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12-14 05:44:35

接到医院确认妻子活体肾捐献电话时,我正帮她整理年度账单。

五年,每月固定转账记录,收款人是她前夫。

我们结婚才三年。

她冲进来抢手机时,脸色苍白如纸:“他快死了,我不能见死不救……”

我看着她这张挂满泪痕的脸。

突然想起求婚那夜,她说:“我会用余生来爱你。”

可笑的是。

现在她的余生,要分一颗肾给背叛过她的男人。

医院的电话打进来时,我正在帮唐雯整理她乱糟糟的抽屉。

她总是这样,生活上有些丢三落四,账单、发票、各种小票,随手塞得到处都是。

今天周末,阳光不错,我闲来无事,想着替她归置归置。

手机就搁在梳妆台上,屏幕亮起,一个本地的固定号码。

我瞥了一眼,没太在意,继续手里分拣那些纸质垃圾的工作。

有些是近几个月的,有些则皱巴巴,不知是何年何月的遗迹。

直到那铃声固执地响了七八声,自动挂断,又紧接着再次响起,我才擦了擦手,走过去拿起。

“喂,您好?”

“您好,是唐雯女士本人吗?这里是市第一人民医院器官移植中心。”

那边的女声很平稳,带着医院特有的那种消毒水般的冷静。‌‍⁡⁤

我愣了一下。

“哦,不是,我是她先生。她这会儿在忙,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吗?”

“是这样,关于唐雯女士为李小松先生进行的活体肾移植手术,术前最后一次全面检查结果已经全部出来了,各项指标符合手术要求。手术时间定在下周三上午八点,第一手术室。”

“请唐雯女士务必于下周二下午两点后,携带本人身份证件到医院住院部三楼器官移植病区办理入院,进行术前准备。相关注意事项和需要签署的文件,我们稍后会发送短信到唐雯女士登记的手机上,请注意查收并仔细阅读。”

我的耳朵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又迅速坍缩成一片死寂的空白。

握着的手机边框,冰冷,硌着掌心。

“谁……给谁?”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料。

“为李小松先生进行的活体肾移植手术。”

护士重复了一遍,语速稍稍放慢,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但职业素养让她保持着原有的语调。

“您是家属,也请提醒唐雯女士,术前注意休息,避免感冒,饮食清淡。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拨打这个电话咨询。”

“手术……名称?”

我又问,几乎是机械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

“亲属活体肾移植术。”

护士回答得清晰无误。

“捐赠方,唐雯;接受方,李小松。请问先生,您听清楚了吗?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听清楚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精准地凿进我的耳膜,钉在我的脑髓里。

唐雯。‌‍⁡⁤

李小松。

活体肾移植。

下周三。

第一手术室。

“先生?您还在听吗?”

“……在。”

我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口腔里泛起铁锈般的腥味。

“知道了。谢谢。”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短促而单调,在骤然死寂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站在那里,握着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倒映出我此刻模糊而扭曲的脸。

梳妆台上摊开的,是我刚刚整理出来的一叠票据,最上面,压着一份打印出来的银行年度账单汇总,是唐雯的。

她上周说要报税,让我帮忙找一下流水,后来又说不用了,随手塞进了抽屉。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另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了那几张打印纸。

目光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受控制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

水电煤,购物消费,餐饮娱乐……

然后,我的视线定格在“转账支出”那一栏。

不是一笔,是很多笔。

规律得可怕。

过去五年,整整六十个月,每月中旬,固定一笔数额不小的款项,从她的账户,流向同一个名字。

李小松。‌‍⁡⁤

那个名字,此刻连同医院护士清晰的声音,一起在我脑海里轰鸣。

五年。

每月。

而我们结婚,才三年。

多么可笑。

多么荒谬绝伦的笑话。

我盯着那两个字,李小松,简单的三个汉字,此刻像淬了毒的匕首,一下下凌迟着我视网膜。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三年所谓的安稳静好,所谓的温柔婚姻,底下埋藏着这样一条沉默而汹涌的暗河。

她每个月,在我们共同构筑的这个家的缝隙里,精准地抽走一部分,去供养另一个男人。

一个她法律上早已毫无瓜葛,却在生命里从未真正退场的男人。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迟滞的闷痛,并不尖锐,却沉甸甸地往下坠,带着某种冰冷的、彻底的空洞感,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碎裂、湮灭,然后熄灭。

最后一点星火,也终于被这盆名为“真相”的冰水,浇得透心凉,连一丝青烟都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