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12-14 06:14:37

我教她修炼,助她凝婴,给她一切。

最后给她自由,和我“已死”的消息。

百年后她登临绝顶,而我灵脉尽断,在人间苟延残喘。

宫宴上,她指着我这个卑贱仆役:“此人,本座要了。”

夜里旧伤发作,我蜷缩在地痛苦痉挛。

她以本命元丹为我镇痛的瞬间,终于崩溃:

“江淮瑾,这一百年…你每夜都这样痛吗?”

我笑:“不及想你痛。”

南瞻部洲,大燕王朝都城。

西市街角馒头铺前,队伍排了十几人。林澈缩在队伍中间,破旧的灰色麻衣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初冬的风像刀子,刮得他脸颊生疼。

“下一个!”

馒头铺老板的吆喝声粗哑。林澈赶紧上前,从怀里摸出三枚磨得发亮的铜板,小心放在木台上。

“两个粗面馒头,多谢。”

老板瞥他一眼,用油纸包了两个馒头递过来。那馒头黄中带黑,是掺了麸皮的最下等货色。林澈却像捧着珍宝,小心拢进怀里,转身就走。

得快点回去。阿婆还在等。

他低着头匆匆穿过街道,没留意远处传来的喧哗。直到马蹄声如雷般逼近,街面震动,人群惊呼着向两侧散开,林澈才猛然抬头——

八匹雪白灵驹拉着的玉辇正疾驰而来!辇身通体如冰雕玉砌,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流转着淡蓝光华,辇檐四角悬挂的银铃却不发一声。车前开路的是两队身着月白劲装的女子,个个面容清冷,腰佩长剑。

“清寒宫仪驾!凡人退避!”‌‍⁡⁤

清冽的喝令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街上百姓哗啦啦跪倒一片,额头抵地,不敢仰视。

林澈僵在原地,怀里的馒头掉了一个,滚到街心。

玉辇的纱帘被风吹起一角。

就那一角缝隙。就那惊鸿一瞥。

辇中端坐的女子,侧脸如雪琢冰雕,眉间一点淡蓝印记若隐若现。她眼眸低垂,正看着手中一卷玉简,神情淡漠如万古寒潭。

时间好像停了。

风停了。声息停了。林澈的呼吸也停了。

一百年。整整一百年。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那张脸,忘了那双眼睛。可此刻只是远远一瞥,百年前的日日夜夜便如潮水倒灌,冲得他神魂俱震。

苏清寒。

她真的成了化神境大能。成了统御三千里清寒山脉、座下元婴修士数十、让整个南瞻部洲都要低头称一声“女帝”的苏清寒。

而自己……

林澈低头看看自己满是老茧的手,看看滚在尘土里的粗面馒头,忽然想笑。又忽然想哭。

玉辇没有停留,转瞬间已驶过长街,消失在皇宫方向。威压散去,街上百姓这才敢起身,拍打着膝盖上的土,窃窃私语。

“是清寒宫主!她竟亲临大燕王朝了!”

“听说陛下寿元将尽,想求女帝赐下延寿丹药……”

“啧啧,化神大能啊,我这辈子能见这一面,值了!”

林澈默默弯腰,捡起那个沾了灰的馒头,仔细拍打。灰尘拍不掉,他就撕掉那层皮,剩下的揣回怀里。

然后继续往城南走,脚步比之前更快。

好像走快一点,就能把刚才那一瞥甩在身后。‌‍⁡⁤

好像走快一点,心脏就不会疼得这么厉害。

城南贫民窟,低矮的土坯房挤挤挨挨。林澈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内昏暗,只有角落里土炕上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阿婆,我回来了。”

他走到炕边,扶起炕上瘦骨嶙峋的老妇人,把馒头掰成小块,就着温水喂她。老妇人眼神浑浊,吃得缓慢,偶尔抬眼看看林澈,含糊地叫:“澈儿……”

“嗯,我在。”林澈轻声应着,动作温柔。

这不是他亲阿婆。三年前他在城外乱葬岗捡到她时,她已奄奄一息,神志不清。这三年,他做工攒下的铜板,大半换了药,小半换吃食,日子清苦,却也没让她饿着。

喂完馒头,林澈收拾碗筷,老妇人忽然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你……你今天见了谁?”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澈。

林澈手一颤:“没见谁,就去买了馒头。”

“你身上……有寒气。”老妇人喃喃,“很重很重的寒气……像……像清寒宫……”

林澈猛地抽回手,强笑道:“阿婆说什么胡话,我这样的小人物,怎么可能沾上清寒宫的气息。您睡吧,我出去劈点柴。”

他几乎是逃出屋子的。

靠在土墙上,林澈仰头看天。冬日天空灰蒙蒙的,像蒙了层洗不净的脏布。

是啊,他怎么忘了。她修炼的是《九转清寒诀》,大成之后,周身自有寒气萦绕,百年不散。方才玉辇经过,那无形寒气弥漫整条街,他站在街心,自然沾了一身。

一百年了。她功法大成了。

那他呢?

林澈低头,慢慢卷起左边衣袖。小臂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从手腕延伸到肘部,疤痕周围皮肤下,隐约可见数十处细小的凸起——那是灵脉断裂后,灵气残片堵塞在血肉中形成的“灵结”。

当年江家一夜覆灭,三十六名元婴、两名化神联手布下“锁灵大阵”,将江家上下三百余口修士的灵脉生生震断。他是少家主,被特殊照顾,断了主脉十二、支脉七十八,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灵脉尽断是什么滋味?

就像把你浑身骨头一根根敲碎,再把骨髓抽干。从此天地灵气再也无法入体,修炼百年得来的修为如沙塔崩塌,你从一个可移山倒海的修士,变回连桶水都提不动的凡人。‌‍⁡⁤

不,比凡人还不如。凡人至少身体康健。而他,灵脉断裂的剧痛每隔数月就会发作一次,痛起来时如万蚁噬心,只能蜷在地上发抖。

“林澈啊林澈,”他对着自己手臂的疤痕轻笑,“你现在连站在她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了。”

皇宫,摘星阁顶楼。

苏清寒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窗前,望着下方蝼蚁般的城池。大燕皇帝战战兢兢候在门外,不敢打扰。

她手中仍握着那卷玉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方才玉辇经过西市时,心头忽然毫无征兆地一悸。

化神境修士,神念可笼罩方圆百里,一草一木的动静都逃不过感知。可那一悸来得突兀,像是沉寂百年的心湖,突然被投进一颗小石子。

她展开神念,瞬间覆盖整个都城。

百万生灵的气息如星点明灭。修士的灵力波动,凡人的生气流转,妖物的隐晦气息……一一掠过心头。

没有异常。

可那一悸分明真实存在。

苏清寒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简边缘。这个动作,是百年前养成的习惯——每当心绪不宁时,她就会摩挲身边最近的东西。

那时她摩挲的,常常是他的衣角。

“江……”她红唇微启,吐出一个姓氏的开头,又生生止住。

百年了。这个名字,这个人都该忘了。

他当年不告而别,灵牌留在江家废墟,所有人都说他死了。她也亲眼见过那片废墟,见过焦土上散落的、属于他的法器碎片。

可为什么,心头总有一丝不甘?

为什么这百年来,每当修为突破、站在更高处时,她第一个念头竟是:若他在,会不会为我高兴?

“主上。”

门外传来清冷女声,是随行长老之一。苏清寒收敛情绪,瞬间恢复那副万古寒冰般的面容。‌‍⁡⁤

“说。”

“大燕皇帝求赐延寿丹,愿以国库三成珍宝、外加三条中品灵脉开采权交换。”

“不换。”苏清寒淡淡道,“化神以下,寿元天定。强续寿命,有违天道。”

“是。”

长老退下。苏清寒重新看向窗外,目光却穿过城池,望向更南的方向。

南瞻部洲最南端,是凡人王朝聚集之地。当年江家在北俱芦洲,与她后来立派的清寒山相隔亿万里。他若还活着,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

可那一悸……

苏清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一片冰封的清明。

“传令,三日后回宫。”

“是。”

城南小院。

夜深了,林澈却睡不着。他坐在门槛上,看着天上寥寥几颗星。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天那一瞥。她坐在玉辇中的侧影,那么近,又那么远。

“一百年了啊……”他喃喃自语。

记忆如开闸洪水,再也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