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14 05:44:57

测灵石炸了,问题不大。

长老们疯了,问题也不大。

直到白发守阁老人慢悠悠说:

“小子,这石头原价三千上品灵石,记账还是现结?”

测灵石的碎片终于落完了。

演武场上铺了厚厚一层晶莹的碎石,在阳光下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看起来还挺好看——如果不考虑它三秒前还是个价值连城的宗门至宝的话。

死寂。

数千人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活像一群被雷劈过的蛤蟆。

高台上,灰袍长老的手还保持着抬起的姿势,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他旁边的红脸长老更惨,脸已经不是红了,是紫的,胸口剧烈起伏,让人怀疑他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林理站在碎石中央,拍了拍落在肩头的灰尘,又看了看手中那个已经完全焦黑、冒着青烟的自制谐振器。他有点心疼——那点银浆挺难提炼的。

“你……”灰袍长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指向林理,“你……你做了什么?!”

林理抬头,认真回答:“我假设测灵石的原理是基于能量共振的资质检测系统。当输入信号的频率与系统固有频率匹配,且振幅足够大时,会激发显像反应。我制作的这个简易谐振放大器,可以将我微弱的真气信号放大并调谐至最佳匹配频率。理论上,这应该能更精确地检测我的资质水平。”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满地狼藉,补充道:“但我低估了系统的最大承载阈值。显然,这个检测装置没有设计过载保护机制,在输入能量超过临界点后发生了级联崩溃。从爆炸形态和碎片抛射轨迹看,内部能量回路应该是并联结构,一处失效引发全系统……”

“够了!”红脸长老暴喝一声,须发皆张,筑基期的威压轰然释放,“一派胡言!毁坏宗门至宝,还敢妖言惑众!执法弟子,给我拿下!”

几名穿着黑色劲装、气息冷厉的弟子应声跃上高台,呈合围之势向林理逼近。他们手中持着特制的镣铐,上面符文流转,显然是禁锢真气的法器。

台下弟子们这才如梦初醒,轰然议论开来。

“他……他把测灵石弄炸了?!”

“地级上品资质?!这不可能!他去年还是黄级下品!”

“肯定是用了邪术!你看他手里那黑乎乎的玩意!”

“完了完了,毁坏至宝,轻则废去修为逐出宗门,重则当场格杀啊!”

赵虎捂着还在渗血的嘴,躲在人群里,眼中却闪过快意和怨毒。炸了好!这下看你这废物怎么死!

林理看着逼近的执法弟子,大脑飞速运转。

武力反抗?成功率约等于零。对方最低也是淬体六重,且训练有素,配合默契。

理论说服?从刚才长老的反应看,他们对“谐振”“过载”等概念的理解可能停留在“天雷勾地火”的层面。

那么,最优解是……

“等一下。”林理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演武场。

他弯腰,从脚边捡起一块较大的测灵石碎片。碎片断面光滑,能看见内部细密如电路般的金色纹路。他举起碎片,对着阳光看了看,然后转向高台上那位一直没说话、只是用锐利目光盯着他的白发守阁老人——陈老。

“这位前辈,”林理语气平静,带着学术探讨般的诚恳,“从断面纹路看,这块测灵石的核心能量导路采用了并行冗余设计,理论上局部损坏不应导致整体崩溃。但爆炸却发生了,这说明要么是设计存在根本缺陷,要么……”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缓缓道:“这块石头,本来就要坏了。”

哗——!

台下再次炸锅。

“胡说八道!”

“测灵石乃上古流传,岂会轻易损坏!”

“强词夺理!分明是你动了手脚!”

红脸长老气得笑了:“好,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测灵石百年一检,上月刚由炼器峰主亲自查验,完好无损!你倒是说说,它怎么个‘本来就要坏了’法?”

林理不慌不忙,又从不同位置捡起几块碎片,在手中拼凑了一下,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曲面。他指着几处关键节点:“请看这里,还有这里。能量导路的金色纹路,在这些节点处颜色暗沉,有细微的断裂和氧化迹象。这并非新伤,而是长期能量冲刷导致的金属疲劳和灵性流失,属于慢性损伤。”

他抬起头,看向炼器峰的方向——一位穿着赤红长袍、面色黝黑的中年人正阴沉着脸站在不远处。林理记得,那是炼器峰的执事之一。

“如果每月查验只是输入真气看看亮不亮,而不做微观结构检测和应力分析,这种深层损伤是很难被发现的。”林理语气依旧平静,却字字诛心,“换句话说,这块测灵石早就处于临界状态,就像一个布满裂痕的琉璃盏,平时看着没事,稍微加点压力……”

他没说完,但意思谁都懂了。

炼器峰执事的脸瞬间黑如锅底。周围其他峰的长老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检测不力,这可是大锅!

“满口狡辩!”红脸长老怒道,“就算有损伤,若非你强行催动,又岂会爆炸?归根结底,罪责在你!”

“我认同您的部分观点。”林理点点头,居然表示了赞同,这让红脸长老一愣,“我的操作确实是诱因。但根据《青云宗器物管理暂行条例》第三章第七条,‘若宗门公物因固有缺陷导致在使用中意外损毁,且使用者无主观恶意及重大过失,可酌情减轻或免除其赔偿责任。’”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刚刚通过合法程序参加资质检测,使用的是宗门认可的测灵石。我输入能量是想检测资质,主观上并无毁坏器物的意图。而测灵石存在隐蔽缺陷,是导致事故的主因。因此,我认为我只需承担次要责任,主要责任在维护方,也就是炼器峰。”

全场再次安静了。

这次安静得有点诡异。

几个执法弟子举着镣铐,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尴尬地僵在原地。

灰袍长老张着嘴,手指着林理,指尖都在抖。他活了百来年,见过哭诉求饶的,见过蛮横抵赖的,见过仗着背景嚣张的,就是没见过这种……这种跟你一本正经引经据典、分析事故责任划分的!

还他妈《器物管理暂行条例》!谁家弟子会把宗门规章背得这么熟啊?!这玩意儿不是发下来就垫桌脚的吗?!

红脸长老胸口起伏得更厉害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明明是这个小子炸了石头,怎么绕来绕去,变成炼器峰的责任了?而且听起来……好像还有点道理?

“你……你……”红脸长老“你”了半天,憋出一句,“巧舌如簧!任你如何狡辩,测灵石因你而毁是不争的事实!今日若不严惩,宗规何在?!”

气氛再次紧张。

林理却微微皱起了眉。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纯粹的“情绪对抗”和“立场争执”。在他的认知里,问题应该用逻辑和证据解决,但眼前这位长老明显已经进入了“我不听我不听反正就是你的错”的状态。

就在执法弟子准备硬着头皮上前拿人时,一个慢悠悠、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响起了:

“咳嗯。”

声音不大,却像有某种魔力,瞬间压下了场中所有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位一直坐在角落、仿佛睡着了的白发守阁老人——陈老,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正背着手,一步步踱到台前。

他先看了看满地碎片,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红脸长老和炼器峰执事,最后目光落在林理身上,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类似看到什么有趣玩具般的光芒。

“李长老,刘执事,”陈老开口,声音依旧慢吞吞的,“这小子的话,虽然听着新鲜,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红脸李长老急道:“陈老,您可不能……”

陈老抬起枯瘦的手,止住他的话头,继续道:“测灵石嘛,老了,坏了,也正常。上古传下来的东西,谁说得准哪天就寿终正寝了呢?”他蹲下身,也捡起一块碎片,眯眼看了看,“嗯,这纹路,是有点暗。刘执事啊,你们炼器峰上月查验,用‘观微镜’看了吗?”

那刘执事脸色一变,支吾道:“这个……观微镜年久失修,所以……”

“所以就是没看。”陈老点点头,把碎片随手一丢,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那就是查验不周,有失职之嫌。”

刘执事额头顿时冒出冷汗。陈老在宗门内地位超然,虽只是守阁人,但据说连宗主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陈老又看向林理,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特别是他手里那个焦黑的装置:“小子,你叫什么?刚才那堆‘谐振’‘过载’‘并联’什么的,跟谁学的?”

“弟子林理。”林理老实回答,至于跟谁学的……难道要说高中物理老师?他只好道,“是弟子自己瞎琢磨的。”

“自己琢磨?”陈老花白的眉毛挑了挑,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能琢磨到把测灵石弄炸,你也算是个奇才。”

他踱步到林理面前,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低地说了一句:“天工开物,造化之奇。小子,有点意思。”

林理心头猛地一跳!《天工开物》?那不是前世明代宋应星的书吗?这个世界也有?还是巧合?

陈老却已退开,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对着台上几位长老道:“行了,一堆碎石头,扫扫埋了便是。至于这小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变幻不定的李长老和刘执事,慢条斯理道:“毁坏公物,终究不妥。罚他去藏书阁做杂役,扫扫地,擦擦灰,将功折罪吧。期限嘛……就先定个三年。”

“什么?藏书阁?”李长老失声。那地方虽然清苦,但也是无数弟子挤破头都想去的宝地!哪怕只是当杂役,也能接触到海量典籍!这算什么惩罚?简直是奖励!

“陈老,这处罚是否太轻了?他可是毁了测灵石啊!”刘执事也急了。

陈老眼皮一翻:“那依你看,该怎么罚?废了修为?逐出宗门?还是杀了抵石头?”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压力,“一块石头而已,再炼一块便是。倒是这能把石头说炸的小子,老夫觉得,放在藏书阁让他多看看书,静静心,挺好。省得在外面,哪天把炼器峰或者别的什么也给说炸了。”

刘执事和李长老顿时语塞,脸涨得通红。这话里的刺,他们听出来了。

最终,在陈老看似随意、实则不容置疑的注视下,关于林理的处置就这么定了下来:罚没本年例俸,发配藏书阁做杂役三年。

一场风波,竟以这种近乎滑稽的方式收场。

人群散去时,各种复杂的目光投在林理身上:惊疑、嫉妒、畏惧、好奇……赵虎躲在人群里,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他本以为林理死定了,没想到竟因祸得福,去了藏书阁!虽然是个杂役,但那也是能接近宗门典籍的地方!

林理对那些目光恍若未觉。他正在心里快速计算刚才的得失。

损失:一年例俸(约十块下品灵石,可忽略不计)。

收益:免于更重惩罚,获得进入藏书阁的合法身份(杂役也是身份),疑似引起了陈老这位神秘人物的注意(可能蕴含机遇或风险)。

风险:彻底得罪了李长老、刘执事,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成为众矢之的;赵虎等小人的嫉恨升级。

结论:收益远大于风险。藏书阁,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地方——一个能系统了解这个世界,尤其是了解“武道”与“科学”究竟为何如此矛盾的地方。

“小子,还愣着干什么?”陈老不知何时又坐回了他的角落,闭着眼,像是要睡着了,声音飘过来,“藏书阁在东边山腰,自己去找管事报到。记得,每天辰时开门,酉时关门,卫生要打扫干净,书籍要归类整齐。还有……”

他睁开一只眼,瞥了林理一眼,慢悠悠道:“阁里的书,可以看,但别瞎琢磨。有些东西,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林理躬身行礼:“弟子明白,多谢陈老。”

他转身,在一片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平静地走下高台,向着东边山腰走去。手中,那块最大的、带着金色纹路的测灵石碎片,被他悄悄塞进了怀里。

这玩意,或许能研究出点东西。

藏书阁坐落在青云宗东侧山腰,被一片古松翠柏环绕,环境清幽,甚至有些冷清。与演武场、丹峰、器峰那边的热闹相比,这里安静得像另一个世界。

阁楼共三层,飞檐斗拱,古意盎然,但墙皮有些斑驳,门廊的漆也掉了不少,透着年久失修的沧桑。

接待林理的是个姓吴的胖管事,五十来岁,修为在淬体五重左右,整个人透着一种懒散和油滑。他显然已经听说了演武场的事,看向林理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你就是那个把测灵石说炸了的林理?”吴管事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翘着腿,手里捏着个油光水亮的紫砂小茶壶,嘬了一口,“行啊小子,能耐不小。陈老发话让你来,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规矩很简单:每天打扫一至三层,灰尘不能见;书籍归类,不能错架;修补破损书页;按时开门关门。做得好,自然有你的清静;做不好……”

他拉长了声音,眯着眼:“藏书阁虽然清静,但让一个杂役‘不小心’摔断腿,或者‘失足’滚下山,也不是什么难事。”

赤裸裸的威胁。

林理面色不变,点点头:“弟子记下了。”

“记下就好。”吴管事似乎对他平淡的反应有些无趣,挥挥手,“你的住处就在阁楼后的小院,最西头那间。以前也是个杂役住的,死了有些日子了,你自己收拾收拾。没事别来烦我。”

说完,又闭上眼睛嘬茶,不再理会。

林理依言找到小院。院子很小,杂草丛生。最西头的房间门板歪斜,窗户纸破了大半,里面一股霉味。除了一张吱呀作响的木床,一张瘸腿的桌子,别无他物。

他简单打扫了一下,从院里井中打了水擦洗,总算能住人了。坐在光板床上,他这才有时间仔细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陈老最后那句低语。

“天工开物,造化之奇……”

这句话,是暗示?是试探?还是随口一提?

他摇摇头,信息太少,无法判断。当务之急,是尽快了解这个世界,了解所谓的“武道”,并找到将科学知识与之结合的方法。

第二天,辰时初刻(早上七点),林理准时打开了藏书阁厚重的大门。

阁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纸张和木头的气息。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延伸向深处,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材质的书籍:竹简、玉简、兽皮卷、线装书……分门别类,但似乎疏于打理,不少书上落了厚厚的灰。

林理深吸一口气。不是霉味,是知识的味道。

他拿起扫帚和抹布,从第一排书架开始,认真打扫起来。但他打扫的方式,若被人看见,定会瞠目结舌。

他并非简单拂去灰尘。每拿起一本书,他都会快速翻阅几页,目光如电,扫过书名、目录、关键段落。大脑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将信息分门别类地录入、分析、索引。

《青云炼气诀》(基础)——真气运行路线描述模糊,效率预估低下。

《基础剑法图解》——发力姿势存在多处力学错误,易导致关节损伤。

《东域妖兽图鉴》——分类混乱,生态描述主观,缺乏定量数据。

《炼丹初解》——火候描述全凭感觉,药物反应原理空白。

一个时辰后,林理已经快速“扫描”完小半个书架。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问题比他想象的更严重。

这个世界的知识体系,充满了模糊的、经验的、甚至是自相矛盾的描述。大量概念缺乏准确定义,逻辑链条断裂,因果推断依赖于“感悟”“机缘”“天赋”这些无法量化的玄学词汇。

比如那本《青云炼气诀》,开篇就是“气沉丹田,意守灵台,感天地之灵气,引之入体”。什么是“气沉”?如何“意守”?“灵气”的成分和性质是什么?“引入”的路径和效率如何优化?全无解释。

这就像一本数学教材,通篇写着“用心去算,答案自现”,却不教加减乘除。

“难怪修炼效率低下,难怪走火入魔频发。”林理放下手中的《常见修炼误区辨析》,揉了揉眉心,“建立在模糊经验上的大厦,能盖多高?”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晨的阳光洒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远处,演武场上传来弟子们晨练的呼喝声,夹杂着教习的呵斥。

那些弟子,正按照这些漏洞百出的“秘籍”,挥汗如雨。

林理忽然感到一种荒谬,以及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他转身,目光重新投向那浩瀚的书海。这里,是青云宗千年的积累,也是千年谬物的堆积场。

打扫,或许不仅仅是除尘。

更是梳理,是辨伪,是重建。

他走回书架前,不再仅仅快速翻阅,而是抽出一本看似最古老、兽皮封面都快要碎掉的《青云宗初创纪要》,坐到窗前,就着阳光,认真读了起来。

时间在书页翻动声中悄然流逝。

午时,吴管事晃悠过来看了一眼,见林理真的在老老实实擦书架,鼻子里哼了一声,又晃悠走了。他巴不得这惹祸的小子安分点。

林理则完全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或者说,知识的泥潭——里。他发现了更多有趣(或者说可怕)的东西。

有些典籍里记载着匪夷所思的现象,比如“某某长老顿悟,一剑斩出,十里江河断流”。如果描述为真,那这一剑的能量释放堪比小型核弹,但典籍对其原理的描述是“心与剑合,神与道同”。

还有“某弟子误入秘境,三日而出,修为暴涨”。没有食物、水、能量来源,修为暴涨的能量从何而来?典籍说“得天地造化”。

更离奇的是,几乎所有涉及到高阶修炼、强大术法的描述,都必然伴随着“感悟天道”“机缘巧合”“血脉觉醒”等不可控、不可复制的因素。

“这简直是对科学方法论的最大侮辱。”林理合上一本吹嘘某位祖师“一朝悟道,立地飞升”的传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需要更基础的、更接近本质的东西。

目光在书架上逡巡,最后落在最底层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那里堆放着许多残破的、没有封皮的、甚至不是书本形态的载体。大概是觉得无用,又舍不得扔,便塞在这里。

林理蹲下身,拂去厚厚的灰尘。

大多是些废纸、破损的玉简、看不清字的兽皮。但其中,一块颜色暗沉、非金非木的板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板子约一尺见方,厚半寸,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更大的东西上碎裂下来的。表面刻着极其细密、复杂的花纹,不像装饰,更像某种……电路?或者符文?

林理小心地把它抽出来,很沉。材质似木非木,敲击有金属声。表面的纹路在灰尘下隐约流动着极淡的、近乎消失的微光。

他找了块干净的布,仔细擦拭。

灰尘拭去,板子的真容显露出来。上面刻着的,确实是纹路,但极其精密、规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美感。更重要的是,在板子中央,刻着四个古朴的、他从未见过、但诡异能“看懂”的文字。

那文字的结构,笔画,与他前世所知任何文字都不同,但当他目光凝聚时,意识中却自然浮现出含义:

“天工开物”。

林理的心脏,猛地一跳。

陈老的低语,再次在耳边响起。

他屏住呼吸,仔细打量。这四个字下方,还有更小的、密密麻麻的纹路和符号。有些符号,他认得:

简单的几何图形,角度标注,比例尺,甚至还有类似齿轮啮合、杠杆原理的示意图!

虽然刻画风格古朴抽象,但那确实是工程制图的雏形!旁边配有的注释文字依旧陌生,但结合图形,他能猜出大意——这是在描述一种利用水流力量,自动捣碎矿石的器械!

他的手有些颤抖。不是恐惧,是兴奋。

这块板子,与这个世界的画风格格不入。它严谨、精确、追求效率和可重复性。它不谈论“感悟”,只描述结构、原理、数据。

他继续往下看。板子边缘有断裂的痕迹,显然这只是残片。其他部分,或许还埋藏在这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或许早已湮灭。

但仅仅这一块残片,就已足够震撼。

它证明了一件事:在这个世界模糊、感性的主流认知之外,曾经存在过另一种思维方式——理性的、分析的、追求明确规律和可操作性的思维方式。

也就是科学思维的雏形。

而陈老,知道它的存在。甚至可能,在守护着它。

林理将板子紧紧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藏书阁,果然来对了。

这里埋藏的,不仅仅是尘封的典籍,更可能是一个失落文明的碎片,一条通往世界真相的隐秘小径。

他将板子小心地藏进怀中。现在不是深入研究的时候。吴管事虽然惫懒,但保不齐什么时候会晃过来。

他定了定神,继续擦拭书架,但心思已全然不同。他的目光开始有目的地搜索,不再局限于那些光鲜的“正经”典籍,而是更多地投向角落、底层、灰尘最厚的地方。

黄昏时分,酉时将至。

林理打扫完了第一层近半的区域,怀里的兽皮囊已经偷偷装了几片疑似有关联的破碎骨片、金属片。就在他准备关门时,眼角余光瞥见最里面一个书架与墙壁的夹缝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俯身,伸手掏了掏。

摸出来一本极薄的小册子,封面破损,只剩一半,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修炼见》。

中间的字残缺了。纸张泛黄脆硬,似乎一碰就碎。

他小心地翻开。

第一页,没有功法口诀,没有招式图解,只有一幅画。

画得很简陋,线条歪斜,像是孩童的涂鸦。画的是一个圆圈,圆圈周围有许多箭头指向它,圆圈里面画了个小人,小人脑袋上打了个问号。

旁边有一行小字,字迹潦草,却让林理瞳孔骤缩:

“灵气为何物?自何处来?往何处去?入我体内,成了什么?出我体内,变了什么?言大道,何不先明小道?”

这质问,这思考的角度……

他快速翻页。

后面几页,依旧是简陋的图画和潦草的字迹。

有一页画了两个人对掌,旁边标注:“甲真气强,乙真气弱。对掌,力相抗。甲胜,乙退。力何存?气何往?热乎?

下一页画了个水车般的装置,旁边写:“水落,轮转。气行,转?若气如水,何以测其流?何以知其量?何以控其速?”

再往后,是大量杂乱的计算符号、图形、以及完全看不懂的古怪符文,间或夹杂着“不通!”“此处矛盾!”“实测非如此!”的焦躁批注。

小册子最后几页,是大片大片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最后一行字,力透纸背,却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皆言我入魔,笑我痴傻。然真理不在九天,在毫厘之间!惜乎!吾道孤!苍天不见!”

册子到此戛然而止。

林理拿着这本薄薄的、残破的、充满涂鸦和疯狂呓语的小册子,站在渐渐降临的暮色中,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脊椎窜上头顶。

这不是什么秘籍。

这是一个孤独的先驱者,一个被世人目为疯子的探索者,在试图用理性的目光,审视这个充满迷雾的世界时,留下的绝望呐喊和零碎笔记。

他问出了最根本的问题:灵气是什么?能量如何转化与守恒?修炼的本质是什么?

他试图测量,试图定义,试图寻找规律。

然后,他“入魔”了,或者,消失了。

林理轻轻合上册子,将它贴身收好,与那块“天工开物”残片放在一起。

窗外,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掠过藏书阁飞翘的檐角,没入远山。

阁内完全暗了下来。

林理没有点灯。他站在昏暗的光线里,目光缓缓扫过那一排排沉默的、藏匿着无数未知与可能的书架。

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极淡的、却锐利如剑的笑容。

“原来,我并不孤独。”

“原来,这条路,早就有人走过。”

“那么,”他对着无边的黑暗与书架,轻声自语,仿佛在立下一个庄重的誓言,

“就从测量‘灵气’开始吧。”

“让我看看,这个不科学的世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黑暗吞没了他的身影,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