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12-15 06:35:03

陈砚把最后一捆松木拖上青崖时,指缝里的血正往松针缝里渗。他没顾上舔,先扒开崖边半人高的茅草——草窠里窝着的陶釜还温着,昨天剩的半块麦饼压在釜底,没被晨霜打透。

“总算赶在卯时前。”他咧了咧嘴,露出点少年人该有的活络气,可转头瞥见西坡那片秃了的山皮,又把笑咽了回去。

青崖是苍梧山最偏的一道余脉,山不高,却陡,唯独陈砚住的这处崖窝背风。三年前他被师父从山外捡回来时,师父拍着崖壁说:“咱不炼丹不御剑,就守着这崖,拾柴、煮雪、看云,也算修仙。”

那时他信。直到上个月师父往山深处去,临走前塞给他个灰扑扑的布囊,只说“等雪落满釜时再开”,便没了踪影。

陈砚把松木劈成半尺长的段,往陶釜下的火塘里添了两根。火苗舔着釜底,把麦饼的焦香烘了出来,他正盯着釜沿凝出的水珠发怔,忽听崖下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他猛地缩起脚,往茅草缝里缩了缩。青崖少有人来,除了偶尔过山的药农,便是……那些“仙门中人”。

上个月就有两个穿月白道袍的修士从崖上飞掠而过,剑穗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却在看见陈砚拾柴时,撇着嘴说了句“凡俗浊物,污了青崖灵秀”。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混着说话声。陈砚屏住气,看见两个身影出现在崖下的石阶上——不是月白道袍,是粗布短打,其中一个背着竹篓,篓口露着半截干枯的药草,另一个手里捏着张黄纸,正皱着眉看。

“没错,观星台的星象指的就是这青崖。”捏黄纸的汉子粗声粗气地说,“说是崖上有‘异宝初显’,能引动地气,咱要是能找到,卖给仙门,够咱哥俩下半辈子嚼用了。”

另一个矮些的汉子往崖上瞅了瞅,眼里透着怯:“可这崖看着……不像有宝啊?就一间破草屋,还有个拾柴的半大孩子。”

陈砚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布囊,布囊硬邦邦的,不知道装着什么,只觉得那粗布贴着心口,烫得慌。

火塘里的柴烧得噼啪响,陶釜上的水珠滚进火里,滋地一声化成白汽。矮汉子忽然“咦”了一声:“那釜里煮的啥?怎么没冒烟,倒有白汽往上冒?”

捏黄纸的汉子也直起脖子看,眼睛突然亮了:“不对!那不是水汽——是灵气!淡是淡了点,可真有灵气往上飘!”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贪念,抬脚就往崖上冲。

陈砚手忙脚乱地想去挡,可他常年拾柴,力气虽有,却哪是两个成年汉子的对手?他刚跑出草屋,就被矮汉子一把推在地上,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眼冒金星。

“小子,这崖上是不是有宝贝?”捏黄纸的汉子揪着他的衣领,黄纸往他眼前一凑,“观星台说了,就在这,老实交出来!”

陈砚咬着牙不说话,手却悄悄往背后伸——他后腰别着把砍柴的短刀,是师父留给他的。

就在这时,陶釜突然“嗡”地一声轻颤。

釜里的水原本是昨天接的山泉水,此刻竟慢悠悠地凝起了白霜,霜花顺着釜壁往上爬,转眼就漫过了釜口。更奇的是,那些霜花没往下掉,反倒像有根无形的线牵着,一缕缕往空中飘,飘到半空中,竟凝成了细小的冰晶,在晨光里闪着光。

“这……这是!”两个汉子都看直了眼,揪着陈砚衣领的手也松了。

陈砚也愣了。师父说“雪落满釜时再开”,可这不是雪,是霜凝的冰晶啊……他正发怔,怀里的布囊突然热了起来,像揣了块刚从火里刨出来的炭。

“咔嚓。”布囊的线绳自己断了。

一片巴掌大的木牌从囊里掉出来,落在雪霜覆盖的陶釜沿上。木牌是普通的青杨木,上面没刻字,只在边缘有几道浅浅的刻痕,像是小孩子随手划的。可当木牌碰到釜沿的霜花时,刻痕里突然渗出淡青色的光,光顺着霜花往上爬,竟和空中的冰晶连在了一起。

“是宝贝!肯定是宝贝!”矮汉子第一个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抢木牌。

陈砚比他快一步,扑过去把木牌攥在手里。就在指尖碰到木牌的瞬间,他脑子里突然炸开一阵轰鸣——不是声音,是无数画面:漫山的桃花开了又谢,崖下的溪流冻了又化,还有个模糊的身影坐在崖边,一遍遍地用手指划着木牌的边缘,划一道,叹口气。

是师父。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捏黄纸的汉子回过神,扑上来按住陈砚的肩膀。陈砚只觉得手腕一紧,木牌脱手要掉,急得眼眶发红,下意识地往木牌上呵了口气——那口气刚碰到木牌,木牌突然“嗡”地一声,淡青色的光猛地炸开!

光像层薄纱,裹着陈砚往后退了数步,正好退到崖边的茅草窠里。两个汉子扑了个空,收不住脚,竟直直地往崖下栽去,只来得及叫出半声,就被崖下的浓雾吞了。

光渐渐散了。陈砚瘫坐在茅草里,手里还攥着木牌,木牌已经不热了,就像块普通的木头。陶釜上的霜花开始化了,冰晶也落了,顺着茅草往下淌,湿了他的裤脚。

他低头看木牌,突然发现边缘的刻痕多了一道。不多不少,正好七道。

“师父……”他把木牌贴在脸上,喉咙发紧,“这到底是啥啊?”

风从崖下吹上来,带着点冷意。陈砚抬头,看见西坡的秃山皮上,竟冒出了一点新绿——是株刚冒芽的小松树,在风里轻轻晃着。

他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修仙不是御剑飞天,是守着点啥,等它发芽。”

陈砚把木牌揣回怀里,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起身往火塘添了根柴。陶釜里的麦饼还温着,他掰了半块,慢慢嚼着。

崖下的雾还没散,可晨光已经越发明亮了。他知道,从今天起,青崖大概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清静了。但握着怀里的木牌,听着釜底的柴火烧得噼啪响,他竟没那么怕了。

至少,他得等师父回来,把这七道刻痕的事,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