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猎杀
悬赏令是寅时贴到黑风镇告示墙上的。
纸是上好的青檀符纸,墨里掺了金粉,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内容简洁得冷酷:凌云宗叛徒姜望,残害同门,盗取秘宝,现流窜黑风山脉。擒杀者,赏上品灵器“流云梭”一件;报确切行踪者,赏中品灵石百枚。
落款处盖着凌云宗刑堂的赤红大印,印纹里嵌着一缕金丹修士的气息——防伪,也示威。
告示前很快就聚了一群人。
黑风镇这种地方,从来不缺刀口舔血的亡命徒。散修、匪盗、逃犯、被逐出宗门的弃徒……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上品灵器的悬赏足够让任何人眼红——那玩意儿在黑市能换五千枚下品灵石,够一个炼气期修士舒舒服服修炼十年。
“凌云宗这次手笔不小啊。”一个独眼汉子摸着下巴,“流云梭,我记得是玄宸子早年用的飞行法器,速度极快,还能化出三道分身幻影逃遁,保命的好东西。”
“关键是‘死活不论’。”旁边戴斗笠的瘦子阴恻恻道,“这就省事了。遇上直接下死手,不用留活口审问,也不用担心反抗。”
“那也得找得到人。”有人泼冷水,“黑风山脉南北八百里,沟壑纵横,妖兽遍地。找个大活人,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这根针值一件上品灵器。”独眼汉子咧嘴,露出满口黄牙,“而且告示上写了,那姜望丹田被废,身受重伤。一个废人,能跑多远?”
人群骚动起来。
废人。这两个字让许多原本犹豫的眼睛亮了起来。对付修士要拼命,对付废人……那就是捡钱。
“我听说,”瘦子压低声音,“昨天有人在鬼哭涧附近看见个生面孔,浑身是血,走路都不稳。年纪相貌,和告示上画的差不多。”
“鬼哭涧?”独眼汉子眼睛一眯,“那地方可邪门,晚上有阴魂哭嚎,炼气后期进去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所以那小子才往那儿钻吧,觉得没人敢追。”瘦子阴笑,“但现在是白天。阴魂白天不出来,正是搜山的好时候。”
人群渐渐散开,各自去招呼同伴、准备法器符箓。告示墙前很快空了大半,只剩下几个修为太低不敢掺和、或者年纪太大已经磨平了锐气的老修士,还在那儿摇头叹气。
“造孽啊。”一个白发老妪拄着拐杖,“凌云宗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
“少说两句吧孙婆婆。”旁边卖符纸的摊主左右看看,小声道,“能让凌云宗出这个价码,那小子身上肯定有更要命的东西。咱们这种小虾米,别惹祸上身。”
孙婆婆叹气,颤巍巍走了。
摊主摇摇头,继续整理他的符纸。没人注意到,墙角阴影里一直蹲着个裹着破旧斗篷的身影,从头到尾没动过,像块石头。
等人都走光了,那身影才缓缓站起。
斗篷掀开一角,露出陈小二那张平凡得扔人堆里就找不见的脸。他看着告示上“死活不论”四个字,拳头在袖子里攥得指节发白。
一件上品灵器。
师兄的命,就值这个价?
他转身,快步走进旁边一条窄巷。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前。敲门三长两短,门开了条缝,里面是个满脸刀疤的汉子。
“怎么样?”汉子问,声音沙哑。
陈小二闪身进去,门立刻关上。屋里很暗,只有一盏油灯,照着几张粗糙的木桌和几条板凳。坐了四五个人,都是外门弟子打扮,修为最高的是个炼气六层的壮汉。
“悬赏贴出来了,上品灵器。”陈小二低声道,“已经有人组队去搜山了,方向是鬼哭涧。”
“鬼哭涧?”壮汉皱眉,“姜师兄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不知道。但告示上说他是废人,重伤。可能……慌不择路。”陈小二说这话时,喉咙发紧。
屋里一阵沉默。
他们都是受过姜望恩惠的外门弟子——有的是被欺负时他出面解围,有的是修炼出岔子他随手点拨过,有的是家里遭难他悄悄接济过。不多,但足够让这些在底层挣扎的人记一辈子。
“得赶在那些人前面找到姜师兄。”刀疤脸汉子咬牙,“黑风山脉我熟,以前在那挖过矿。鬼哭涧白天还能进,晚上就是死地。咱们现在出发,中午前应该能到。”
“可找到之后呢?”一个年轻些的弟子怯怯道,“姜师兄现在是废人,咱们修为最高的才炼气六层。就算找到了,怎么带他出来?那些散修队里可是有筑基期的。”
又是一阵沉默。
现实很残酷。他们这点实力,在黑风山脉自保都勉强,更别说从一群红了眼的猎杀者手里抢人。
“至少……”陈小二开口,声音干涩,“至少给师兄报个信,让他知道有人来了。或者……给他指条活路。”
“什么活路?”
陈小二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兽皮地图,铺在桌上。油灯光晕里,地图上山势起伏,标注着许多红点和黑叉。
“黑风矿洞。”他指着地图北部一个标记,“那里是三不管地带,几个宗门共同管理,但实际管事的是‘血手会’和‘阴煞门’。只要进了矿洞,交了保护费,凌云宗的手就伸不进去。”
“可矿洞离鬼哭涧两百多里,中间要过‘狼嚎谷’和‘毒瘴林’。”壮汉摇头,“姜师兄现在那状态,走不到。”
“有一条近路。”陈小二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划过一条几乎看不见的虚线,“‘老矿道’。五十年前废弃的矿脉,已经塌了大半,但地下部分还能走。从这里,”他点着鬼哭涧东侧一个不起眼的标记,“有个隐秘入口,直通矿洞地下三层。知道的人不多,我以前在矿上干过,听老矿工提过。”
众人凑近看。虚线蜿蜒,确实连通了两地,距离缩短了一半还多。
“问题是,老矿道里有什么,谁也不知道。”刀疤脸汉子皱眉,“五十年前废弃,肯定有原因。可能是挖到了凶物,可能是阴煞之气爆发,也可能是……”
“总比留在鬼哭涧等死强。”陈小二打断他,“那些散修队最迟天黑前就能搜到涧底。师兄留在那里,必死无疑。”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
壮汉深吸一口气,拍板:“干了。咱们分两路,一队去鬼哭涧找姜师兄,给他指路;另一队去老矿道入口接应。记住,咱们的目的不是跟那些散修拼命,是救人。能救则救,救不了……至少尽了心。”
几人点头,开始收拾东西——疗伤药、避瘴符、照明珠、还有几把劣质的法剑。都是外门弟子能弄到的最好的装备,但在一件上品灵器的诱惑面前,显得寒酸又可笑。
陈小二最后检查了一遍怀里的东西:三张疾行符,一瓶回气丹,还有那块从姜望洞府废墟里偷偷翻出来的、刻着“姜”字的身份玉牌。
玉牌已经黯淡无光,里面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消散。但握着它,陈小二就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值。
门开了,几人鱼贯而出,很快消失在晨雾弥漫的街巷里。
他们不知道,土坯房对面屋檐上,一直蹲着只漆黑的乌鸦。乌鸦歪着头,看他们走远,然后振翅飞起,朝着镇子西头一座三层木楼飞去。
木楼顶层,一个穿着锦绣长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正靠在软榻上喝茶。乌鸦落在窗棂上,张嘴,竟发出人声:“丙字巷七号,五名凌云宗外门弟子,修为最高炼气六层,已出发前往鬼哭涧。目的:救人。”
男人放下茶杯,笑了。
“还真有不怕死的。”他慢悠悠道,“传话给‘秃鹫’队,鬼哭涧的猎物,有人想截胡。让他们……处理干净点。”
“是。”乌鸦应声,飞走了。
男人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逐渐苏醒的黑风镇。街道上,一队队散修正在集结,法器光芒闪烁,杀气腾腾。
“姜望……”他低声念叨这个名字,“你到底拿了凌云宗什么东西,让玄宸子那老狐狸舍得下这么大本钱?”
没人回答。
只有晨风吹动檐角的风铃,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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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哭涧。
姜望是被手腕的震动惊醒的。
骨头在发烫,频率很快,像急促的鼓点。他猛地睁眼,树洞里还是一片昏暗,但藤蔓缝隙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不对。
太安静了。
昨晚那些妖兽的嚎叫、夜鸟的扑翅,全都消失了。整片山林死寂得可怕,连风声都停了。
有东西靠近。
而且……很多。
姜望屏住呼吸,轻轻拨开洞口藤蔓的一条缝,向外看去。
林子里起了雾,灰白色的,贴着地面缓缓流动。雾气中,隐约能看到许多人影在移动——三个,五个,至少七八个。他们分散得很开,呈扇形推进,手里都拿着东西:法剑、弓箭、还有罗盘似的法器。
搜山队。
来得这么快?
姜望心脏一沉。他轻轻缩回树洞,背靠着洞壁,脑子飞快转动。
跑?他现在的状态,跑不出百步就得被追上。
躲?这个树洞并不隐蔽,认真搜的话很快就能发现。
拼?拿什么拼?一块不知来历的骨头?
手腕上的震动越来越急,烫得皮肤发疼。姜望低头,发现骨头表面的金色纹路又浮现了,而且比之前更亮、更清晰。纹路蜿蜒,隐隐指向……东北方向?
他记得那个方向,昨天路过时看到一片乱石堆,石头缝里长着很多带刺的灌木,地形复杂。
也许能藏。
姜望咬咬牙,轻轻扒开洞口的藤蔓,像蛇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去。落地时右脚踩到一根枯枝——
“咔嚓。”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林子里清晰得像爆竹。
“那边!”
雾里立刻传来低喝。脚步声迅速逼近。
姜望顾不上隐蔽了,爬起来就往东北方向冲。脚下虚浮,肩膀的伤口被牵动,疼得他眼前发黑。但他不敢停,只能拼命跑。
身后传来破空声。
他本能地往旁边一扑,一支箭擦着耳边飞过,“哆”的一声钉在前面的树干上,箭尾还在震颤。箭头上泛着诡异的绿光——淬了毒。
“是个废人!追!”
更多脚步声追来。姜望连滚带爬地冲进乱石堆,借着嶙峋巨石的掩护往里钻。石头缝很窄,他侧身挤进去,背上又被划出几道血口。
身后追兵被巨石暂时挡住,传来咒骂声。
姜望不敢停,继续往深处挤。乱石堆很大,像个天然的迷宫。他专挑最窄、最绕的路走,希望能甩掉追兵。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
乱石堆尽头是片陡峭的岩壁,高十几丈,光滑如镜,根本爬不上去。左右也都是石壁,形成了一个死胡同。
被堵死了。
姜望背靠岩壁,喘着粗气。冷汗混着血水从额角滑下来,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前方石缝里,人影晃动。追兵跟上来了。
“跑啊,怎么不跑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石缝分开,走进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光头大汉,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串兽牙项链,手里拎着把门板宽的鬼头刀。左边是个瘦高个,背着弓箭,正是刚才射箭那人。右边是个矮胖子,手里托着个罗盘,罗盘指针正对着姜望。
“炼气五层,四层,三层……”姜望一眼看出三人的修为。不高,但对付现在的他,绰绰有余。
“你就是姜望?”光头大汉上下打量他,咧嘴笑了,“看着也不像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嘛。怎么就值一件上品灵器呢?”
“废话说那么多干嘛。”瘦高个搭箭上弦,“砍了脑袋,回去领赏。”
“急什么。”光头大汉摆摆手,饶有兴致地看着姜望,“小子,给你个机会。把你从凌云宗偷的东西交出来,我给你个痛快。不然……”他掂了掂鬼头刀,“爷爷这刀,可是钝得很,得多砍几刀才能断头。”
姜望没说话。
他背靠着岩壁,左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昨天捡来防身的一块尖锐石片。右手腕上的骨头烫得惊人,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手背,像活物一样微微扭动。
“不交?”光头大汉狞笑,“那就别怪……”
话音未落,姜望动了。
不是往前冲,而是侧身,用尽全身力气将左手石片掷向瘦高个!同时右脚猛蹬岩壁,整个人像炮弹一样撞向光头大汉!
声东击西。
瘦高个没想到一个废人还敢主动攻击,仓促间一箭射出,却射偏了。石片擦着他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而姜望已经撞进了光头大汉怀里。
大汉猝不及防,被撞得后退两步。但他反应极快,鬼头刀顺势下劈!
刀锋及体的瞬间,姜望抬起右臂格挡。
不是用手,是用那块缠着骨头的右小臂。
“铛——!”
金铁交鸣般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痛。
鬼头刀砍在骨头上的瞬间,刀身猛地一颤,竟被震得高高弹起!光头大汉虎口崩裂,鲜血直流,刀差点脱手。
而姜望的右臂,布条崩碎,露出下面那块灰扑扑的骨头。骨头表面金光大盛,纹路像燃烧一样亮起!
“什么鬼东西?!”光头大汉骇然。
姜望自己也是心头剧震。刚才那一刀,他根本没指望能挡住,完全是求生的本能反应。可骨头……居然真的挡住了?而且反震之力还伤了对方?
没时间细想。矮胖子已经催动罗盘,一道黄光射出,像绳索一样缠向姜望双腿。瘦高个也重新搭箭,箭尖锁定了他的咽喉。
绝境。
但这一次,姜望心里没有绝望。
他盯着手腕上金光流转的骨头,忽然福至心灵,将全部意识沉入那滚烫的触感中。不是操控,不是驱使,而是……共鸣。
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像夜行者看见远处的灯火。
骨头回应了他。
金光骤然内敛,全部缩回骨内。下一秒,一股沉重、古老、蛮荒的力量,从骨头深处轰然爆发,顺着手臂冲进身体!
不是灵力,是比灵力更原始、更霸道的东西。
它粗暴地冲刷着姜望残破的经络,碾过干涸的丹田,最后汇聚到右拳。拳头上,灰骨头的虚影一闪而逝。
姜望想都没想,一拳砸向地面。
“轰——!”
乱石崩飞,地动山摇。
以他拳头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矮胖子的黄光绳索瞬间崩碎,瘦高个被震得踉跄后退,箭射歪了钉在岩壁上。光头大汉更惨,直接被震飞出去,后背撞上巨石,咳出一口血。
烟尘弥漫。
等烟尘稍散,三人再看时,岩壁下已经空了。
姜望不见了。
地上只留下一个脸盆大的坑,坑底碎石都化成了齑粉。
“他妈的……”光头大汉爬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眼神惊疑不定,“那小子……不是废人吗?”
瘦高个脸色发白:“刚才那动静,至少是炼气后期全力一击。可我感觉不到灵力波动……”
“不是灵力。”矮胖子盯着手里的罗盘,指针疯狂乱转,“是别的东西。很古老,很……凶。”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
赏金是好,但命更重要。
“追不追?”瘦高个问。
光头大汉看着地上那个坑,又看看自己崩裂的虎口,一咬牙:“追!但别逼太紧,等其他人汇合。那小子有古怪,咱们犯不着拼命。”
他们不知道,就在几十丈外,另一条石缝深处,姜望正蜷缩在阴影里,浑身发抖。
不是怕,是脱力。
刚才那一拳,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现在他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靠着石壁,大口喘息。右臂上的骨头已经恢复正常,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但手臂皮肤下,隐隐能看到金色的纹路在缓缓流动,像血管,又像某种烙印。
那一拳……是他打出来的?
姜望看着自己的右手。拳头表面破了皮,渗着血,但骨头没事。
不但没事,他还感觉到,手臂里多了一股微弱的、沉甸甸的“东西”。不是灵力,更像是……力量本身。最纯粹、最原始的力量。
而且,丹田那种空荡荡的虚无感,似乎又减轻了一点点。
虽然还是无法储存灵气,但身体好像……变“实”了。像一栋被掏空的大楼,虽然里面是空的,但框架更结实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和呼喝声,搜山队越来越近。
姜望挣扎着爬起来,扶着石壁,继续往东北方向走。手腕上的骨头还在微微发烫,金色纹路若隐若现,始终指着那个方向。
那里有什么?
他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必须去。
穿过乱石堆,前面是一片茂密的荆棘林。荆棘有手腕粗,长满倒刺,密密麻麻根本过不去。但骨头指引的方向,就在荆棘林深处。
姜望正要绕路,忽然听见荆棘林另一侧传来打斗声和惨叫。
他悄悄拨开荆棘缝隙,往外看去。
林外空地上,躺着两具尸体——正是之前遇到的那几个外门弟子中的两个,一个刀疤脸,一个年轻弟子。他们胸口都被利器贯穿,血染红了地面。
还站着三个人,正是光头大汉一伙。他们面前,跪着那个炼气六层的壮汉,浑身是血,左臂已经断了。
“说,姜望在哪?”光头大汉用鬼头刀抵着壮汉的咽喉。
壮汉啐出一口血沫,惨笑:“不知道。”
“不知道?”瘦高个阴笑,“那你们鬼鬼祟祟摸到这里来干什么?散步?”
“我们……”壮汉咬牙,“我们只是来找一种药材。”
“放屁!”矮胖子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当我们是傻子?你们五个外门弟子,全副武装跑到鬼哭涧来找药材?说,是不是凌云宗派你们来接应姜望的?”
壮汉闷哼,不说话了。
光头大汉失去耐心,举起刀:“不说就算了。反正杀了你们,再去杀姜望,赏金一样拿。”
刀锋落下。
就在这一瞬,荆棘林里忽然冲出一道身影!
快得像鬼魅。
光头大汉只觉眼前一花,手腕剧痛,鬼头刀已经脱手飞出。下一秒,胸口挨了重重一击,整个人倒飞出去,撞断一棵树才停下。
瘦高个和矮胖子大惊,同时出手。箭矢和黄光射向那道身影。
但身影根本不躲。
箭射中肩膀,黄光缠住双腿——可那人只是微微一晃,箭矢被弹开,黄光寸寸崩碎。然后他抬手,一拳。
瘦高个的弓断了,人喷着血飞出去。
再一拳。
矮胖子的罗盘炸了,碎片嵌进他脸上,惨叫着倒地。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个呼吸。
等光头大汉咳着血爬起来时,场中已经多了一个人。
姜望。
他站在壮汉身前,背对着他,肩膀和腿上还在流血。但站得很直,像一杆插进地里的标枪。
“姜……师兄?”壮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姜望没回头。他看着前方缓缓爬起来的光头大汉,又看看远处正在集结的、听到动静赶来的更多散修。
至少十几个人,修为最低也是炼气四层。
“还能走吗?”他问,声音嘶哑。
壮汉咬牙点头,用断臂撑着站起来。
“往东北,荆棘林深处,一直走。”姜望说,“别回头。”
“那你……”
“我断后。”姜望抬起右手。手腕上,灰骨头的金光透过布条缝隙渗出来,映亮了他半张脸,“告诉陈小二,我欠他一条命。”
壮汉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姜望的眼神,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那眼神他见过——当年在宗门大比上,姜望一人一剑连挑七名内门弟子时,就是这个眼神。
决绝,锐利,像出鞘的刀。
“保重。”壮汉咬牙,转身冲进荆棘林。
姜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缓缓转身,面向已经围上来的十几个散修。
光头大汉被同伴扶起来,脸色惨白,但眼神更凶:“小子,刚才那下挺狠啊。不过现在,你还有力气再来一次吗?”
姜望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金光越来越盛的骨头。刚才救壮汉那几下,已经是他透支身体才勉强催动的。现在浑身都在痛,经络像被火烧过,丹田更是抽搐般疼。
确实没力气了。
但他笑了。
笑得很难看,很狰狞。
“来啊。”他说,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心头一跳,“试试看,杀我,值不值一件上品灵器。”
散修们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敢上前。
刚才姜望那两拳太诡异了,明明没有灵力波动,威力却大得吓人。而且他现在的状态也很怪——明明伤得站都站不稳,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濒死的野兽最后反扑前的凶光。
就在僵持时,远处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啼鸣。
所有人抬头。
一只巨大的黑雕正俯冲而下,雕背上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手里提着一杆漆黑长枪,枪尖吞吐着尺许长的寒芒。
筑基期!
“秃鹫队来了!”有人惊呼。
光头大汉脸色一变,低骂一声。秃鹫队是黑风镇最凶的猎杀队之一,队长独眼龙是筑基初期修为,心狠手辣,从不留活口。他们一来,赏金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黑雕落地,掀起一阵狂风。独眼龙跳下来,扫了一眼场中,目光落在姜望身上。
“你就是姜望?”他问,声音像砂纸磨铁。
姜望没回答,只是握紧了右拳。手腕上的骨头烫得快要烧起来,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肩膀。
“不说话?”独眼龙咧嘴,露出满口黄牙,“也行。反正死人不需要说话。”
他抬起长枪,枪尖锁定姜望:“给你个机会,自尽。省得我动手,你还能留个全尸。”
姜望看着他,又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散修,最后抬头看了看天。
天很蓝,云很白。
像极了凌云宗山门的天空。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拜入宗门时,玄宸子摸着他的头说:“望儿,你天资绝佳,好生修炼,未来必成大器。”
大器。
呵。
姜望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意志、连同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古老力量,全部压向右手。
骨头回应了。
金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天空都染成暗金色。纹路从手臂蔓延到全身,在他皮肤下蠕动,像活过来的古老图腾。
独眼龙脸色一变,长枪疾刺!
但已经晚了。
姜望一拳轰出。
没有声音。
或者说,声音超出了人耳能捕捉的范围。所有人只看到,以姜望拳头为起点,前方的空间扭曲了。空气像水波一样荡开涟漪,所过之处,草木化为齑粉,岩石崩解成沙。
独眼龙的长枪寸寸断裂,人被震飞出去,撞塌了半面石壁才停下,满身是血,生死不知。
十几个散修更惨,离得近的当场爆成血雾,离得远的也被震得七窍流血,倒地抽搐。
一拳之威,恐怖如斯。
但姜望自己也付出了代价。
他站在原地,右臂软软垂下,皮肤龟裂,鲜血顺着指尖滴落。眼睛、鼻子、耳朵都在渗血,视线开始模糊。
意识消散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手腕。
骨头上的金光正在迅速黯淡,纹路也在隐去。但在彻底消失前,他分明看到,骨头上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沉睡中苏醒。
然后黑暗袭来,吞没了一切。
荆棘林深处,壮汉听到了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他回头,只看见东北方向金光冲天,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跪下来,朝着那个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
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冲进密林更深处。
他知道,从今天起,青洲少了一个叫姜望的废人。
但黑风山脉,多了一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