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眼睛的肿痛舒缓下来,明娴取下帕子,见窗外天色已黑,细雨仍在,她沉思片刻,唤来下人去煮一碗姜茶,再备些热水。
她撑伞出了屋子,站在院门外,眺望府门方向。
不多时,采薇果然失魂落魄地出现在雨幕中。
她并未撑伞,因浑身湿漉,唇色有些苍白。
明娴朝她招招手,轻唤:“采薇。”
采薇闻声,抬头看到明娴,僵在了原地。
明娴迎上前,将伞罩在她头顶,掏出帕子递给她,“我让人煮了姜汤,快进屋暖暖身子。”
采薇没接帕子,红着眼睛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明娴没回答,拉着她就走,“先回屋再说。”
一碗姜汤下肚,换了干爽衣服,采薇的脸上总算有了血色。
主仆二人围桌而坐,采薇并未解释自己为何回来,还是坚持追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明娴指了指一旁湿漉漉的包裹,“我不止知道你要回来,我还知道你包裹里的钱财细软应该都没了,你连城门都没出去。”
身无分文,莫说出城,连今晚的栖身之地都找不到,年轻姑娘流落街头,后果不堪设想。
除了回侯府,别无选择。
采薇惊愕,“你派人跟踪我?”
“不用跟踪也能猜到。”
明娴戏谑道:“今日出殡时,我看到围观之人中,有几个在道上有名有姓的‘偷爷’。你一个年轻姑娘背着行李独身出门,在他们眼里,等同于肥羊。”
采薇颓然耷拉着脑袋,沉默许久,哽咽了起来,“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愚不可及?”
先是被明娴骗得团团转,又妄想独身去临安,结果连城门都没走到,就被人偷了精光。
明娴摇头,“你不愿与我同流合污,一心想去临安看雷峰塔,做人有坚持,有梦想,我没资格嘲笑你。”
“你不妨在此安心等几日,待我搬去别院腾出手,可以想法安排可靠的人护你平安到达临安。”
心里的防线彻底崩溃,哽咽成了低声呜咽。
被偷后,她在街上徘徊许久,直到行人渐少,巨大的无助和恐慌,伴着细雨笼罩了全身,她才努力说服自己回来。
她忍着巨大的窘迫和悲伤走回侯府,做好了被明娴嘲笑讥讽的准备,甚至做好被明娴驱赶出门,今晚露宿街头的准备。
可明娴偏偏没有,还坚持要帮她圆梦。
采薇抽了抽鼻子,问:“你明明不是好人,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这问题倒是把明娴难住了。
她确实不是好人,手上沾满人命,恶贯满盈。
可冒充文兰君进京这一路,采薇对她尽心竭力,坦诚告诉她文兰君的所有生活细节,小心翼翼地维护她的伪装。
文兰君从小被养在深闺,家中严避外男,外出则带帷帽遮脸,故而,除了家人和几个院内丫鬟,没人见过文兰君的真面目。
她全程戴着帷帽,在采薇的指点下,模仿文兰君的一言一行,真的没出过半点纰漏。
有一次半梦半醒间,她听到采薇叮嘱外面的侍卫放轻脚步,免得惊扰到小姐休息。
那一瞬,让她恍惚之间以为自己真的是养在深闺,柔弱干净的文兰君。
没有满身罪孽,没有沦落成通缉犯,也没有被世人唾骂。
醒来后,她抱着被子愣了许久。
不过,这些思绪自然不能对采薇说。
她故意掩唇打个哈欠,起身走向里屋。
“你若怀疑我耍花招,留下不走便是。我困了,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明早告诉我答案。”
她的确累极了,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采薇坐在窗边,呆愣望着雨夜的黑穹,睁眼无眠。
侯府另一边,彻夜无眠的还有刘婉茹。
萧默的高热引发了喘证,府医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一番诊治后,萧默很快恢复了正常。
谁知到了后半夜,萧默开始不停呢喃好冷。
可他体温正常,脉象平稳,没有任何病症,府医反复诊察,始终找不到原因,急得冷汗涔涔。
刘婉茹心急如焚,询问府医到底怎么办?
府医回答不上来,老脸涨红,“老朽是大夫,可小公子脉象正常,老朽实在没法用药啊。”
“脉象正常,无病却喊冷?”桑嬷嬷一惊,失声道,“夫人,今夜世子归煞,莫非……是他的魂魄惊扰了小公子?”
刘婉茹心里猛沉,下意识看向床榻。
萧默的一张小脸苍白如纸,蜷缩在床上气息短促,闭着眼不停呢喃冷。
一阵穿堂风卷入屋内,烛火剧烈摇曳,屋内光线明暗不定,萧默陡然睁眼看向刘婉茹,黑眸亮到骇人。
刘婉茹汗毛倒立,踉跄着连退两步。
“娘亲,默儿好冷。”萧默眼泪汪汪,小声哭泣。
刘婉茹稳住心神,定睛再看,萧默的小脸委屈地皱到了一起,眸底因为噙泪才显得黑亮。
“默儿别怕,娘亲在。”她上前用帕子给萧默擦去泪水,让人燃起了炭炉。
萧默还是手脚冰凉,可他不愿让刘婉茹担心,乖巧地闭上眼,试图入睡。
刘婉茹退出内屋,低声问桑嬷嬷,“若真是那孽障作祟,要怎么破解?”
桑嬷嬷道:“老奴听过一个法子,只要用阴木刻出死者雕像再烧掉,死者亡魂就会跟着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刘婉茹抿唇不语,眼底泛着冷光。
桑嬷嬷见状,忙道:“夫人,老奴这就去找阴木,天亮就去寻木匠雕像。”
“不必。”刘婉茹紧了紧手中帕子。
“虞氏留下的嫁妆里,有一尊现成的萧序木像,用的是奇楠,正属阴木。”
桑嬷嬷大惊,“夫人,这怎么行?那可是奇楠,价值不菲,烧了简直暴殄天物。”
“我做事何时轮到你来指点!”
刘婉茹横眉怒斥,“立刻把东西取来,我要亲自烧!”
她觊觎那尊木像多年,今日才算得手,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要烧了,又怎会不心疼?
可她连续小产四次才艰难生下萧默,还因此伤了身子无法再育。
若因为心疼一块奇楠耽误时间,导致萧默被邪祟入侵,落下什么三长两短,她定会悔不终身。
她赌不起,也不想赌。
在她心里,这世间万物都比不上萧默重要。
桑嬷嬷不敢多言,连连应下,很快捧来一个沉甸甸的木盒。
刘婉茹打开盖子,楠木的清香迎面扑来。
她拿出木像,愣了一瞬。
木像是三岁的萧序,穿着肚兜,光着脚丫,姿态调皮,模样可爱。
虞氏生前到底多疼爱萧序,才会用如此珍贵的奇楠木,将小萧序刻的栩栩如生?
她敛住心神,面色一冷,毫不犹豫地将木像沾满火油,扔到煮药的火炉中。
看着火焰将木像吞噬殆尽,最后彻底化为灰烬,她这才放心返屋。
说来也怪,木像烧完,萧默当真不再喊冷,很快呼吸均匀,沉沉睡去了。
刘婉茹坐在榻边,轻抚着萧默的发顶,低喃:“默儿,只要娘亲在,谁也不能伤你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