕。

“你问这个干什么?”

“柳娘说,那是陈家的标记。”我盯着他,“她说陈青山手腕上也有。”

陈建国沉默了很久。

“是,我爹手腕上确实有块胎记,形状像月牙。”他缓缓道,“我也有,所以我一直用红绳遮着。但这能说明什么?巧合而已。”

“柳娘说,陈青山是她男人。”

“放屁!”陈建国突然激动起来,“我爹和我娘感情好得很,一辈子没红过脸,怎么可能跟一个外乡女人有关系?”

“那玉佩怎么解释?我爷爷也有一块。”

“玉佩是我爹捡的!”陈建国说,“当年他在后山捡到那块玉佩,觉得好看就留着了,后来传给了你爹。就这么简单。”

“那柳娘为什么一口咬定陈青山负了她?”

“我怎么知道?”陈建国烦躁地抓抓头发,“也许她疯了,也许她认错人了。几十年前的事,死无对证,她想怎么说都行。”

听起来合理。

但陈三爷写的那个“王”字,还有“女鬼假”,又是什么意思?

“建国叔,王寡妇……”我试探着问。

“王桂芳?”陈建国皱眉,“她怎么了?”

“她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陈建国想了想:“是有点,老说梦见红衣女人。不过也正常,她在坟地晕过一次,受了惊吓。”

“你觉得,会不会是她……”‌‍⁡⁤

“不可能。”陈建国打断我,“王桂芳在村里几十年了,什么人品大家都清楚。她没理由装神弄鬼。”

“那会是谁?”

陈建国看着我,眼神深沉:“二狗,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女鬼。是有人在借柳娘的事,搞鬼。”

我一愣:“什么意思?”

“柳娘的传说,村里老人都知道。如果有人想害人,或者想达成什么目的,扮成柳娘的样子,是不是很方便?”陈建国说,“死无对证,还能把事推到鬼身上。”

“谁会有这种心思?”

陈建国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突然明白了:“你怀疑陈青云?”

“他自称是我二叔,可我爹从来没提过有个弟弟。”陈建国说,“他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他说他杀了柳娘,可谁看见了?你说柳娘魂飞魄散了,可昨晚李老四家的牛死了,墙上还有血手印。这说明什么?”

我脑子嗡嗡响。

陈建国继续说:“也许陈青云根本不是什么半仙,他就是个骗子。他编了个故事,假装除掉了柳娘,实际上柳娘根本不存在。昨晚的事,也许就是他干的,为了让我们相信柳娘还在,他好再回来‘除妖’,骗钱。”

“可他图什么?我们村这么穷。”

“图什么?”陈建国冷笑,“赵老汉死的时候,家里少了五百块钱。陈老栓死的时候,枕头底下压着的三百块钱也不见了。你说图什么?”

我彻底懵了。

钱?

赵老汉和陈老栓有钱?

他们穷得叮当响,哪来的钱?

“他们哪儿来的钱?”我问。

“不知道。”陈建国说,“但钱确实不见了。我已经报案了,派出所明天就来。”

我站在那里,感觉世界都在旋转。‌‍⁡⁤

陈青云是骗子?

柳娘不存在?

那我在后山看见的红衣女人是谁?

钻进坟洞的陈老栓又是怎么回事?

“二狗,我知道你看见了什么。”陈建国拍拍我的肩,“但眼睛也会骗人。有人想让你看见,你就能看见。陈青云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比如符水,或者香?”

我想起在孔师傅那里,他烧掉红手绢前,让我闻了闻一种香,说是安神的。

“他给我闻过香。”

“那就对了。”陈建国说,“那香里可能有致幻的东西。你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

致幻?

我回忆那天的细节。

确实,从闻了那香开始,我就有点头晕,后来看见柳娘钻进坟洞,会不会是幻觉?

可陈老栓和赵老汉的死是实实在在的。

“赵老汉和陈老栓怎么死的?”我问。

“还在查。”陈建国说,“但法医初步判断,可能是中毒。具体要等化验结果。”

中毒。

不是被吸干精气。

我腿一软,靠住墙。

如果陈建国说的是真的,那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陈青云设的局。

可他的动机是什么?‌‍⁡⁤

就为了偷那几百块钱?

不合理。

“建国叔,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我说,“陈青云如果只是为了钱,没必要搞这么复杂。”

“也许他还有别的目的。”陈建国压低声音,“二狗,我告诉你一件事,但你别说出去。”

“什么事?”

“后山那片坟地,镇里打算征用。”陈建国说,“要建一个采石场,补偿款不少。村里每户都能分到钱,尤其是坟地主人,补偿更多。”

“柳娘的坟有主?”

“有。”陈建国说,“柳娘虽然是个外乡人,但她死后,有个远房表亲来立了碑,算是坟主。按规矩,补偿款得给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

陈建国看着我,一字一句:“陈青云。”

我浑身一凉。

“他自称是柳娘的远房表亲,有族谱为证。”陈建国说,“半个月前就来村里办手续了,是我接待的。他说他想迁坟,把柳娘的尸骨迁走,拿补偿款。我当时没多想,就帮他办了。”

“然后呢?”

“然后他就消失了几天,再出现时,就成了孔师傅。”陈建国说,“现在想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他先来办手续,知道要迁坟,然后扮成半仙,编个女鬼的故事,把柳娘说得邪乎,这样迁坟就顺理成章。中途还能顺便偷点钱,一石二鸟。”

逻辑通了。

一切都说得通了。

陈青云不是为了除妖,是为了钱。

迁坟的补偿款,加上偷的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我站在那里,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在帮村里除害。‌‍⁡⁤

结果被人当枪使了。

“那昨晚的事……”我问。

“可能是他还没走远,回来继续搞事,让我们以为柳娘还在,他好再回来‘除妖’,再骗一笔钱。”陈建国说,“也可能,他有同伙。”

同伙?

谁会帮他?

“二狗,这件事你别管了。”陈建国说,“派出所明天就来,交给警察处理。你回家锁好门,别乱跑。”

我点点头,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走到半路,我突然想起那块红布片。

从口袋里掏出来,在月光下看。

布料崭新,绣工精致。

如果是陈青云的同伙,谁会穿这种衣服?

村里女人,穿这种老式红嫁衣的,几乎没有。

除非……

我脑子里闪过王寡妇的脸。

她说她老梦见红衣女人。

会不会不是梦见,是她自己穿了红衣服?

可动机呢?

她为什么要帮陈青云?

我摇摇头,觉得这想法太荒谬。

回到家,我锁好门,躺在床上,睁着眼到天亮。‌‍⁡⁤

脑子里像一团乱麻。

陈建国的话,陈青云的话,柳娘的话,陈三爷写的字。

谁说的是真的?

也许谁都在撒谎。

天亮后,派出所的人来了。

两个民警,一个年纪大点,一个年轻。

他们在村里转了一圈,看了李老四家的墙,看了死牛,问了很多人。

中午,他们找我做笔录。

我把所有事都说了,从跟踪陈老栓开始,到陈青云除妖,一字不落。

老民警听完,眉头紧锁:“你说你看见红衣女人钻进坟里?”

“嗯。”

“晚上看到的?”

“对,天刚黑。”

“距离多远?”

“三十米左右。”

“那么远,天又黑,你能看清?”

我犹豫了一下:“能看清,她穿的红衣服很显眼。”

“具体长什么样?”

“瓜子脸,大眼睛,皮肤很白,很漂亮。”

“像真人还是像鬼?”‌‍⁡⁤

我愣住了。

这问题我没想过。

现在回忆,柳娘的样子确实美得不真实,皮肤白得发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涂了一层粉。

“像……像唱戏的。”我说,“妆很浓。”

老民警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

“陈青云除妖的时候,你亲眼看见那女人化作青烟消失了?”

“对。”

“青烟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一股烟,散开了。”

“有没有可能,是陈青云用了什么障眼法?比如烟雾弹之类的?”

我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有可能。

完全有可能。

陈青云如果是个骗子,肯定会准备一些道具。

“民警同志,你们觉得这是人为的?”我问。

“现在还不好说。”老民警合上笔记本,“但根据我们调查,赵老汉和陈老栓的死因初步判断是中毒。具体中的什么毒,要等化验结果。至于李老四家的牛,脖子上确实有咬痕,但法医说是小型动物咬的,可能是黄鼠狼或者狐狸。”

“那墙上的血手印和字呢?”

“已经取样了,回去化验。”老民警说,“不过我要提醒你,这种事,很多时候是人吓人。你们村最近传女鬼传得凶,难免有人借题发挥。”

“借题发挥?图什么?”

“图什么?”老民警笑了笑,“图乐子,图报复,图钱,都有可能。人心比鬼复杂。”‌‍⁡⁤

做完笔录,民警走了。

我坐在院子里发呆。

图乐子,图报复,图钱。

陈青云图钱。

那陈三爷写的“王”字,是不是在暗示王寡妇?

王寡妇图什么?

她开小卖部,生意不错,不缺钱。

图乐子?不像她的性格。

图报复?她对谁有仇?

我想不通。

下午,我去小卖部买烟。

王寡妇不在,是她女儿小娟看店。

小娟十八岁,在镇上读高中,周末回来帮忙。

“二狗哥,买烟?”小娟问。

“嗯,来包红塔山。”

小娟拿烟给我,突然压低声音:“二狗哥,我问你个事。”

“啥事?”

“你相信有鬼吗?”

我一愣:“怎么问这个?”

“我妈最近不对劲。”小娟说,“老半夜起来,对着镜子梳头,还穿红衣服。”‌‍⁡⁤

我心跳漏了一拍:“红衣服?”

“嗯,一件老式的红裙子,我从没见她穿过。”小娟说,“我问她哪来的,她说是我姥姥留下的。可我记得我姥姥没留过这种衣服。”

“你妈穿红衣服干什么?”

“不知道,就是穿着在屋里走,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小娟脸色发白,“有一次我偷偷听,她在说‘青山负我’、‘血债血偿’什么的,怪吓人的。”

青山负我。

血债血偿。

这正是柳娘的话。

“小娟,那衣服你能拿给我看看吗?”我问。

“我不敢动,我妈把那衣服锁在箱子里,钥匙随身带着。”小娟说,“二狗哥,你说我妈是不是中邪了?要不要请人看看?”

我想起陈青云。

如果他真是骗子,那请他也没用。

“你先别声张,观察观察。”我说,“如果再有异常,告诉我。”

“嗯。”小娟点头,又想起什么,“对了,昨天我看见我妈箱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块玉佩,和你爹以前戴的那块很像。”

我浑身一震。

玉佩。

陈青山给柳娘的定情信物。

如果王寡妇有,那说明她可能真的和柳娘有关系。

可王寡妇姓王,不姓柳。‌‍⁡⁤

除非……

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除非王寡妇是柳娘的后人。

柳娘当年如果没死,或者死前有孩子,那孩子姓王,流落到村里,完全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那王寡妇装神弄鬼,就不是图钱,是报仇。

为她母亲报仇。

我买了烟,匆匆回家。

我需要理清思路。

如果王寡妇是柳娘的女儿,那她装成柳娘的样子吓人,是为了报复陈家人。

赵老汉和陈老栓当年可能参与欺负柳娘,所以被她下毒害死。

陈三爷知道内情,所以被吓病了。

李老四家的牛,墙上的血字,都是为了制造恐慌,让村里人相信柳娘还在,继续报复。

逻辑通了。

但还有问题。

陈青云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

如果王寡妇是柳娘的女儿,陈青云自称是柳娘的表亲,那他们可能是一伙的。

一个扮女鬼,一个扮半仙,联手设局。

可陈青云说柳娘是他杀死的。

如果王寡妇是柳娘的女儿,她会跟杀母仇人合作吗?

除非陈青云在撒谎,柳娘不是他杀的。‌‍⁡⁤

或者,王寡妇不知道陈青云是凶手。

我越想头越痛。

傍晚,陈建国来找我。

“二狗,化验结果出来了。”他脸色严肃。

“怎么样?”

“赵老汉和陈老栓中的是同一种毒,一种植物毒素,来自后山一种叫‘鬼见愁’的草药。”陈建国说,“这种草药毒性很强,少量就能致幻,大量能致命。”

“致幻?”

“对,中毒的人会产生幻觉,看到可怕的东西,或者愉悦的东西,看剂量。”陈建国说,“赵老汉和陈老栓中的剂量很大,直接心脏衰竭而死。但死前,他们可能产生了很愉悦的幻觉,所以脸上带着笑。”

我想起赵老汉和陈老栓死时的表情。

那种满足的微笑。

“谁下的毒?”我问。

“还在查。”陈建国说,“但村里会采‘鬼见愁’的人不多,这种草药一般人不敢碰,只有懂草药的人才知道。”

“谁懂?”

陈建国沉默了一下:“王桂芳。”

我心里一沉。

“她娘家以前是采药为生的,她从小认识草药。”陈建国说,“而且,‘鬼见愁’只有后山深处才有,一般人不去那种地方。但王桂芳经常去后山采蘑菇,她知道路。”

“你怀疑她?”

“不是怀疑,是证据。”陈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几片干枯的叶子,“这是从王桂芳家柴房找到的,‘鬼见愁’的叶子。”

我盯着那些叶子,手在抖。

“还有这个。”陈建国又掏出一张照片,是民警拍的证物照片。‌‍⁡⁤

照片上是一件红嫁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个木箱里。

“这是从王桂芳箱子里搜出来的。”陈建国说,“她已经承认了,衣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她母亲留给她的。”

“她母亲是……”

“柳娘。”陈建国缓缓道,“王桂芳是柳娘的私生女,柳娘死的时候,她已经两岁了,被她姥姥带走,改姓王。后来她姥姥死了,她回到村里,开了小卖部。”

一切都说通了。

王桂芳是柳娘的女儿。

她回来报仇。

“那陈青云呢?”我问。

“陈青云确实是她表舅,柳娘的表弟。”陈建国说,“他这次回来,不是为了迁坟补偿款,是为了帮王桂芳报仇。他们俩联手,一个扮女鬼吓人,一个扮半仙除妖,实际上是在清除当年害过柳娘的人。”

“赵老汉和陈老栓当年……”

“当年欺负柳娘的那群闲汉里,就有他们。”陈建国说,“陈三爷也在场,但他没动手,只是看着。所以他只是被吓病,没被毒死。”

“李老四呢?他当年也参与了?”

“李老四没有,但他爹有。”陈建国说,“他爹死了,所以王桂芳报复到他家牛身上,算是警告。”

“那墙上的血字……”

“是王桂芳写的,用的牛血。”陈建国说,“她想让全村都知道,柳娘的债还没还清。”

我站在那里,感觉浑身发冷。

原来是这样。

一个为母报仇的女儿,一个帮外甥女报仇的表舅。

他们用最古老的方式,讨回公道。

“王桂芳现在在哪?”我问。‌‍⁡⁤

“被派出所带走了。”陈建国说,“陈青云跑了,还没抓到。”

“她会怎么样?”

“故意杀人,最少无期。”陈建国叹气,“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她母亲死得惨,她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但杀人就是杀人,法律不讲情面。”

我无话可说。

王桂芳可怜,可恨。

赵老汉和陈老栓可恨,可怜。

一笔糊涂账。

“这件事到此为止。”陈建国说,“村里不会再闹鬼了,你也别多想,好好过日子。”

他走了。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

天黑了。

我回屋,锁门,躺在床上。

一切都结束了。

王桂芳被抓,陈青云跑了,柳娘的债算清了。

村里能安宁了吧。

我闭上眼,准备睡觉。

半夜,我又听见哭声。

还是女人的哭声,和昨晚一样凄惨。

我睁开眼,盯着天花板。

不是结束了吗?‌‍⁡⁤

怎么还有哭声?

我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

院子里空荡荡的。

但院墙上,坐着一个人。

穿红衣服。

长发在风里飘。

她慢慢转过头,看向我。

月光下,我看清了她的脸。

是王桂芳。

她不是在派出所吗?

怎么会在这里?

她对我笑,笑容诡异。

然后,她跳下墙,朝我走来。

一步,两步。

脚步声很轻,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她走到窗前,隔着玻璃看我。

嘴唇动了动,说了句话。

没有声音,但看口型,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她说:

“下一个,是你。”‌‍⁡⁤

我猛地惊醒。

又是一身冷汗。

是梦。

我坐起来,喘着气。

窗外天还没亮。

我下床,走到窗边。

院子里什么都没有。

但窗玻璃上,有一个手印。

很小,女人的手。

沾着暗红色的东西。

像是血。

我打开手电,仔细看。

手印很清晰,五指分明。

在玻璃外侧。

也就是说,真的有人站在窗外,把手按在玻璃上。

不是梦。

我腿一软,坐在地上。

王桂芳不是被抓了吗?

那窗外的是谁?

陈青云?‌‍⁡⁤

还是……

真正的柳娘?

我脑子里闪过陈三爷写的字。

“女鬼假。”

如果王桂芳扮的柳娘是假的。

那真的柳娘,是不是还活着?

或者说,还“在”?

我抓起手电,冲出门,跑到院子里。

院子空无一人。

墙头上也没有人。

但地上有脚印。

还是那种绣花鞋的脚印。

从院墙延伸过来,停在窗下,然后折返,消失在墙根。

我跟着脚印走到墙根,发现墙根的草被踩倒了一片。

像是有人在这里站了很久。

我抬头看墙。

墙头上,放着一块东西。

我踮脚拿下来。

是一块玉佩。

和我爹留下的那块一模一样。‌‍⁡⁤

玉佩上刻着两个字:

青山。

我手一抖,玉佩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裂缝里,有东西。

我捡起来,凑近看。

玉佩是空心的,里面塞了一张纸条。

纸条泛黄,字迹娟秀。

是柳娘的笔迹。

只有一行字:

“青山负我,我负青山,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我站在那里,浑身冰凉。

这件事,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