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最穷的老光棍,最近红光满面。
我偷偷跟踪他,发现他每天傍晚都溜进后山。
荒草丛生的乱坟岗里,有个漂亮女人在等他。
那女人冲他一笑,他就像丢了魂似的跟着走。
我跟到深处,看见她们掀开一块墓碑,钻了进去。
我叫陈二狗,陈家村土生土长,今年二十八,还没娶媳妇。
不是我不想,是家里真的穷。
我们村有个老光棍,叫陈老栓,六十多了,比我还穷。
他住村西头那间快塌的土坯房,平时靠捡破烂、帮人干零活过活。
他身上那件破棉袄穿了十几年,补丁摞补丁。
可最近一个月,陈老栓变了。
人精神了,腰板直了,脸上有光了,连那件破棉袄都换成了半新的夹克。
更邪门的是,他居然开始买肉吃了。
前天我在村口小卖部碰见他,他正掏钱买五花肉,还是肥瘦相间的好肉。
“栓叔,发财啦?”我凑过去问。
陈老栓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没啥,最近活儿多。”
他眼神躲闪,拎着肉匆匆走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
陈老栓能有啥活儿?
这穷山沟里,年轻人都在外打工,留守的老弱病残,谁雇他干活?
就算有,也不可能天天买肉吃。
不对劲。
我这人好奇心重,又闲着没事,决定盯着他看看。
第二天下午四点多,我就蹲在陈老栓家对面的草垛后面等。
等到太阳快落山,陈老栓出来了。
他换了身干净衣服,头发还用水抹了抹,朝着后山方向走去。
后山那地方,邪性。
说是山,其实就是个大土坡,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坟。
我们村的祖坟都在那儿,这些年年轻人死在外头,骨灰运回来也埋那儿,坟头越来越多,白天看着都瘆人,晚上更没人敢去。
陈老栓去那儿干啥?
我悄悄跟在后面,保持二十多米的距离。
山路难走,杂草丛生,陈老栓却走得轻快,像是个年轻小伙。
翻过一道坡,坟地到了。
这时候天已经暗了,残阳如血,照在那些歪歪扭扭的墓碑上,泛着诡异的光。
陈老栓在坟地里穿行,最后停在一座孤坟前。
那坟有些年头了,墓碑上的字都模糊了,周围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
我躲在三十米外的一棵老槐树后面,屏住呼吸。
就见陈老栓站在坟前,左顾右盼,像是在等人。
过了大概五分钟,坟后面的荒草动了。
一个女人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我眼睛都直了。
那女人太漂亮了。
看上去二十出头,皮肤白得像雪,瓜子脸,大眼睛,嘴唇红艳艳的。
她穿着一条红色连衣裙,身材凹凸有致,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晃眼,红得扎眼。
陈老栓一见她,整个人都酥了,搓着手迎上去。
女人笑起来,声音又轻又软,隔得远听不清说什么。
她伸手摸了摸陈老栓的脸,陈老栓就像中了邪似的,跟着她往坟地深处走。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荒山野岭的乱坟岗,哪来的这么漂亮的女人?
而且看那女人的打扮,根本不是村里人,甚至不像是这个年代的人——
那条红裙子,款式老气,像是几十年前的货色。
我压住心里的恐惧,继续跟。
他们走到坟地最深处,那儿有座特别大的坟,修得像个小房子,墓碑有两米高。
女人在墓碑前停下,回头对陈老栓说了句什么。
陈老栓连连点头。
然后,我看见了这辈子最恐怖的一幕——
女人走到墓碑侧面,伸手在一块青砖上按了按。
墓碑底座居然移开了一块,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女人弯腰钻了进去。
陈老栓也跟着钻了进去。
墓碑随即合上,严丝合缝。
我站在原地,腿肚子转筋,冷汗浸透了衬衫。
天黑了,坟地里起了风,吹得荒草哗哗响,像无数人在低语。
我连滚带爬跑下山,回到村里时,脸色白得吓人。
村口杂货店的王寡妇看见我,奇怪地问:
“二狗,咋啦?见鬼啦?”
我张了张嘴,没敢说。
这事儿太邪性,说出来谁信?
那一晚我没睡着,一闭眼就是红衣女人钻进坟里的画面。
第二天,我装作没事人,在村里转悠,想打听点关于后山坟地的传闻。
村里老人多,最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
我在村头大树下找到正在下棋的陈三爷,他八十多了,是村里的活字典。
“三爷,跟您打听个事儿。”我递了根烟,“后山那片坟地,有没有啥特别的坟?比如埋着年轻女人的?”
陈三爷接过烟,眯着眼想了想:
“年轻女人?那可多了。早些年闹饥荒,死得最多的就是女人和孩子。”
“有没有穿红衣服下葬的?”
陈三爷手一顿,抬头看我:
“你问这干啥?”
“就……就好奇。”
“红衣服下葬是大忌。”陈三爷压低声音,“容易成厉鬼。不过咱村还真有一个,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我心里一紧:“谁?”
“是个外乡女人,姓柳,长得特别俊,不知怎么流落到咱村,后来病死了。死的时候穿着红嫁衣,说是本来要成亲的,男人跑了,她想不开,就穿着嫁衣自杀了。”
“埋哪儿了?”
“后山最里头,那座大坟就是她的。”陈三爷说,“那坟修得气派,是她娘家后来找人来修的,说是对不起她,厚葬。”
我后背发凉。
最里头的大坟,不就是昨晚那个女人钻进去的地方吗?
“那坟……没啥怪事吧?”我问。
陈三爷犹豫了一下,摆摆手:“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了,不提了。”
他明显有话没说。
我又追问几句,陈三爷却不肯再多说,只顾低头下棋。
离开大树下,我心里更乱了。
如果那个女人真是几十年前死的,那她现在……
我不敢往下想。
接下来三天,我每天都去盯陈老栓。
他雷打不动,每天傍晚去后山,钻进那座坟,天亮前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脸色蜡黄,走路打晃,但表情满足,像吃了仙丹。
到了第四天,陈老栓没出门。
我去他家外面转悠,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咳得撕心裂肺。
从门缝里看,陈老栓躺在床上,脸白得像纸,眼窝深陷,才几天工夫,就像老了十岁。
但桌上放着吃了一半的烧鸡,还有一瓶好酒。
哪儿来的钱?
第五天,村里出了件事。
住在村东头的赵老汉死了。
赵老汉六十五,身体一直硬朗,前天还在田里干活,昨天突然就倒下了。
送去镇卫生院,没查出啥毛病,就是虚弱,脏器衰竭,像被抽干了精气。
今天早上断的气。
我去赵家帮忙,看见赵老汉的遗容,吓了一跳。
他瘦得皮包骨,眼窝深陷,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微笑,和陈老栓从坟里出来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村里人议论纷纷,都说死得蹊跷。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可怕的念头。
赵老汉也是光棍。
他会不会也去了后山?
办完丧事那天下午,我找了个机会,溜进赵老汉家。
他儿子在外打工,家里就他一个人,现在空荡荡的。
我在他枕头底下摸出个东西——一条红色手绢,丝质的,绣着鸳鸯,做工精细,绝不是赵老汉这种粗人会用的东西。
手绢上有股香味,淡淡的,有点像桂花,又掺着别的什么,闻久了头晕。
我赶紧把手绢揣进口袋,溜了出来。
回到家,我拿出红手绢仔细看。
手绢一角绣着两个小字:柳娘。
柳。
陈三爷说的那个穿红嫁衣自杀的外乡女人,就姓柳。
我的手开始发抖。
如果真是那个女鬼在作祟,她为什么要找陈老栓、赵老汉这些老光棍?
吸他们的精气?
可赵老汉死了,陈老栓还活着,虽然病恹恹的。
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事。
我决定再去后山看看,白天去。
第二天中午,我带了把柴刀,壮着胆子上了后山。
白天看坟地,没那么吓人,但依然阴森。
我找到那座大坟,墓碑上果然刻着“柳氏女之墓”,立碑时间是民国三十七年。
坟修得很气派,青砖垒砌,有石兽守卫,但年久失修,砖缝里长满了草。
我绕着坟转了几圈,没找到昨晚那个洞口。
墓碑底座是整块青石,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有机关。
难道昨晚眼花了?
不可能,我看得真真切切。
我蹲下来,仔细摸索青石上的纹路。
摸到右下角时,感觉到一块砖微微松动。
用力一按,砖往里陷了进去。
紧接着,墓碑底座悄无声息地移开一块,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我汗毛倒竖,连连后退。
洞口里飘出一股味道,正是红手绢上那种香味,更浓,更腻。
我不敢进去,趴在地上朝里看。
洞里很深,隐约有台阶向下。
里面似乎有光,很微弱,绿莹莹的,像鬼火。
我正看着,突然听见洞里传来一声轻笑。
女人的笑声,又轻又柔,却让我浑身冰凉。
我连滚爬起身,头也不回地跑下山。
回到家,我灌了半瓢凉水,心还在狂跳。
那洞里真有东西。
不是幻觉。
接下来的两天,我度日如年。
我想告诉村里人,又怕没人信,反而说我疯了。
陈老栓的病越来越重,已经下不了床了。
我去看过他一次,他躺在床上,瘦得脱了形,但手里紧紧攥着一条红手绢,和我从赵老汉那儿偷来的一模一样。
看见我,他眼睛突然睁大,嘴里含糊地说:“值了……值了……”
“什么值了?”我问。
“她答应……答应让我年轻……让我有钱……”陈老栓喘着气说,“再几天……再几天就好了……”
“她是谁?那个柳娘?”
陈老栓突然露出恐惧的表情,拼命摇头:“不能说……不能说……”
他闭上眼睛,不再理我。
我离开陈老栓家时,心里沉甸甸的。
那个女鬼在许诺他们。
这些老光棍穷了一辈子,突然有这种诱惑,难怪像丢了魂似的往里钻。
可赵老汉死了。
陈老栓也快死了。
这不是交易,是索命。
第三天晚上,我想来想去还是去找了孔师傅。
孔师傅不是我们村的人,住在三十里外的孔家庄,是个半仙,专门给人看风水、驱邪祟。
听说他年轻时走过江湖,见过真东西,有本事。
我以前不信这些,觉得是骗钱的。
现在不信不行了。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蹬了三个小时,找到了孔家庄。
孔师傅家在村尾,独门独院,青砖瓦房,看着挺气派。
我敲门,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开了门。
他穿着灰色中山装,瘦高个,眼睛很亮,看人像能看透心肺。
“找谁?”
“孔师傅在吗?陈家村的,有事请教。”
男人打量我几眼:“我就是。”
我有点意外,孔师傅比我想的年轻。
我说明来意,把后山坟地、红衣女人、陈老栓和赵老汉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孔师傅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红嫁衣,坟里有洞,吸人精气。”他喃喃自语,“像是养尸地养出来的东西。”
“养尸地?”
“风水极阴之地,尸体埋进去不腐,日久成精。”孔师傅说,“那女鬼不是普通的鬼,是成了精的尸妖,靠吸活人精气修炼。你看见的洞口,应该是她给自己修的阴宅,连通养尸地。”
我听得头皮发麻:“那怎么办?”
“得除掉她。”孔师傅说,“不然你们村的男人,一个个都得死光。”
“您能帮忙吗?多少钱都行。”我说完就后悔了,我哪有钱。
孔师傅摆摆手:“钱的事再说。你先回去,不要打草惊蛇。我准备些东西,三天后去你们村。”
“这三天……她会不会再害人?”
“白天她出不来,晚上你锁好门,别出去。”孔师傅说,“还有,你身上是不是带了她的东西?”
我一愣,掏出那条红手绢。
孔师傅接过去,看了一眼,脸色变了:“这上面有她的印记。你带着这个,她就能找到你。”
他掏出一张黄符,裹住手绢,念了段咒语,手绢突然自燃,烧成灰烬。
“现在没事了。”孔师傅说,“记住,三天后,天黑之前,我来找你。”
我千恩万谢,骑车回村。
路上我想,孔师傅看起来靠谱,有他在,应该能解决。
可我万万没想到,事情从这一刻开始,彻底失控了。
回到村里是下午三点。
我刚进村,就感觉气氛不对。
村口聚了一群人,议论纷纷,脸上都是惊恐。
“咋啦?”我问。
王寡妇看见我,一把拉住:“二狗,你可回来了!又死人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谁?”
“陈老栓!今早发现死在床上了,样子……样子和赵老汉一模一样!”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还有更邪门的。”王寡妇压低声音,“陈三爷中午去后山捡柴,看见一个女人在坟地转悠,穿红衣服,他喊了一声,那女人回头看他一眼,陈三爷当时就晕了,被人抬回来,现在还发烧说胡话呢!”
“他说什么胡话?”
“说什么‘别找我’、‘不是我害你的’。”王寡妇声音发抖,“村里人都说,后山那姓柳的女鬼,出来索命了。”
我手脚冰凉。
白天她也出来了?
孔师傅不是说,她白天出不来吗?
还是说,她越来越强了?
我匆匆回家,锁上门,坐在屋里心神不宁。
天黑下来时,我听见外面有动静。
像是脚步声,很轻,在院子里走。
我屏住呼吸,从门缝往外看。
月光下,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但我分明看见,泥地上有一串脚印。
很小的脚印,像是女人的绣花鞋。
脚印从院墙延伸过来,停在我门口。
然后消失了。
她来过了。
我后背冷汗涔涔,一夜没敢合眼。
天亮后,我决定去陈三爷家看看。
陈三爷躺在床上,脸色灰败,嘴里念念有词。
我凑近听,断断续续的句子:
“……不是我……是陈老大推的你……”
“……你别找我……我当年也是没办法……”
“……你要找就找陈家人……别找我……”
陈家人,我脑子里灵光一闪。
我们村大半姓陈,祖上是一家。
如果柳娘的死和陈家有关,那她现在的报复,是针对所有陈姓男人?
我被这个想法吓到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也姓陈,我也在劫难逃。
从陈三爷家出来,我遇到了村支书陈建国。
陈建国五十多岁,在村里有威望。
他拦住我:“二狗,听说你昨天去找孔师傅了?”
我点点头。
“这种事,别乱传。”陈建国脸色严肃,“村里现在人心惶惶,你再说这些神神鬼鬼的,影响不好。”
“可真的死人了啊!”
“赵老汉和陈老栓是病死的,卫生院有诊断。”陈建国说,“陈三爷是老糊涂了,说胡话。你年纪轻轻,别信这些。”
我想反驳,但陈建国眼神严厉,我只好闭嘴。
离开时,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陈建国的右手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
很细的红绳,藏在袖子下,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
和我在柳娘坟里隐约看到的绿光颜色,一模一样?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陈建国也被那女鬼缠上了?
可他是村支书,有妻有子,不是老光棍。
还是说,那女鬼的目标,不仅仅是老光棍?
回家的路上,我越想越乱。
孔师傅说三天后来,还有两天。
这两天真能太平吗?
当天晚上,村里又出事了。
不是死人,是丢东西。
好几户人家养的鸡,一夜之间全死了。
脖子上两个小孔,血被吸干了。
鸡窝里留下细小的脚印,还是女人的绣花鞋。
村里彻底炸了锅。
有人说不是鬼,是黄鼠狼精。
有人说就是柳娘,变成吸血鬼了。
陈建国召集村民开会,说要组织巡逻队,晚上巡夜。
我报名参加了。
不是我勇敢,是我怕一个人在家。
巡逻队十个人,分两组,上半夜下半夜轮换。
我被分在下半夜,凌晨一点到五点。
凌晨两点,我们一组五个人在村口巡逻。
月光很亮,照得土路发白。
走到后山路口时,我突然看见一个红影,一闪而过,进了坟地。
“有人!”我喊了一声。
其他四个人看过去,什么都没看见。
“二狗,你看花眼了吧?”同组的陈大壮说。
“真的,穿红衣服,进坟地了。”
“大半夜的,谁去坟地?找死啊。”
“去看看。”我说。
没人动。
大家都怕。
最后陈大壮说:“要看你去看,我们在这儿等你。”
我犹豫了。
一个人去坟地,我也不敢。
就在这时,坟地方向传来一声尖叫。
女人的尖叫,凄厉刺耳。
我们五个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往坟地跑。
跑到坟地边缘,借着月光,我看见一个人倒在地上。
是个女人,穿红衣服。
我们冲过去,看清那女人的脸时,我愣住了。
不是柳娘。
是王寡妇。
她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脖子上有两个红点,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衣服被撕破,露出肩膀,上面有一个黑色手印,很小,像是女人的手。
“快抬回去!”陈大壮喊。
我们七手八脚把王寡妇抬回村里,叫醒村医。
村医看了半天,说就是晕了,没大碍。
但王寡妇一直不醒,嘴里也开始说胡话。
内容和陈三爷差不多,都是“别找我”、“不是我害你”。
天亮后,王寡妇醒了。
问她昨晚怎么回事,她一脸茫然。
“我不知道啊,我明明在家里睡觉,怎么会在坟地?”
“你梦见什么了?”我问。
王寡妇想了想,脸色突然变得惊恐:“我梦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站在我床边,对我笑。她说……说陈家欠她的,该还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离开王寡妇家,我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柳娘的目标,不是只有男人吗?
为什么连王寡妇也袭击?
还是说,她的报复范围,扩大到整个村子了?
我回到家,筋疲力尽,倒头就睡。
睡到下午,被敲门声吵醒。
开门一看,是孔师傅。
他提前来了。
“村里出事了?”孔师傅一进门就问。
我把这两天的事说了。
孔师傅听完,眉头紧锁:“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如果真是尸妖,白天不可能出来,更不可能让人看见。”孔师傅说,“而且尸妖只吸男人精气,对女人没兴趣。袭击女人,不像尸妖的做法。”
“那是什么?”
孔师傅沉默了一会:“带我去坟地看看。”
我们趁着天还没黑,上了后山。
孔师傅在柳娘的坟前转了几圈,又看了看周围的地势。
“这确实是养尸地。”他说,“但坟里没有尸妖的气息。”
“怎么可能?我亲眼看见她钻进去的。”
“进去看看。”孔师傅说。
他找到机关,按下青砖,墓碑移开洞口。
洞里黑漆漆的,那股香味又飘出来。
孔师傅掏出手电,照进去。
台阶向下延伸,很深。
“你在上面等着。”孔师傅说。
“我跟你一起。”
“里面可能有危险。”
“两个人有个照应。”
孔师傅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们一前一后钻进洞口。
台阶很窄,只容一人通过。
走了大概二十多级,到底了。
下面是一个墓室,不大,十平米左右。
手电光照过去,我惊呆了。
墓室布置得像新房。
有床,有梳妆台,有桌椅,全是老式家具,漆色鲜亮,像新的一样。
梳妆台上摆着胭脂水粉,铜镜擦得锃亮。
床上铺着红被褥,绣着鸳鸯。
整个墓室一尘不染,根本不像埋在地下几十年的样子。
但没有棺材。
也没有尸体。
“这是阴宅。”孔师傅说,“尸妖把坟改造成了自己住的地方。但她不在这儿。”
“去哪儿了?”
孔师傅在墓室里仔细检查。
他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一沓信。
信纸已经泛黄,字迹娟秀。
我凑过去看,是情书。
写给一个叫“陈青山”的男人。
落款是“柳娘”。
信里写满了相思,写她如何等这个男人来娶她,如何被辜负,如何绝望。
最后一封信,字迹凌乱,只有一行字:
“青山负我,陈家负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看得心里发毛。
“陈青山是谁?”我问。
“回去问村里的老人。”孔师傅说,“不过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尸妖。她不在这儿,说明有别的藏身之处。”
我们退出墓室,封好洞口。
下山时,孔师傅突然问:“你们村最近有没有来外人?”
“外人?没有啊。”
“再想想,有没有陌生面孔,或者以前离开,最近回来的?”
我想了想,摇摇头。
“那就怪了。”孔师傅喃喃道,“尸妖要维持人形,必须定期吸食精气。陈老栓死了,赵老汉死了,她需要新的目标。如果村里没有,她可能会去附近村子。”
“那怎么办?”
“今晚布阵。”孔师傅说,“在她可能出没的地方设陷阱,引她出来。”
“她会上当吗?”
“试试看。”
回到村里,天已经黑了。
孔师傅让我准备东西:黑狗血、公鸡血、糯米、桃木枝。
我跑遍全村才凑齐。
晚上九点,我们在后山路口布阵。
孔师傅用朱砂在地上画了个复杂的图案,把黑狗血和公鸡血混合,洒在周围,插上桃木枝,撒上糯米。
“这是锁妖阵。”孔师傅说,“她一旦进来,就出不去。”
我们躲在五十米外的草丛里等。
等了一个小时,没动静。
两个小时,还是没动静。
到了凌晨一点,我撑不住了,眼皮打架。
就在我快要睡着时,孔师傅突然推了我一把。
“来了。”
我瞬间清醒。
月光下,一个红影从坟地方向飘过来。
真的是飘,脚不沾地。
越来越近。
是柳娘。
她穿着那身红嫁衣,脸色惨白,嘴唇血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她走到路口,停下。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环顾四周。
然后,她一步踏进了阵中。
孔师傅猛地站起来,念动咒语。
地上的朱砂图案突然亮起红光。
柳娘尖叫一声,想往外冲,却被一道无形屏障弹了回去。
她被困住了。
孔师傅冲过去,手里握着一把铜钱剑。
我也跟上去,举着桃木枝,手在发抖。
柳娘在阵中挣扎,面目狰狞,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妖孽,受死!”孔师傅一剑刺过去。
柳娘侧身躲过,突然看向我,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二狗,救我。”她说。
我愣住了。
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被你爷爷害死的。”柳娘的声音变得凄楚,“陈青山是你爷爷,他骗了我,毁了我,让我穿红嫁衣自杀,变成厉鬼。你们陈家人,都欠我的。”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陈青山是我爷爷?
我爷爷死了十几年了,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只听爹说过,爷爷年轻时长得俊,会哄女人。
“别信她!”孔师傅喝道,“她在蛊惑你!”
“我说的是真的。”柳娘流下血泪,“你看,这是你爷爷给我的定情信物。”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
月光下,我看得清清楚楚。
那块玉佩,我见过。
在我爹的遗物里,有一模一样的一块,他说是祖传的,要留给我的。
我的手开始抖。
“你爹也有,对吧?”柳娘惨笑,“陈青山说,这玉佩是一对,他一块,我一块,永不分离。可他骗了我,他娶了别人,让我成了笑话。”
我看向孔师傅,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孔师傅脸色阴沉:“妖孽的话,不可信。”
“那你怎么解释玉佩?”我问。
“玉佩可以偷,可以仿造。”孔师傅说,“她在扰乱你的心智,别上当!”
柳娘哈哈大笑:“孔老三,你以为你伪装得很好吗?”
孔师傅身体一僵。
“你根本不是孔师傅。”柳娘盯着他,“你是陈青山的弟弟,陈青云。当年害我,你也有份。你现在扮成半仙,是想彻底灭了我,掩盖你们陈家的丑事吧?”
我彻底懵了。
看向孔师傅。
他的表情变了,从正气凛然,变得阴沉狠厉。
“闭嘴。”孔师傅——或者说陈青云——冷冷地说。
“被我说中了?”柳娘笑得更疯狂,“二狗,你问问这个孔师傅,他右手手腕上,是不是有个疤,那是当年我咬的。他和他哥哥一起欺负我,我反抗时咬的。”
我猛地想起,陈建国手腕上的红绳。
难道陈建国也在隐藏什么?
“陈建国是你儿子吧?”柳娘继续说,“他手腕上系红绳,是为了遮住胎记,那胎记和陈青山一模一样。你们陈家,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
信息太多了,我脑子要炸了。
孔师傅是陈青云?
陈建国是他儿子?
我爷爷害死了柳娘?
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二狗,帮我。”柳娘哀求道,“我不想害人,我只想报仇。陈青山死了,但他的子孙还在。我要让陈家人付出代价。”
“所以你杀了赵老汉和陈老栓?”我问。
“他们是自愿的。”柳娘说,“我给他们钱,给他们年轻的感觉,他们用自己的精气换。公平交易。”
“那王寡妇呢?她不是陈家人。”
“她看见了我的秘密,我抹掉了她的记忆。”柳娘说,“我没伤害她。”
听起来合情合理。
我看向孔师傅。
他叹了口气,放下了铜钱剑。
“她说得对。”孔师傅说,“我是陈青云。”
我后退两步,握紧桃木枝。
“但我没想害你。”陈青云说,“我扮成孔师傅,是真的想除掉她。她现在已经失控了,不只是报复陈家人,连外姓人也袭击。再这样下去,全村人都得死。”
“是你们先害我的!”柳娘尖叫。
“当年的事,是我不对。”陈青云说,“我哥更不对。但几十年过去了,该还的债也还了。赵老汉、陈老栓,还有之前死的那几个,都是当年参与欺负你的人,或者他们的后代。够了。”
“不够!”柳娘的眼睛变成血红色,“陈青山死了,但他的血脉还在。我要让陈家人断子绝孙!”
她突然暴起,浑身冒出黑气,冲向阵法的屏障。
屏障剧烈震动,出现裂痕。
“她要冲出来了!”我大喊。
陈青云重新举起铜钱剑:“二狗,信我一次。她现在已经不是报仇,是彻底成魔了。不除掉她,谁都活不了。”
我看着柳娘疯狂的样子,又看看陈青云凝重的脸。
该信谁?
一个是害死人的女鬼,一个是骗我的假半仙。
但柳娘确实在杀人。
陈青云虽然骗我,但目前没害过我。
一瞬间,我做出决定。
“我帮你。”我说。
陈青云点点头:“好。听我指挥,用桃木枝刺她心口,那是她的命门。”
我冲进阵中。
柳娘看见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二狗,你也要害我?”
“你杀人了。”我说。
“他们该死!”
“那王寡妇呢?她不该死。”
柳娘一愣。
就这一瞬间,陈青云的铜钱剑刺中她的肩膀。
柳娘惨叫,黑气四溅。
我鼓起勇气,用桃木枝刺向她的心口。
刺中了。
柳娘僵住,低头看着胸口的桃木枝。
她的身体开始透明,黑气消散。
“陈青山……负我……”她喃喃道,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地上只剩下一套红嫁衣,和那块玉佩。
阵法光芒熄灭。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结束了?
陈青云捡起玉佩,看了看,递给我:“留着吧,是你爷爷的罪证。”
“你真是我二爷爷?”我问。
“嗯。”陈青云点头,“当年的事,是我们不对。我哥骗了柳娘的感情,又抛弃她,村里一些闲汉也欺负她。她穿红嫁衣自杀,怨气不散,借养尸地成了精。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学本事,想回来解决她。”
“为什么不早说?”
“我说了,你会信吗?”陈青云苦笑,“而且,我也没脸说。陈家的丑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陈建国知道吗?”
“知道。所以他一直帮我掩盖。”陈青云说,“但现在,没必要了。柳娘死了,债还清了。”
我看着那套红嫁衣,心里五味杂陈。
柳娘可怜,可恨,也可悲。
她报仇,杀了该杀的人,也杀了不该杀的人。
最后落得魂飞魄散。
“这件事,不要对外说。”陈青云说,“就说孔师傅除掉了后山的邪祟,以后没事了。”
我点点头。
我们收拾了东西,下山回村。
走到村口时,天快亮了。
陈青云突然停下,看着我说:“二狗,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
“柳娘说的,不全是真的。”陈青云说,“你爷爷确实负了她,但她的死,不是自杀。”
我一愣:“什么意思?”
“是他杀。”陈青云缓缓道,“当年欺负她的人里,有一个失手掐死了她。为了掩盖,伪装成自杀,给她穿上红嫁衣,埋进了养尸地。”
我脊背发凉:“谁杀的?”
陈青云沉默了很久。
“我。”
我瞪大眼睛。
“所以这几十年来,我一直活在愧疚里。”陈青云说,“我学道法,想超度她,但她怨气太深,超度不了。我只能消灭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青云拍拍我的肩:“我明天就走,再也不回来了。这个秘密,你留着,或者忘了,随你。”
他转身离开,消失在晨雾中。
我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玉佩。
玉佩冰凉,像一块寒冰。
我把它扔进了路边的水沟。
转身回村时,我看见陈建国站在不远处,正看着我。
他手腕上的红绳,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我没理他,径直走回家。
躺到床上,我精疲力尽,却睡不着。
柳娘死了,陈青云走了,秘密还在。
这个村子,看起来恢复了平静。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回不去了。
三天后,陈建国来找我。
他手腕上的红绳不见了,露出一块暗红色胎记,确实像咬痕。
“二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他说,“村里需要安稳。”
“柳娘的坟怎么办?”我问。
“平了。”陈建国说,“我已经找人去办了,今天下午就动工。”
“你不怕?”
“怕什么?”陈建国笑了笑,“她死了,彻底死了。死人,没什么好怕的。”
他的笑容里,有种让我不舒服的东西。
我没再说什么。
下午,我去了后山。
几个村民在平柳娘的坟,墓碑被推倒,坟包被铲平。
那座大坟,很快变成一片平地。
我站在远处看,突然想起柳娘钻进坟洞的画面。
如果她真的是被陈青云杀死的,那她的报复,某种意义上,是正当的。
可她也杀了无辜的人。
对错,说不清。
坟平完后,村民们走了。
我走到那片平地上,踩了踩。
土很实,下面空了。
那个墓室,应该被填了。
转身要走时,我踢到一块碎砖。
砖下面,压着一样东西。
我弯腰捡起来。
是一张照片,老式黑白照,已经泛黄。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
男的英俊,穿着长衫,是我爷爷陈青山。
女的漂亮,穿着旗袍,是柳娘。
两人肩并肩站着,笑容灿烂。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
“青山与柳娘,民国三十六年秋,定情于此。”
民国三十六年。
那一年,我爷爷二十岁,柳娘十八岁。
如果故事按正常发展,他们应该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可现实是,一个被杀,埋尸养尸地,变成害人的尸妖。
一个负心薄幸,早早病死。
他们的后代,一个成了村支书,掩盖真相。
一个成了半仙,回来灭口。
而我,一个贪财好色的闲汉,莫名其妙卷进来,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我把照片撕碎,撒在平地上。
风一吹,碎片飞散,像一场小小的雪。
下山时,天又黑了。
路过赵老汉家,门开着,里面黑漆漆的。
路过陈老栓家,门锁着,贴了封条。
路过王寡妇家,灯亮着,她在院子里洗衣服,哼着小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路过陈三爷家,窗户里传出咳嗽声,一声接一声。
路过陈建国家,大门紧闭,门缝里透出光,有人在说话,声音很低。
我回到家,锁上门。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外面很静,只有虫鸣。
我闭上眼,准备睡觉。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有人敲门。
很轻,三下。
我睁开眼,没动。
又是三下。
我下床,走到门边,从门缝往外看。
月光下,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穿红衣服。
背对着我。
长发及腰。
我屏住呼吸。
那人慢慢转身。
是柳娘。
她对我笑,嘴唇血红。
“二狗,”她说,“我又回来了。”
我猛地惊醒。
一身冷汗。
是梦。
窗外天亮了,鸡在叫。
我坐起来,喘着气。
梦太真实了。
我下床,开门。
院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但泥地上,有一串脚印。
很小的脚印,像是女人的绣花鞋。
从院墙延伸过来,停在我门口。
然后消失了。
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我蹲下,仔细看。
脚印很新,是刚留下的。
我抬起头,看向后山方向。
那座坟已经平了。
柳娘已经魂飞魄散了。
那这脚印,是谁的?
我站起身,回屋,锁门。
坐在床上,我点了根烟,手在抖。
烟烧到一半时,我听见窗外有人笑。
女人的笑声,又轻又柔。
我掐灭烟,躺下,用被子蒙住头。
笑声还在。
一直在。
天亮了也没停。
我在床上躺到中午才敢起来。
窗外阳光刺眼,院子里静悄悄的。
我盯着门看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打开。
泥地上那串脚印还在,在阳光下更清晰了。
绣花鞋的纹路,小巧玲珑,从院墙根一路延伸到门口,然后凭空消失。
就像走到门口的人,突然蒸发了一样。
我蹲下来,伸手摸了摸脚印。
泥土是湿的,带着夜里的露水。
这说明脚印是昨晚留下的,不是幻觉。
柳娘不是魂飞魄散了吗?
陈青云亲自动的手,我亲眼看见她化作青烟消失的。
那这脚印怎么解释?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也许昨晚来的不是柳娘。
是别的什么东西。
后山那片坟地,几十年下来埋了多少人?
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脏东西?
我打了个寒颤,赶紧用脚把脚印抹平,又从水缸里舀水冲了冲。
眼不见为净。
做完这些,我肚子饿了,打算去村口买点吃的。
刚出门,就碰见陈大壮。
他一脸神秘地把我拉到墙角:“二狗,听说了吗?”
“听说啥?”
“昨晚后山又出事了。”
我心头一紧:“啥事?”
“李老四家的牛死了。”陈大壮压低声音,“脖子上两个血洞,血被吸干了,跟之前那些鸡一样。”
“牛?那么大的牛?”
“对啊,一头大黄牛,壮实得很,昨晚拴在牛棚里,今早发现死了。”陈大壮比划着,“那血洞就指甲盖大小,但牛血流光了,地上都没多少血,你说邪不邪门?”
我后背发凉。
柳娘吸人精气,不吸畜生血。
这不是她的手法。
“还有更邪的。”陈大壮凑得更近,“牛棚墙上,有个血手印,很小,像女人的手。”
我腿一软,靠住墙。
“陈建国知道吗?”
“知道,带人去看了,说是野狗咬的。”陈大壮撇嘴,“野狗能咬死牛?糊弄鬼呢。”
“那手印呢?”
“被陈建国擦了,说不让传谣。”陈大壮看看四周,“二狗,我觉着不对劲。柳娘的坟平了,孔师傅也走了,可事儿没完,反而更凶了。”
我没说话。
陈大壮拍拍我的肩:“你小心点,我听说……那东西专找知道内情的人。”
他走了。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专找知道内情的人?
知道柳娘事情的人,除了我,还有陈青云、陈建国、陈三爷、王寡妇……
陈三爷还病着,王寡妇失忆了。
下一个会是谁?
我去村口小卖部买了包烟,两袋方便面。
王寡妇在店里理货,看见我,笑了笑:“二狗,脸色这么差,没睡好?”
“嗯,有点。”
“我也没睡好。”王寡妇揉揉太阳穴,“昨晚老做梦,梦见一个女人在我床边哭,哭得我心慌。”
“什么样的女人?”
“穿红衣服,长头发,看不清脸。”王寡妇叹气,“自打从坟地回来,我就老做这梦。陈三爷说,我这是冲撞了,得去庙里拜拜。”
“你去吗?”
“过两天去镇上买香。”王寡妇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认识孔师傅,他啥时候再来?我想请他帮我看看。”
“他……不来了。”
“为啥?”
“事儿解决了,还来干啥。”我含糊道。
王寡妇盯着我看了几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去忙了。
我拎着东西回家,一路上心神不宁。
经过陈三爷家时,我听见里面传来哭声。
是他老伴在哭。
我敲门进去,陈三爷躺在床上,脸色灰败,已经瘦脱相了。
他老伴拉着我的手哭:“二狗,你三爷不行了,昨晚开始说胡话,今天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送医院啊。”
“送了,镇卫生院说没病,就是虚弱,让回家养着。”老伴抹眼泪,“可这哪是养着的事,分明是……”
她没说完,但意思都懂。
我走到床边,陈三爷睁着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我弯腰叫他:“三爷,是我,二狗。”
陈三爷眼珠动了动,看向我。
那一瞬间,我看见他眼睛里充满恐惧。
他嘴唇颤抖,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一只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冰凉,像死人手。
陈三爷用尽全力,在我手心划了几下。
他在写字。
我屏住呼吸,感受他的笔画。
横,竖,横折……
是个“王”字。
王?
王寡妇?
陈三爷又写,这次更慢。
“女……鬼……假……”
女鬼假?
什么意思?
女鬼是假的?
陈三爷还想写,但力气用尽,手垂下去,眼睛一闭,昏过去了。
他老伴扑过来哭喊。
我退到一边,看着手心那个无形的“王”字,心里翻江倒海。
女鬼假。
柳娘是假的?
那真的柳娘在哪?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柳娘?
可那些事都是我亲眼看见的。
我从陈三爷家出来,脑子更乱了。
回到家,我泡了方便面,但吃不下。
坐在院子里抽烟,一根接一根。
太阳西斜,天色渐暗。
我心里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我。
我猛地回头。
院墙外空荡荡的。
但墙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我抄起墙角的铁锹,慢慢走过去。
墙头上什么都没有。
我松口气,转身往回走。
就在转身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墙根下有个东西。
红色的一角,被草丛半掩着。
我扒开草,捡起来。
是一块红布,丝绸质地,绣着鸳鸯。
和柳娘那条红手绢的料子一模一样。
但这不是手绢,是衣服的碎片。
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撕下来的。
布片上沾着暗红色的东西,已经干了,像是血。
我手一抖,布片掉在地上。
不是柳娘。
柳娘已经魂飞魄散了,衣服也该一起消失。
这布片是新的,血渍也是新的。
有人穿着类似的衣服,在附近活动。
谁?
我捡起布片,仔细看。
绣工精细,鸳鸯栩栩如生,不像现代机器绣的,像是手工。
这种手艺,现在几乎失传了。
除非是几十年前的东西。
可如果是几十年前的布,怎么会这么新?
除非……有人保存得很好,最近才拿出来穿。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人。
王寡妇。
她开小卖部,家里有些老物件不奇怪。
而且她最近老做梦,梦见红衣女人。
有没有可能,梦游?
我摇摇头,觉得这想法太离谱。
王寡妇四十多了,身材发福,和柳娘那种苗条身形差太远。
不可能是她。
那会是谁?
天彻底黑了。
我把布片塞进口袋,锁好门,躺在床上。
今晚说什么也不出去。
夜里十一点左右,我听见外面有动静。
不是脚步声,是哭声。
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忽远忽近。
我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好像能穿透墙壁,直往脑子里钻。
哭得凄凄惨惨,听得人心慌。
我忍了半个小时,实在受不了了。
抓起手电筒,抄起铁锹,开门出去。
哭声停了。
院子里空无一人。
我用手电照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正打算回屋,突然听见村那头传来狗叫。
不是一只,是一群狗在狂吠。
紧接着是人的尖叫声。
出事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冲了出去。
声音是从村东头传来的,李老四家附近。
我跑到时,已经围了一圈人。
李老四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指着自家院墙,语无伦次:“鬼……鬼……红衣服……”
院墙上,有一个血手印。
很小,女人的手。
和牛棚墙上那个一模一样。
手印旁边,还用血写了一行字:
“血债血偿”
字迹歪歪扭扭,但能看清。
陈建国也来了,打着手电看那行字,脸色铁青。
“谁干的?!”他吼道。
没人说话。
“建国叔,这不对劲啊。”一个年轻人说,“柳娘的坟都平了,怎么还有这种事?”
“不是柳娘。”我说。
所有人都看向我。
“柳娘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我说,“这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李老四颤抖着问。
我摇摇头。
陈建国盯着我,眼神复杂:“二狗,你跟我来。”
他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孔师傅走之前,还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你确定柳娘死了?”
“确定。”
“那这怎么回事?”陈建国指着墙上的血字,“血债血偿,谁欠谁的血债?”
我看着他,突然问:“建国叔,你手腕上的胎记,是怎么回事?”
陈建国脸色一变,下意识捂住手腕。
“你问这个干什么?”
“柳娘说,那是陈家的标记。”我盯着他,“她说陈青山手腕上也有。”
陈建国沉默了很久。
“是,我爹手腕上确实有块胎记,形状像月牙。”他缓缓道,“我也有,所以我一直用红绳遮着。但这能说明什么?巧合而已。”
“柳娘说,陈青山是她男人。”
“放屁!”陈建国突然激动起来,“我爹和我娘感情好得很,一辈子没红过脸,怎么可能跟一个外乡女人有关系?”
“那玉佩怎么解释?我爷爷也有一块。”
“玉佩是我爹捡的!”陈建国说,“当年他在后山捡到那块玉佩,觉得好看就留着了,后来传给了你爹。就这么简单。”
“那柳娘为什么一口咬定陈青山负了她?”
“我怎么知道?”陈建国烦躁地抓抓头发,“也许她疯了,也许她认错人了。几十年前的事,死无对证,她想怎么说都行。”
听起来合理。
但陈三爷写的那个“王”字,还有“女鬼假”,又是什么意思?
“建国叔,王寡妇……”我试探着问。
“王桂芳?”陈建国皱眉,“她怎么了?”
“她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陈建国想了想:“是有点,老说梦见红衣女人。不过也正常,她在坟地晕过一次,受了惊吓。”
“你觉得,会不会是她……”
“不可能。”陈建国打断我,“王桂芳在村里几十年了,什么人品大家都清楚。她没理由装神弄鬼。”
“那会是谁?”
陈建国看着我,眼神深沉:“二狗,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女鬼。是有人在借柳娘的事,搞鬼。”
我一愣:“什么意思?”
“柳娘的传说,村里老人都知道。如果有人想害人,或者想达成什么目的,扮成柳娘的样子,是不是很方便?”陈建国说,“死无对证,还能把事推到鬼身上。”
“谁会有这种心思?”
陈建国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突然明白了:“你怀疑陈青云?”
“他自称是我二叔,可我爹从来没提过有个弟弟。”陈建国说,“他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他说他杀了柳娘,可谁看见了?你说柳娘魂飞魄散了,可昨晚李老四家的牛死了,墙上还有血手印。这说明什么?”
我脑子嗡嗡响。
陈建国继续说:“也许陈青云根本不是什么半仙,他就是个骗子。他编了个故事,假装除掉了柳娘,实际上柳娘根本不存在。昨晚的事,也许就是他干的,为了让我们相信柳娘还在,他好再回来‘除妖’,骗钱。”
“可他图什么?我们村这么穷。”
“图什么?”陈建国冷笑,“赵老汉死的时候,家里少了五百块钱。陈老栓死的时候,枕头底下压着的三百块钱也不见了。你说图什么?”
我彻底懵了。
钱?
赵老汉和陈老栓有钱?
他们穷得叮当响,哪来的钱?
“他们哪儿来的钱?”我问。
“不知道。”陈建国说,“但钱确实不见了。我已经报案了,派出所明天就来。”
我站在那里,感觉世界都在旋转。
陈青云是骗子?
柳娘不存在?
那我在后山看见的红衣女人是谁?
钻进坟洞的陈老栓又是怎么回事?
“二狗,我知道你看见了什么。”陈建国拍拍我的肩,“但眼睛也会骗人。有人想让你看见,你就能看见。陈青云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比如符水,或者香?”
我想起在孔师傅那里,他烧掉红手绢前,让我闻了闻一种香,说是安神的。
“他给我闻过香。”
“那就对了。”陈建国说,“那香里可能有致幻的东西。你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
致幻?
我回忆那天的细节。
确实,从闻了那香开始,我就有点头晕,后来看见柳娘钻进坟洞,会不会是幻觉?
可陈老栓和赵老汉的死是实实在在的。
“赵老汉和陈老栓怎么死的?”我问。
“还在查。”陈建国说,“但法医初步判断,可能是中毒。具体要等化验结果。”
中毒。
不是被吸干精气。
我腿一软,靠住墙。
如果陈建国说的是真的,那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陈青云设的局。
可他的动机是什么?
就为了偷那几百块钱?
不合理。
“建国叔,我还是觉得不对劲。”我说,“陈青云如果只是为了钱,没必要搞这么复杂。”
“也许他还有别的目的。”陈建国压低声音,“二狗,我告诉你一件事,但你别说出去。”
“什么事?”
“后山那片坟地,镇里打算征用。”陈建国说,“要建一个采石场,补偿款不少。村里每户都能分到钱,尤其是坟地主人,补偿更多。”
“柳娘的坟有主?”
“有。”陈建国说,“柳娘虽然是个外乡人,但她死后,有个远房表亲来立了碑,算是坟主。按规矩,补偿款得给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
陈建国看着我,一字一句:“陈青云。”
我浑身一凉。
“他自称是柳娘的远房表亲,有族谱为证。”陈建国说,“半个月前就来村里办手续了,是我接待的。他说他想迁坟,把柳娘的尸骨迁走,拿补偿款。我当时没多想,就帮他办了。”
“然后呢?”
“然后他就消失了几天,再出现时,就成了孔师傅。”陈建国说,“现在想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他先来办手续,知道要迁坟,然后扮成半仙,编个女鬼的故事,把柳娘说得邪乎,这样迁坟就顺理成章。中途还能顺便偷点钱,一石二鸟。”
逻辑通了。
一切都说得通了。
陈青云不是为了除妖,是为了钱。
迁坟的补偿款,加上偷的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我站在那里,感觉心里空了一块。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在帮村里除害。
结果被人当枪使了。
“那昨晚的事……”我问。
“可能是他还没走远,回来继续搞事,让我们以为柳娘还在,他好再回来‘除妖’,再骗一笔钱。”陈建国说,“也可能,他有同伙。”
同伙?
谁会帮他?
“二狗,这件事你别管了。”陈建国说,“派出所明天就来,交给警察处理。你回家锁好门,别乱跑。”
我点点头,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走到半路,我突然想起那块红布片。
从口袋里掏出来,在月光下看。
布料崭新,绣工精致。
如果是陈青云的同伙,谁会穿这种衣服?
村里女人,穿这种老式红嫁衣的,几乎没有。
除非……
我脑子里闪过王寡妇的脸。
她说她老梦见红衣女人。
会不会不是梦见,是她自己穿了红衣服?
可动机呢?
她为什么要帮陈青云?
我摇摇头,觉得这想法太荒谬。
回到家,我锁好门,躺在床上,睁着眼到天亮。
脑子里像一团乱麻。
陈建国的话,陈青云的话,柳娘的话,陈三爷写的字。
谁说的是真的?
也许谁都在撒谎。
天亮后,派出所的人来了。
两个民警,一个年纪大点,一个年轻。
他们在村里转了一圈,看了李老四家的墙,看了死牛,问了很多人。
中午,他们找我做笔录。
我把所有事都说了,从跟踪陈老栓开始,到陈青云除妖,一字不落。
老民警听完,眉头紧锁:“你说你看见红衣女人钻进坟里?”
“嗯。”
“晚上看到的?”
“对,天刚黑。”
“距离多远?”
“三十米左右。”
“那么远,天又黑,你能看清?”
我犹豫了一下:“能看清,她穿的红衣服很显眼。”
“具体长什么样?”
“瓜子脸,大眼睛,皮肤很白,很漂亮。”
“像真人还是像鬼?”
我愣住了。
这问题我没想过。
现在回忆,柳娘的样子确实美得不真实,皮肤白得发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涂了一层粉。
“像……像唱戏的。”我说,“妆很浓。”
老民警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
“陈青云除妖的时候,你亲眼看见那女人化作青烟消失了?”
“对。”
“青烟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一股烟,散开了。”
“有没有可能,是陈青云用了什么障眼法?比如烟雾弹之类的?”
我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有可能。
完全有可能。
陈青云如果是个骗子,肯定会准备一些道具。
“民警同志,你们觉得这是人为的?”我问。
“现在还不好说。”老民警合上笔记本,“但根据我们调查,赵老汉和陈老栓的死因初步判断是中毒。具体中的什么毒,要等化验结果。至于李老四家的牛,脖子上确实有咬痕,但法医说是小型动物咬的,可能是黄鼠狼或者狐狸。”
“那墙上的血手印和字呢?”
“已经取样了,回去化验。”老民警说,“不过我要提醒你,这种事,很多时候是人吓人。你们村最近传女鬼传得凶,难免有人借题发挥。”
“借题发挥?图什么?”
“图什么?”老民警笑了笑,“图乐子,图报复,图钱,都有可能。人心比鬼复杂。”
做完笔录,民警走了。
我坐在院子里发呆。
图乐子,图报复,图钱。
陈青云图钱。
那陈三爷写的“王”字,是不是在暗示王寡妇?
王寡妇图什么?
她开小卖部,生意不错,不缺钱。
图乐子?不像她的性格。
图报复?她对谁有仇?
我想不通。
下午,我去小卖部买烟。
王寡妇不在,是她女儿小娟看店。
小娟十八岁,在镇上读高中,周末回来帮忙。
“二狗哥,买烟?”小娟问。
“嗯,来包红塔山。”
小娟拿烟给我,突然压低声音:“二狗哥,我问你个事。”
“啥事?”
“你相信有鬼吗?”
我一愣:“怎么问这个?”
“我妈最近不对劲。”小娟说,“老半夜起来,对着镜子梳头,还穿红衣服。”
我心跳漏了一拍:“红衣服?”
“嗯,一件老式的红裙子,我从没见她穿过。”小娟说,“我问她哪来的,她说是我姥姥留下的。可我记得我姥姥没留过这种衣服。”
“你妈穿红衣服干什么?”
“不知道,就是穿着在屋里走,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小娟脸色发白,“有一次我偷偷听,她在说‘青山负我’、‘血债血偿’什么的,怪吓人的。”
青山负我。
血债血偿。
这正是柳娘的话。
“小娟,那衣服你能拿给我看看吗?”我问。
“我不敢动,我妈把那衣服锁在箱子里,钥匙随身带着。”小娟说,“二狗哥,你说我妈是不是中邪了?要不要请人看看?”
我想起陈青云。
如果他真是骗子,那请他也没用。
“你先别声张,观察观察。”我说,“如果再有异常,告诉我。”
“嗯。”小娟点头,又想起什么,“对了,昨天我看见我妈箱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块玉佩,和你爹以前戴的那块很像。”
我浑身一震。
玉佩。
陈青山给柳娘的定情信物。
如果王寡妇有,那说明她可能真的和柳娘有关系。
可王寡妇姓王,不姓柳。
除非……
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除非王寡妇是柳娘的后人。
柳娘当年如果没死,或者死前有孩子,那孩子姓王,流落到村里,完全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那王寡妇装神弄鬼,就不是图钱,是报仇。
为她母亲报仇。
我买了烟,匆匆回家。
我需要理清思路。
如果王寡妇是柳娘的女儿,那她装成柳娘的样子吓人,是为了报复陈家人。
赵老汉和陈老栓当年可能参与欺负柳娘,所以被她下毒害死。
陈三爷知道内情,所以被吓病了。
李老四家的牛,墙上的血字,都是为了制造恐慌,让村里人相信柳娘还在,继续报复。
逻辑通了。
但还有问题。
陈青云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
如果王寡妇是柳娘的女儿,陈青云自称是柳娘的表亲,那他们可能是一伙的。
一个扮女鬼,一个扮半仙,联手设局。
可陈青云说柳娘是他杀死的。
如果王寡妇是柳娘的女儿,她会跟杀母仇人合作吗?
除非陈青云在撒谎,柳娘不是他杀的。
或者,王寡妇不知道陈青云是凶手。
我越想头越痛。
傍晚,陈建国来找我。
“二狗,化验结果出来了。”他脸色严肃。
“怎么样?”
“赵老汉和陈老栓中的是同一种毒,一种植物毒素,来自后山一种叫‘鬼见愁’的草药。”陈建国说,“这种草药毒性很强,少量就能致幻,大量能致命。”
“致幻?”
“对,中毒的人会产生幻觉,看到可怕的东西,或者愉悦的东西,看剂量。”陈建国说,“赵老汉和陈老栓中的剂量很大,直接心脏衰竭而死。但死前,他们可能产生了很愉悦的幻觉,所以脸上带着笑。”
我想起赵老汉和陈老栓死时的表情。
那种满足的微笑。
“谁下的毒?”我问。
“还在查。”陈建国说,“但村里会采‘鬼见愁’的人不多,这种草药一般人不敢碰,只有懂草药的人才知道。”
“谁懂?”
陈建国沉默了一下:“王桂芳。”
我心里一沉。
“她娘家以前是采药为生的,她从小认识草药。”陈建国说,“而且,‘鬼见愁’只有后山深处才有,一般人不去那种地方。但王桂芳经常去后山采蘑菇,她知道路。”
“你怀疑她?”
“不是怀疑,是证据。”陈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几片干枯的叶子,“这是从王桂芳家柴房找到的,‘鬼见愁’的叶子。”
我盯着那些叶子,手在抖。
“还有这个。”陈建国又掏出一张照片,是民警拍的证物照片。
照片上是一件红嫁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个木箱里。
“这是从王桂芳箱子里搜出来的。”陈建国说,“她已经承认了,衣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她母亲留给她的。”
“她母亲是……”
“柳娘。”陈建国缓缓道,“王桂芳是柳娘的私生女,柳娘死的时候,她已经两岁了,被她姥姥带走,改姓王。后来她姥姥死了,她回到村里,开了小卖部。”
一切都说通了。
王桂芳是柳娘的女儿。
她回来报仇。
“那陈青云呢?”我问。
“陈青云确实是她表舅,柳娘的表弟。”陈建国说,“他这次回来,不是为了迁坟补偿款,是为了帮王桂芳报仇。他们俩联手,一个扮女鬼吓人,一个扮半仙除妖,实际上是在清除当年害过柳娘的人。”
“赵老汉和陈老栓当年……”
“当年欺负柳娘的那群闲汉里,就有他们。”陈建国说,“陈三爷也在场,但他没动手,只是看着。所以他只是被吓病,没被毒死。”
“李老四呢?他当年也参与了?”
“李老四没有,但他爹有。”陈建国说,“他爹死了,所以王桂芳报复到他家牛身上,算是警告。”
“那墙上的血字……”
“是王桂芳写的,用的牛血。”陈建国说,“她想让全村都知道,柳娘的债还没还清。”
我站在那里,感觉浑身发冷。
原来是这样。
一个为母报仇的女儿,一个帮外甥女报仇的表舅。
他们用最古老的方式,讨回公道。
“王桂芳现在在哪?”我问。
“被派出所带走了。”陈建国说,“陈青云跑了,还没抓到。”
“她会怎么样?”
“故意杀人,最少无期。”陈建国叹气,“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她母亲死得惨,她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但杀人就是杀人,法律不讲情面。”
我无话可说。
王桂芳可怜,可恨。
赵老汉和陈老栓可恨,可怜。
一笔糊涂账。
“这件事到此为止。”陈建国说,“村里不会再闹鬼了,你也别多想,好好过日子。”
他走了。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
天黑了。
我回屋,锁门,躺在床上。
一切都结束了。
王桂芳被抓,陈青云跑了,柳娘的债算清了。
村里能安宁了吧。
我闭上眼,准备睡觉。
半夜,我又听见哭声。
还是女人的哭声,和昨晚一样凄惨。
我睁开眼,盯着天花板。
不是结束了吗?
怎么还有哭声?
我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
院子里空荡荡的。
但院墙上,坐着一个人。
穿红衣服。
长发在风里飘。
她慢慢转过头,看向我。
月光下,我看清了她的脸。
是王桂芳。
她不是在派出所吗?
怎么会在这里?
她对我笑,笑容诡异。
然后,她跳下墙,朝我走来。
一步,两步。
脚步声很轻,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她走到窗前,隔着玻璃看我。
嘴唇动了动,说了句话。
没有声音,但看口型,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她说:
“下一个,是你。”
我猛地惊醒。
又是一身冷汗。
是梦。
我坐起来,喘着气。
窗外天还没亮。
我下床,走到窗边。
院子里什么都没有。
但窗玻璃上,有一个手印。
很小,女人的手。
沾着暗红色的东西。
像是血。
我打开手电,仔细看。
手印很清晰,五指分明。
在玻璃外侧。
也就是说,真的有人站在窗外,把手按在玻璃上。
不是梦。
我腿一软,坐在地上。
王桂芳不是被抓了吗?
那窗外的是谁?
陈青云?
还是……
真正的柳娘?
我脑子里闪过陈三爷写的字。
“女鬼假。”
如果王桂芳扮的柳娘是假的。
那真的柳娘,是不是还活着?
或者说,还“在”?
我抓起手电,冲出门,跑到院子里。
院子空无一人。
墙头上也没有人。
但地上有脚印。
还是那种绣花鞋的脚印。
从院墙延伸过来,停在窗下,然后折返,消失在墙根。
我跟着脚印走到墙根,发现墙根的草被踩倒了一片。
像是有人在这里站了很久。
我抬头看墙。
墙头上,放着一块东西。
我踮脚拿下来。
是一块玉佩。
和我爹留下的那块一模一样。
玉佩上刻着两个字:
青山。
我手一抖,玉佩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裂缝里,有东西。
我捡起来,凑近看。
玉佩是空心的,里面塞了一张纸条。
纸条泛黄,字迹娟秀。
是柳娘的笔迹。
只有一行字:
“青山负我,我负青山,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我站在那里,浑身冰凉。
这件事,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