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数学模拟选拔的成绩,在周一清晨张榜公布。
实验楼一楼的公告栏前人山人海,不止高三,连高一高二的竞赛预备生都挤过来看热闹。红色榜单从上到下,前五十名赫然在列。
榜首位置,许晏清,150分,分数栏后面甚至被老师用红笔标注了一个醒目的星号。第二名是江城二中的一位老牌强手,138分。而第三名……
林晚星,125分。
她的名字出现在那个位置时,人群发出了不小的骚动。这个排名不仅意味着她稳稳拿到了省赛资格,更意味着在高手云集的全市选拔中,她击败了许多传统强校的种子选手。
陈晓雨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第三!星星你太牛了!”
林晚星看着榜单上自己的名字,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125分,全市第三。这是她过去从未想过的高度。她下意识寻找许晏清的身影,发现他站在人群外围,正被张老师和几个陌生老师围着说话,那些老师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欣赏和……热切。
“那是师大附中的竞赛教练。”陈晓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小声说,“还有外省名校的……估计是来挖人的。许晏清这下要出名了。”
出名。林晚星咀嚼着这个词。对许晏清这样的天才来说,出名或许是迟早的事,只是……她隐约觉得,许晏清未必喜欢这种聚焦。
果然,许晏清只是礼貌地和老师们交谈了几句,便脱身朝她走来。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各种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羡慕、崇拜、嫉妒、探究。
“恭喜。”他对林晚星说,语气一如往常的平淡,仿佛那个满分不是他考的。
“你也是。”林晚星顿了顿,“那些老师……”
“不用理会。”许晏清摇头,“目前最重要的是省赛,其他都是干扰。”
他话虽如此,但“干扰”已经主动找上门了。
午休时分,林晚星被叫到了校长室。不止她,许晏清也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除了面容和蔼的校长,还坐着一位笑容满面的陌生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气质儒雅。
“林晚星同学来了,快坐。”校长热情地招呼,“介绍一下,这位是青藤国际学校的招生办副主任,王主任。”
青藤国际——本市乃至全省最顶尖的私立贵族学校,以高昂的学费和极高的名校录取率闻名。
王主任站起身,热情地和两人握手:“许同学,林同学,久仰大名啊!这次全市模拟选拔的成绩我们都看到了,两位真是才华横溢,令人赞叹!”
客套过后,王主任直奔主题:“我们青藤非常重视像二位这样的优秀学子。如果二位愿意转学来青藤,我们可以提供全额奖学金,包括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全免。此外,还有顶尖的竞赛教练一对一辅导,大学申请全程规划,甚至可以提供暑期海外名校实验室的研修机会。”他顿了顿,抛出最诱人的条件,“如果能在国家级竞赛中获奖,我们可以直接推荐至常春藤级别大学的提前录取通道。”
条件优厚得令人咋舌。林晚星下意识看向许晏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礼貌地听着。
校长也在一旁帮腔:“青藤的平台确实更好,对你们未来发展非常有利。学校虽然舍不得,但也尊重你们的个人选择。”
林晚星明白了。这不仅是挖角,更是学校之间某种心照不宣的“人才流动”。一中保不住顶尖生源,而青藤需要竞赛成绩装点门面。
“感谢王主任和学校的厚爱。”许晏清开口,声音平稳,“不过我和林晚星同学目前正在备战省赛,转学涉及环境适应、课程衔接等诸多问题,可能会影响竞赛状态。这件事,能否等省赛结束后再考虑?”
回答得体,既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推辞。王主任眼里闪过一丝遗憾,但很快恢复笑容:“当然当然,竞赛为重!这是我的名片,二位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他留下两张精致的名片,又寒暄几句,便告辞了。
王主任走后,校长又勉励了两人几句,重点强调了学校会为他们提供最好的备赛条件,眼神里的挽留之意明显。
走出校长室,林晚星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当场拒绝。”
“当场拒绝会得罪人,也没有必要。”许晏清看着手里那张烫金名片,“青藤的资源确实更好,这是事实。但我们目前需要的不是那些花哨的东西,而是安静备赛的环境。一中现在因为周浩的事和调查组,反而没人敢轻易动我们,这才是最安全的。”
他总能在复杂的局面里,迅速抓住最关键的利益点。林晚星再次感受到两人思维模式的相似——务实,冷静,目标明确。
“那省赛之后呢?你会考虑去青藤吗?”她忍不住问。
许晏清没有立刻回答。他们走到教学楼连接天台的小楼梯转角处,这里很少有人来。他停下脚步,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林晚星,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么拼命,最后是为了什么?”他突然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林晚星愣了一下:“为了……考上好大学?改变命运?”
“是,也不是。”许晏清转过身,背靠着墙壁,“考上好大学是手段,不是目的。我的目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是想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不做什么的权利,比选择做什么更重要。”
他看向她,眼神深邃:“在青藤,或许更容易考上名校。但那里也是另一个名利场,有新的规则,新的束缚。在一中,至少这里的规则,我们已经快摸透了。”
林晚星心中震动。她忽然意识到,许晏清的目标远比她想象的更深远。他不是单纯想“跳出”贫困,而是想抵达一个真正能“自主”的位置。
“那……你的选择是?”
“等。”许晏清说,“等省赛结果,等周浩父亲那件事的结局,也等……我们手里能攒到多少筹码。筹码够了,去哪里都有底气。”
他总能把人生下成一步棋,计算深远。林晚星忽然觉得,自己也要想得更远才行。不能只盯着眼前的分数和竞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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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两天后的傍晚,林晚星刚走出校门,准备去上周末的数学提高班,就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周浩的母亲。
那是个打扮精致却难掩憔悴的中年女人,眼睛红肿,一把抓住林晚星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林同学!林同学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家浩子吧!”女人声音带着哭腔,引来周围人侧目,“他已经知道错了,也道歉了,处分也背了,你还要怎么样?非要把他逼死吗?”
林晚星试图抽回手,但对方抓得很紧。“阿姨,您先放手。周浩的处分是学校根据规定做出的,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女人激动起来,“还有那个许晏清!你们……你们是不是还要把他爸爸也弄进去?我求求你们了,我们一家都快散了!浩子他爸这几天吃不下睡不着,税务局的人天天来查账……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罢休?”
她说着竟要往下跪,林晚星赶紧用力扶住,又急又尴尬,周围已经有人拿出手机在拍了。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旁边伸过来,稳稳格开了周浩母亲的手,将林晚星护在身后。是许晏清,他不知何时出现的,脸色冷峻。
“周阿姨。”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周浩同学做错了事,受到处分,天经地义。周叔叔的公司被税务调查,是法律法规的正常执行。这两件事,和林晚星同学没有任何关系,更谈不上‘逼死谁’。您在这里为难一个女学生,除了让周浩的处境更糟,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话条理清晰,句句在理,周浩母亲一时语塞,只是流泪。
许晏清放缓了些语气:“如果您真的为周浩好,现在应该做的是配合调查,教育他承担责任、改正错误,而不是在这里替他向受害者施加压力。这样只会让他觉得,犯了错只要哭一哭、闹一闹就能解决,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说完,他不再看对方,拉着林晚星快步离开。走出很远,还能听到身后压抑的哭声。
直到拐过街角,许晏清才松开手,眉头紧锁:“以后放学,尽量和我一起走。他们现在走投无路,什么都做得出来。”
林晚星心有余悸,点了点头。她看着许晏清冷峻的侧脸,忽然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周浩父亲的事,真的和我们没关系?”
许晏清脚步顿了顿。
“税务问题是他自己留下的隐患,我们只是……让该看到的人,看到了该看的东西。”他选择了一个谨慎的说法,“至于他会不会进去,取决于他到底做了多少,以及……他背后的人还愿不愿意保他。”
他看向林晚星:“你觉得我太冷血了吗?对他母亲说那些话。”
林晚星摇摇头:“你说的是事实。而且……如果今天被诽谤成功的是我,我妈妈恐怕会比她更绝望。可怜之人,往往有可恨之处。”
许晏清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复杂的情绪闪过,最终化为一句:“你能这么想,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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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武馆训练,谭师父教了林晚星一些简单的解脱和反制技巧。
“防身术的精髓不是打赢,而是制造机会逃离。”谭师父示范着一个手腕被抓住后的反关节技巧,“用最小的力气,攻击最脆弱的地方,然后跑。”
林晚星学得很认真。她知道,许晏清不可能时刻在她身边,有些危险必须自己面对。
训练间隙,她坐在垫子上休息,看着许晏清在角落独自打一套缓慢而流畅的拳法。那不是实战的招数,更像是一种冥想般的运动,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独特的韵律和力量感。
“那是‘太极’?”她问走过来的谭师父。
“是,也不是。”谭师父看着许晏清的背影,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感慨,“是小清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融合了太极的‘意’和他以前练的实战拳法的‘形’。这孩子……心里有结,练拳就是在解结。”
“谭师父,许晏清他……初中那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晚星终于问出了藏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谭师父沉默了很久,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孩子,太重情义,也太容易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老人缓缓开口,“他师兄受伤后,他觉得是自己不够强,没保护好师兄。后来对那个使阴招的小子下重手,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惩罚自己。那件事后,他封闭了很久,不再碰拳,拼命读书,好像想用另一种方式证明什么。”
谭师父叹了口气:“直到最近,他才重新回来。我看得出来,这次不一样了。他眼里有了想守护的东西,拳也就有了方向。”
想守护的东西……林晚星看向那个沉浸在拳法中的少年背影,心跳漏了一拍。
训练结束,夜幕降临。两人走在回程的路上,街灯将影子拉得很长。
“许晏清。”林晚星忽然开口,“省赛之后,不管你去哪里,青藤也好,其他学校也罢……我可能没法跟你去同样的平台。”
她成绩虽然进步神速,但和许晏清这种顶尖天才相比,差距依然明显。青藤看中的主要是许晏清,她或许只是“添头”。
许晏清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路灯的光从他头顶洒下,让他的眉眼有些模糊,但眼神清晰。
“林晚星。”他说,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平台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平台上的人,以及这个人想做什么。”
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近得林晚星能看清他睫毛的弧度。
“我们是一起从这条巷子里走出去的战友。这个起点,比任何平台都重要。”他顿了顿,语气认真,“所以,别想着跟不上。我会在前面,但不会走太快。你需要做的,就是盯着目标,一直往前走。”
他伸出手,不是要拉她,而是摊开掌心,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说好了要一起走到最后,看答案的。忘了?”
林晚星看着那只手,看着少年在灯光下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热意压下去,然后抬起手,轻轻拍在他的掌心。
“没忘。”她说,声音有些哑,却带着笑,“一起走。”
掌心相触,一触即分。却有什么东西,在这短暂的接触里,悄然传递,落地生根。
夜空无星,城市的光污染遮蔽了银河。但此刻,林晚星觉得,前路似乎没那么暗了。
因为有人并肩,所以敢向更深处的黑暗行进。
也因为知道身后有光,所以不怕前路漫长。
这或许就是少年时光里,最珍贵的东西——不是已经拥有的,而是共同相信并为之奋斗的,那个尚未到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