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更新时间:2025-12-15 06:22:31

周一早上,周浩果然回来了。

他走进教室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是因为欢迎,而是因为他脸上的伤——左眼还带着瘀青,嘴角的结痂清晰可见。更重要的是,他整个人的气质变了,少了以往的嚣张,多了几分阴郁。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最后定格在许晏清身上。

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

但许晏清连头都没抬,继续看着手里的书。那是本英文原版的《算法导论》,书页已经翻得起了毛边。

第一节课是数学。张老师一进教室就宣布了竞赛集训的名单,全班只有许晏清和林晚星入选。周浩听到林晚星的名字时,眉头皱了皱,但没说什么。

下课铃响,周浩直接走到许晏清桌前。

“聊聊?”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许晏清合上书,抬头:“在这里说就行。”

“你确定?”周浩环顾四周,几个跟班已经围了过来。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预感要发生什么。

林晚星站起身,但被陈晓雨拉住了。

“我爸的事,是你干的吧?”周浩盯着许晏清,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许晏清语气平静。

“少装傻!”周浩猛地拍了下桌子,“那些报道,那些证据,除了你还有谁能弄到?许晏清,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吧?”

许晏清站起身。他比周浩矮一些,瘦一些,但站直身体时,气场却丝毫不输。

“周浩同学,如果你父亲没有问题,再多的报道也不会伤害他。”许晏清说,“相反,如果他有问题,那么有没有报道,问题都存在。这个道理,你该明白。”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又字字诛心。

周浩的脸色青白交加,显然被戳中了痛处。他父亲的生意确实不干净,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你等着。”周浩最后丢下这句话,带着跟班离开了教室。

人走后,教室里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所有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许晏清——有敬佩,有好奇,也有担忧。

林晚星走到许晏清桌前:“你没必要这么直接挑衅他。”

“有时候,直接的警告比迂回的回避更有效。”许晏清重新坐下,“他现在知道我有能力反击,动手前会多掂量掂量。”

“但如果他狗急跳墙呢?”

“那就让他跳。”许晏清翻开书,“跳得越高,摔得越重。”

他的冷静近乎冷酷,但林晚星不得不承认,这种态度在眼前的局势下可能是最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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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林晚星被张老师叫到了数学组办公室。除了她,还有许晏清和另外三个入选集训的学生。

“省里的竞赛时间提前了。”张老师开门见山,“原定十二月的初赛,改到了十一月中旬。这意味着你们的准备时间少了一个月。”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紧张的神色。

“但这也是机会。”张老师继续说,“提前比赛,竞争对手的准备也可能不充分。这次省赛的前十名可以参加寒假的国家集训营,如果能进国家集训营,对于你们未来的发展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

国家集训营——那是通往顶尖大学的直通车,也是无数竞赛生的梦想。

“从今天起,每天放学后集训两小时,周末全天。”张老师看向许晏清,“许晏清,你的基础最好,我希望你能在帮助其他同学的同时,自己也冲击更高的目标。”

“我会的,老师。”许晏清点头。

“林晚星,”张老师的目光转向她,“你的优势是细心和稳定,但需要加强创新思维。这次竞赛的压轴题,往往需要跳出常规思路。”

“我明白了。”

离开办公室时,许晏清叫住了林晚星:“你的那篇文章,写完了吗?”

“初稿写好了。”林晚星从书包里拿出打印稿,“但我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许晏清接过稿子,快速浏览了一遍。他的阅读速度快得惊人,不到五分钟就看完了整整八页。

“写得很好。”他评价道,“事实清晰,情感克制,论证有力。但确实差点东西。”

“什么?”

“一个故事。”许晏清说,“不是泛泛而谈的案例,而是一个具体的人的故事。读者需要能代入的对象。”

他从书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昨天刚收到的,一个高二学生的自述。他被周浩那伙人欺负了整整一年,上周试图自杀,被家人及时发现。”

林晚星接过文件,手有些发抖。自述是用颤抖的笔迹写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绝望。

“他同意匿名公开吗?”

“同意了。”许晏清说,“他说,如果他的经历能阻止更多悲剧,那这些痛苦至少还有意义。”

林晚星沉默了很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文章虽然有理有据,但确实缺少这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我会重写。”她说。

“不急。”许晏清看了看表,“先去集训吧。文章的事,我们晚上再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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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集训在实验楼的专用教室进行。除了他们五人,还有从高一、高二选拔上来的三个尖子生。张老师发了三套模拟题,要求在三小时内完成。

题目难度远超平时的练习。林晚星做到第二题就卡住了,那是一道组合几何题,需要构造一个极其巧妙的辅助线。她试了三种方法都行不通,额头开始冒汗。

余光瞥向许晏清,他已经做到了最后一面,笔尖几乎没有停顿。

时间过去一半时,林晚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那不是常规的辅助线,而是在图形外构造一个对称点,通过旋转来证明全等。思路一通,后面的步骤水到渠成。

当她放下笔时,发现许晏清已经做完了,正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她凑近一看,那是一张复杂的网络拓扑图。

“这是......”

“周建明那几家辅导机构的关系网。”许晏清低声说,“我发现它们和一家外地公司有资金往来,那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线上赌博。”

林晚星倒吸一口凉气。

“他用学校的公益基金洗钱?”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可能性很大。”许晏清在图上画了一条线,“这条资金链每三个月流动一次,金额每次都精准控制在某个临界点以下,避免触发银行的风控系统。”

“你从哪弄到这些信息的?”

“公开的工商数据,加上一些......不太公开的渠道。”许晏清没有细说,“关键是,如果我们能找到这条链上的一个关键人物,就能让整个链条暴露出来。”

“怎么找?”

许晏清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王振华。

“他是周建明的合伙人之一,也是那家外地公司的法人代表。最重要的是,他有个儿子,在隔壁的江城二中读书。”

林晚星明白了:“你想从他儿子入手?”

“他儿子是电竞选手,线上小有名气。”许晏清在名字旁边画了个圈,“而电竞博彩,是那家公司的重要业务之一。”

这个计划太大胆,也太危险。林晚星感到一阵眩晕。

“许晏清,这已经超出校园霸凌的范围了。我们在插手的事情,可能比想象中危险得多。”

“我知道。”许晏清收起图纸,“所以你可以选择退出。文章发完,我们的合作就可以结束。”

“那你呢?”

“我会继续。”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明天的天气,“有些事,看到了就不能假装没看到。”

“如果我父亲遇到了这种事,我也会希望有人站出来。”许晏清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即使站出来的人,最终什么都改变不了。”

林晚星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侧脸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这一刻,她突然很想知道,在这个看似冷静理智的外表下,到底藏着怎样的过去,才会让他如此执着于对抗不公。

“我不退出。”她说,“但我们需要更谨慎的计划。”

许晏清转过头看着她,眼睛里有光芒闪动。

“好。”他说,“那我们就制定一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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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训结束后,天已经黑了。林晚星和许晏清最后离开教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幽幽地亮着。

“我送你到公交站。”许晏清说。

“不用,我自己可以。”

“周浩的人可能在附近。”许晏清坚持,“小心点总没错。”

他们并肩走下楼梯。夜晚的校园很安静,远处的教学楼还亮着零星几盏灯,是高三学生在自习。

“许晏清,”林晚星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不只是为了报复周浩吧?”

许晏清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星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我初中时,有个好朋友。”他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飘忽,“他家里很穷,但成绩很好。后来他被班里的混混盯上,每天被勒索、被打。他告诉老师,老师让他‘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他告诉家长,家长让他‘忍一忍就过去了’。”

林晚星放慢了脚步。

“后来有一天,他从学校的天台跳下去了。”许晏清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遗书上只有一句话:‘对不起,我太累了。’”

夜晚的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

“那件事后,我转学了。”许晏清继续说,“但有些画面永远留在脑子里。他在天台上回头看我的眼神,他被打时蜷缩在地上的样子,还有他父母在葬礼上崩溃的哭声。”

他们走到公交站,站牌下空无一人。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有些暴力不会自己停止,有些正义不会自己到来。”许晏清看着远处驶来的公交车,“如果你想要一个更公平的世界,就要亲手去建造它。即使只能建造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公交车停下,车门打开。

“这就是我的理由。”许晏清说,“很幼稚,对吧?”

林晚星摇摇头:“不,很勇敢。”

她走上公交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开动时,她看到许晏清还站在原地,身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这个少年身上的所有特质——那近乎偏执的努力,那超越年龄的成熟,那隐藏在网络背后的能力——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它们都是一座堡垒的砖石,保护着某个曾经被摧毁过、又艰难重建起来的世界。

而她,现在也被邀请进入这座堡垒,成为守护者之一。

公交车驶过城市的街道,窗外的灯火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林晚星拿出手机,点开那篇还未完成的文章。

光标在“沉默的代价”这个标题下闪烁。

她删掉了原标题,重新输入:

《当我们不再沉默:从校园到社会,暴力链的终结需要每一个人》

这一次,她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了。

不仅要写现象,写问题,更要写希望,写可能性,写那些在黑暗中依然选择发光的人。

就像那个在雨夜巷子里,即使满身伤痕也要站得笔直的少年。

就像那个决定不再沉默,拿起笔作为武器的自己。

改变也许很慢,也许很难,但至少,开始了。

而开始,就是对抗绝望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