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定远将军萧景琰战死沙场那日,萧家拿着两家的婚书上门,要庶妹沈云瑶与其完婚。
庶妹哭闹不休,非要跟我换嫁。
为了家族,我主动履行婚约,与萧景琰完婚。
谁知没过多久,萧景琰死而复活大胜回朝,才知当初棺椁中装的不过是一副盔甲而已。
他知道我主动与他履行婚约,甚是感激。
不仅重新与我完婚,更为我请封了三品诰命,风光无限。
而庶妹,最终只嫁了个外放小吏,平淡的日子一眼望得到头。
她愤恨不平,离京那日,连捅了我十几刀。
我含恨而死。
再睁眼,竟回到萧家持婚书登门那日。
未等我回神,庶妹已抢步上前,一把夺过婚约:
“我嫁!”
随后,得意洋洋的看着我:
“姐姐,这一世的诰命荣华,都是我的了。”
我笑了笑。
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你喜欢,拿去便是。
1.
见她夺了婚书,萧家管家立刻喜笑颜开:
“沈二小姐愿意履行婚约,再好不过。奴才这就回去回禀主子,三日后,风风光光的将沈二小姐迎入将军府。”
说罢,管家带着一行人匆匆忙忙的撤离,像是怕沈云瑶反悔似的。
只是,萧家喜气洋洋,我家便是愁云惨淡了。
母亲恨铁不成钢:
“你是不是疯了,那萧景琰已经死了,萧家败落是迟早的事情,你现在嫁过去,自讨苦吃啊!”
“咱们不是说好了,和你姐姐换......换嫁吗?”
父亲也说:
“瑶儿,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爹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这婚书给你追回来,不让你去守活寡。”
看着他们这般为沈云瑶着想的模样,我不禁鼻尖泛酸。
他们舍不得沈云瑶守活寡,便要和我换嫁。
可曾想过,我嫁入将军府,会是什么下场?
“好了!”
沈云瑶觉得烦躁,一把推开他们,说道:
“你们都被骗了,萧景琰根本就没死!”
在爹娘满眼震惊的时候,她接着说道:
“三天后,萧景琰就会活着回来了。到时候,他知道我对他不离不弃,定会对我感激不尽,那时我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爹娘,连带着你们也会脸上有光啊!”
确实。
上一世,萧景琰活着回来后。
因为感激我主动与他履行婚约,不光重新与我完婚,更为我请封了三品诰命。
连带着爹娘,也跟着升官发财。
一时之间,沈家风光无限。
但沈云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根本不知道萧景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变态。
在他手下,又会过什么生不如死的日子。
爹娘有些发懵,问:
“你怎么知道的?”
沈云瑶支支吾吾的将上辈子的事情和盘托出。
最后,只一句话:
“我要嫁入将军府,我要三品诰命!”
“如果不行,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眼瞧着沈云瑶就要寻死觅活,爹娘哪里还敢有意见,连连应好:
“好好好,嫁,我们瑶儿就是嫁入将军府,享受荣华富贵的命!”
见此,沈云瑶才停止哭闹,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是......谢家那里怎么办?”
2.
我爹终于想起来换嫁的事情,不禁皱了皱眉。
在得到萧景琰战死沙场的死讯时,他便让人换了庚帖。
将沈云瑶的生辰八字送到了谢玄舟,我原本的未婚夫家。
沈家世代清流,若是传出去悔婚之事。
不光在京城名声扫地,怕是官位也要到头了。
可沈云瑶却不屑的瞥了我一眼,道:
“让姐姐去嫁呗,本来就是她的婚事。”
我娘也连忙附和:
“对啊,让清辞去嫁,两全其美啊!”
我失望地看着母亲,一颗心痛得快滴出血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她对沈云瑶却更好。
摇了摇头,我忍住满腔苦涩的泪,苦涩开口:
“好,我可以嫁去谢家。”
“你说真的?”
沈云瑶不相信我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毕竟,萧家和谢家,可是天差地别。
我笑了笑,道:
“当然,我有个条件。”
他们见我这么说,脸色齐齐沉了下来,异口同声问我什么条件。
我平静开口:
“我要沈家全部的家产做我的陪嫁,包括宅院田地、铺面现银、珠宝首饰......”
上一世,他们生怕沈云瑶嫁一小吏受委屈,恨不得将整个沈府都掏空了塞进她的嫁妆单子。
如今,我提出同样的要求。
不过分。
更何况,这一世我并不想浪费自己重来的机会。
我想要自己做点什么,而不是一辈子都浪费在获取爹娘那可怜的亲情上。
可不管我做什么,没有钱都是寸步难行。
“你做梦!”
我娘想也不想直接拒绝:“全都给你?瑶儿怎么办?你休想!”
她眼底的焦急与偏爱,看得人心里发冷。
最后那点可笑的血脉牵连,也在这一刻彻底断了个干净。
我冷笑出声:
“不给也可以,大不了我闹起来,让满京城的人都评评理。”
“让他们看看送往谢家的庚帖,究竟写的是谁的名字?看看世代清流的沈家,是如何做出‘一女许二夫’这等精彩绝伦的买卖?”
“你......你竟敢威胁......”
母亲气得浑身发抖,指尖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
可话未说完,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是沈云瑶。
“给她。”
她转过头,看向母亲:
“娘,她要,就都给她。”
“等我嫁去萧家,好东西多的是,还差这点东西吗?”
随后,她转头看向我。
眼神满是厌恶憎恨,一如前世捅了我十几刀的模样。
“我的好姐姐,你想要,那我就给你。”
“毕竟......你也就只配这些了。”
说罢,她亲昵地挽住仍旧忿忿的母亲,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袅袅转身离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行三人远去的背影,无声的笑了。
但愿等你嫁去将军府,也能笑得出来。
3.
沈云瑶说话倒是算数。
第二天,一箱箱家产便抬进了我的小院,堆得满满当当。
待人走后,我立刻清点资产,带着田宅铺子去了官府,做了更名。
到了我手上的东西,就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从官府出来之后,我就去了名下的铺子。
这些铺子本就由我经营,掌柜的都认得我。
我没有多言,只是让他们明白,如今真正的主子是谁。
至于那些记忆里将来会风靡的物件,还需从长计议,一步一步布置。
眼下,还有件更要紧的事。我拿着庚帖,亲自去了谢家。
谢玄舟接过庚帖,沉默片刻,竟是起身,朝我郑重一揖。
“谢家贫寒,承蒙沈大小姐不弃,玄舟在此立誓,此生定以礼相待,绝不辜负。”
我却摇了摇头。
在他略显疑惑的目光中,坦然开口:
“我知道你眼下缺银钱打点,我可以助你。”
上一世,谢玄舟就是因为没钱打点,才落得个边关小吏的官职。
这一世有了我,自然就不一样了。
他闻言还要再拜,我抬手阻止了他。
因为我也不是白资助的,我需要他帮我脱离沈家。
孝道一词能压死人。
只要我一日还在沈家,莫说这些产业,便是手头现银也未必保得住。
我助他青云直上,他官位越高,我脱离沈家的底气便越足。
听完我的话,谢玄舟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然后重重的点头。
我微微点头:
“谢公子记得按期来迎亲便是。”
我把所有赌注压在谢玄舟身上,并不是全然冒险。
上一世,即便沈云瑶那般羞辱谢玄舟,但是在沈云瑶死后,他还是好好的帮她安葬。
由此可见,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所以这一世,我选他赌一把。
了却这桩事情,我朝沈家走去。
没想到,刚进门,正撞上萧家来我家下聘礼。
来人我认识,萧家的表小姐。
前世我在她手下吃了不少的苦。
此刻,她的刻薄一如既往,对着沈云瑶一顿羞辱,连带着聘礼也少得可怜。
偏偏沈云瑶还不敢说什么,因为她想要嫁入萧家。
所以,沈云瑶只能是忍下这口气,还得恭恭敬敬的将人送走。
自觉无聊,我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
沈云瑶喊住了我。
我转身看向她。
只见她怒气冲冲的看着我,问道:
“你是不是在看我笑话?”
见我不说话,她又扬起下巴,说道:
“这只是暂时的,等我嫁进萧家,等萧景琰回来,我就是三品诰命夫人,到时候风光无限。”
“而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看着她这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不由得在心底冷笑。
还没嫁进门,萧家就这么对她。
等嫁进门,会有好日子过?
可惜,她完全迷失在了三品诰命的幻想中,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透。
但面对前世捅了我十几刀的凶手。
我也懒得提醒她,只说道:
“好。”
说罢,我转身离开。
沈云瑶在我背后气的跺脚。
但我懒得跟她纠缠。
她既然那么想嫁去萧家,那就嫁。
我等着看她后悔的那一天。
4.
待嫁的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我和沈云瑶同一天出嫁。
迎亲当日,锣鼓喧天。
沈云瑶风风光光地由爹娘亲手送出府门。
而我,没有仆从,没有亲人,甚至没有一声像样的嘱咐。
一顶朴素至极的青布小轿,从沈府侧门悄无声息地抬出,如同抬走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一如前世我换嫁入将军府那日,一样的仓促,一样的冷清。
但这一世,还是有不同的。
我有着傍身的钱财,有着上辈子的记忆。
成亲后,我还有了专门的时间去整理那些会风靡京城的物件,提前安排掌柜的去采买补办。
老老实实的钱生钱,赚的盆满钵满。
沈云瑶也如愿嫁入萧府;
如愿等到了萧景琰“死而复生”;
更如愿等到萧景琰为她挣来诰命荣光。
满京城都在传颂沈二小姐情深义重、守得云开。
人人都说她命好,说苦尽甘来,福泽在后。
与之被一起讨论的自然还有我。
姐妹二人,一个三品诰命,一个是下九流的经商,自然贵贱立见。
但我丝毫不在乎,只计算着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毕竟,萧景琰可不是什么好人。
而沈云瑶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清辞。”
谢玄舟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他走到我面前,接着说道:
“今日岳父寿诞,我已备好了礼物,我们该过去了。”
我看向他,放下手里的账本。
确实也该去看看。
毕竟这么多天过去了,萧景琰也该原形毕露了。
可依照沈云瑶的脾气,怎么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我该去看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我同谢玄舟一起上了马车。
路上,我问他:
“今日放榜,你觉得上面会有你吗?”
谢玄舟笑了笑,只说还不确定。
可我却觉得他一定榜上有名。
毕竟前世父亲都说谢玄舟有才,只是缺了些打点,才被人针对。
但现在看他不语,我也没有追问。
很快马车就到了沈家门口。
让我意外的是,等在门口的不是爹娘,而是......萧景琰。
“沈大小姐。”
萧景琰一见我,便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
可这笑,却让我背后发凉。
后退一步,险些摔倒。
还好谢玄舟在背后扶住了我。
“没事吧?”
我摇摇头。
只是前世的阴影还在,没反应过来罢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萧景琰,说道:
“萧将军该称呼我为谢夫人。”
是的,我这一世并没有嫁给萧景琰。
不管他如何,都害不到我的身上。
这般想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萧景琰却沉了脸色。
大抵是嫌弃我拂了他的面子吧。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好在管家走来,说母亲和沈云瑶在偏厅等我,才算是打破了这尴尬。
我嘱咐了谢玄舟两句,便跟着管家到了偏厅。
母亲和沈云瑶正在抱头痛哭。
见我进来,哭声戛然而止。
沈云瑶一脸愤恨的看着我。
而母亲则是拍了拍她的手,而后温柔的朝我笑。
“清辞,过来。”
我不由得皱眉,不想再跟她们打什么母女情深的把戏。
直接选了个离她们最远的位置坐下,说道:
“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母亲脸色一僵。
而沈云瑶则是猛地站了起来,满脸怨恨的逼近我,说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萧景琰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你才处心积虑的把这门亲事塞给我的?”
我冷笑: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萧家是一门好亲事,更何况,这门亲事不是你自己抢过去的吗?”
“你!”
沈云瑶被我怼的哑口无言,只愤怒的盯着我。
但突然,她笑了出来:
“没关系,你想说就说吧,反正马上咱们就要换回自己应有的亲事了。”
我皱了皱眉:
“你这话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一股沉重的眩晕感便骤然袭来。
心知不妙,我立刻想起身离开。
双腿却绵软无力,整个人重重跌坐回去。
沈云瑶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真不知你有哪里好,萧景琰那疯子竟还想换你进门......也好,那个怪物,就留给你去消受吧......”
我用尽力气攥住她的衣角,艰难吐出字句:
“你......不怕谢玄舟......发现......”
“谢玄舟?”
她轻笑一声,语带不屑:
“区区边关小吏,发现了又能如何?”
我还想说些什么,眼皮却沉沉坠下。
视野倏然一暗,便向一侧无力地倒去。
第2章
5.
视线模糊中,我看见沈云瑶那张因为得意而扭曲的脸,还有母亲躲闪却默许的眼神。
“姐姐,别怪我。”
沈云瑶蹲下身,得意的说道:
“要怪就怪你自己,上辈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说什么得了诰命,无限风光,框我应了这门亲事。”
“你可知,萧景琰那个废人......”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不由得缩了一缩。
我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
前世的萧景琰虽然活着从战场上回来了,但是他却在战场上伤了要害。
从此不能人道。
身体的残缺,滋养了他极致的暴虐与控制欲。
他要一个完美的“萧夫人”撑起门面,维持他作为男人的尊严,背地里却将所有的扭曲与愤恨都发泄在那个可怜的女人身上。
前世的我,就是那个祭品。
回忆终止。
我看到沈云瑶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
“你不是一向最能忍吗?正好,去伺候他吧,他折磨人的法子可多着呢。姐姐,你可要好好享受......”
“瑶儿,快些吧。”母亲在一旁催促,声音发虚,“趁你爹在前厅应付宾客,把人送过去......萧将军的人在后门等着呢。”
“急什么。”沈云瑶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我的狼狈,“让她听明白,死也死个清楚。”
她用指尖戳了戳我的额头,力道不轻:
“你待会儿‘醒’过来,就会‘发现’自己与萧将军情难自禁,在后院......呵,众目睽睽之下,谢玄舟那个穷酸还要不要你?你除了进萧府,还有别的路吗?”
我积蓄着力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我保持清醒。
迷药的分量,沈云瑶下得并不重,她是要我清醒着承受羞辱。
卑鄙。
我喘息着,试图坐起,说道:
“萧景琰不会同意的......如此拙劣的算计......只会让他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要知道萧景琰最看重的就是他那点子声誉了。
沈云瑶冷笑一声,道:
“为什么不同意?这主意,本就是他默许的!”
我皱皱眉,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
我撑着手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倚着桌沿,直视沈云瑶:
“你只是不想让我好过,让我身败名裂,入萧家做妾室,替你承受萧景琰的戾气。而你,依然是将军夫人,将来或许还能过继个孩子,稳稳坐着你的诰命位置?”
沈云瑶被我冷静的语气说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
“是又怎样!你能奈我何?”
我慢慢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我不可以,但有人可以。”
母亲皱眉:
“清辞!你胡说什么!”
沈云瑶也慌了神,以为我前世知道什么更多的秘密,但还是强撑着,说道:
“你少危言耸听!萧将军战功赫赫,陛下倚重......”
“战功赫赫,才是取死之道。”
我打断她,目光扫过门外隐隐晃动的人影。
我要等的人,来了。
“只是,这等福气,我是享受不了了,还是你自己承受吧。”
话音未落,偏厅的门被猛地推开。
不是别人,而是谢玄舟。
6.
他一身青色儒衫,立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周身的气息冷肃迫人。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我身上,见我无碍,便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夫人身体不适,为何不告知为夫?”
他稳步走进来,伸手扶住我的胳膊,直接道:
“既如此,我们便先行回府吧。”
“站住!”
沈云瑶不知道为什么来的人是谢玄舟,但还是急步拦住,冠冕堂皇的说道:
“谢玄舟,姐姐突发急症,正需静养,你......”
谢玄舟抬眼,目光如古井寒潭:
“沈二小姐,内子自有我来照顾。”
“至于沈家,是照顾人,还是算计人,想必你们更为清楚。”
他的视线扫过桌上一滴未洒的茶杯,意有所指。
沈云瑶还想要阻拦,伸手拽了拽母亲的袖子。
母亲脸上挂不住:
“谢贤侄......”
“岳母大人,”
谢玄舟微微颔首,礼数周全,话却锋利:
“小婿今日得中一甲头名,蒙陛下恩典,授翰林院编修,正欲携内子归家接旨。若因滞留误了时辰,恐陛下怪罪。”
一甲头名?
翰林院编修?
沈云瑶和母亲彻底僵住,满脸难以置信。
前世,谢玄舟明明只是同进士出身,外放偏远小县!
怎么可能......
我也愕然看向谢玄舟。
他神色坦然,不似作伪。
是了,前世他缺的是打点的银钱和机遇,这一世我给了他资金,他理应可以有更好的成就。
就在这时,前院忽然传来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
沈父满脸通红地疾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脸阴沉的萧景琰,以及几名宫中太监打扮的人。
“圣、圣旨到!”
沈父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变调。
众人慌忙跪地。
7.
为首的太监展开明黄卷轴,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偏厅格外清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科殿试一甲第一名谢玄舟,才学冠世,品行端方,特授翰林院编修,加侍讲学士衔,赐金带,准其入文渊阁行走。另,闻其妻沈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着赐五品宜人诰命,以示嘉奖。钦此!”
翰林院编修已是清贵,加侍讲学士衔、入文渊阁行走,更是天子近臣的征兆!
起步便是从五品,还破例为妻子请封了诰命!
沈云瑶脸色惨白如纸,死死咬住嘴唇。
父亲母亲则是目瞪口呆。
萧景琰跪在一旁,侧脸线条紧绷,眼神阴鸷地盯着地面。
“臣、臣妇,谢主隆恩!”
谢玄舟与我叩首接旨。
太监将圣旨交到谢玄舟手中,笑容满面:
“谢大人,恭喜恭喜!陛下对您可是青眼有加,您这前程,不可限量啊!”
“公公过奖。”
谢玄舟从容应对,塞过一张银票。
太监笑意更深,瞥了一眼旁边脸色难看的萧景琰,意味深长地道:
“谢大人快请起,咱家还要回去复命。哦,对了,萧将军也在啊?陛下近日还问起北疆防务,将军可得仔细些。”
萧景琰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头道:“臣,谨记。”
太监一行人离去,偏厅内气氛诡异。
谢玄舟扶我起身,将我半护在身后,对沈父道:
“岳父大人,小婿还需携内子回府接官诰、安顿钦赐之物,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沈父张了张嘴,看看谢玄舟,又看看面沉似水的萧景琰,终究没敢再留。
“贤婿......好,好,你们先去,先去。”
萧景琰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谢编修好手段,不声不响,便直上青云。”
谢玄舟转身,与他平视:
“比不得萧将军战场搏杀,功勋卓著。只是谢某相信,为臣者,忠君爱国,恪尽职守,方是正道。旁门左道,终非长久之计。”
两人目光相接,似有火花迸溅。
萧景琰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谢编修如今是天子近臣,自然懂得多。只是,这京城风大,站得高,更需站稳。”
“多谢将军提点。”
谢玄舟淡然颔首:“风大不大,和我并无关系。谢某只愿做陛下手中笔,为江山社稷写几行端正字。至于其他......”
他握紧了我的手,道:“不劳外人费心。夫人,我们回家。”
他牵着我,目不斜视地穿过神色各异的众人,走出沈家大门。
阳光刺眼,我回头望去,沈府的门楣在光晕中有些模糊。
沈云瑶站在门内阴影处,死死盯着我们,眼神里的嫉恨与绝望,几乎要溢出来。
马车驶离沈家巷口,我才彻底放松下来,靠在车厢上,微微发抖。
“吓到了?”
谢玄舟的声音温和下来,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接过帕子握在手里:
“还好你来的快。”
我今日进府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不对,留了个心眼。
还好不是白费功夫。
谢玄舟目光沉静,说道:“沈云瑶与萧景琰的算计,并不难猜,你不应该以身犯险的。”
这倒是小事,只是......
“一甲头名,准许文渊阁行走,这事你从未提过。”
“殿试未放榜,一切未有定数,不敢妄言。”他顿了顿,看向我,“何况,谢某能有今日,夫人功不可没。今日之事,更让谢某明白,有些风雨,需得足够高的位置,才能替你遮挡。”
他的话语平实,却字字敲在我心上。
“萧景琰不会善罢甘休。”我低声道,“他身体有损,性情偏执,萧家又处境微妙,他只会更疯狂地想抓住能维持他体面的东西。”
“我知道。”谢玄舟目光投向车窗外流动的街景,“所以,我们要更快。快到他伸手不及,快到他自顾不暇。”
他转回头,看着我,眼神坚定而清澈:
“沈清辞,从今往后,你不是任何人的牌坊或摆设。你是我谢玄舟的妻子,是陛下亲封的五品宜人。你想经商,便堂堂正正地经商;你想做什么,便光明磊落地去做。天塌下来,有我。”
我鼻尖一酸,重活一世,挣扎算计,仿佛直到此刻,才真正落了实地。
“谢谢。”
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字。
“夫妻之间,不必言谢。”他微微一笑,“往后,还要夫人多多指点财路,我这清贫翰林,可还指望夫人养家呢。”
略带调侃的语气,驱散了车厢内最后一丝凝重。
我亦忍不住弯了唇角。
是啊,戏才刚开场。
沈云瑶,萧景琰,你们给我的地狱,这一世,该你们自己下去尝尝了。
8.
那日从沈家回来后,我便再未主动探听过将军府的消息。
但有些风声,还是会自己钻进耳朵里。
萧将军新娶的夫人,似乎“病”了。
起初只是说染了风寒,不宜见客。
后来便传闻,萧夫人性情大变,易怒多疑,常打骂婢女,连萧将军的乳母嬷嬷都挨过她的巴掌。
将军府的下人们噤若寒蝉,府内时常传出女子的尖叫声和瓷器碎裂声。
再后来,便听说萧将军请了太医,说是忧思过重,痰迷心窍,需静养。
从此,沈云瑶便再未在人前露过面。
我知道是沈云瑶这般为什么。
是因为希望彻底破灭,是因为日复一日面对残暴丈夫与冰冷宅院的崩溃,是因为亲眼看着自己用尽手段抢来的富贵变成囚笼后的绝望。
而谢玄舟入翰林院后,颇得圣心。
他为人低调勤勉,文章见识俱佳,常被召入宫中议事。
我知道,他正在暗中调查一些事情,与北疆军务、粮草调配有关。
他没有多说,我也不问,只将手中生意打理得越发红火,银钱流水般支撑着他的暗中运作。
这日午后,我正与掌柜对账,侍女匆匆来报,说有位萧姓客人在前厅,执意要见我。
我心中了然。
该来的,总会来。
前厅里,萧景琰负手而立,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寒梅图。
他瘦了些,眼底有着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疲惫,但那股偏执的劲头却更加锐利,像一柄绷得太紧的弓。
“萧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我示意丫鬟上茶,语气疏离客气。
他转过身,目光紧紧锁住我,那眼神里有审视,有不甘,还有一种古怪的、自以为深情的灼热。
“清辞,”他开口,声音沙哑,“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客套。”
“礼不可废。”我在主位坐下,“将军有事,但请直言。”
萧景琰盯着我看了片刻,忽然道:“你变了。变得更......耀眼了。谢玄舟倒是好福气。”
“将军说笑了。若无他事......”
“有事!”他打断我,上前一步,“清辞,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前世种种,我都记得。”
我心中一震,抬眸看他。
他也重生了?
“那一世,你为我打理后宅,殚精竭虑,我都看在眼里。”
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急促的追忆:
“是我不好,被权势迷了眼,冷落了你,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可我心中,始终只有你一人。沈云瑶那个蠢货,连你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原来如此。
他也回来了,带着前世的记忆。
这一世他之所以如此执着于我,是因为他记得我曾经是他合格的妻子。
“将军,”我平静地打断他的话,“前世之说,太过虚渺,我完全不知。只说现在,如今你我各有家室,再说这些,不合时宜,也有辱将军与......舍妹的声名。”
“声名?”萧景琰冷笑,“沈云瑶也配提声名?她就是个笑话!清辞,我知道,你嫁谢玄舟是不得已。如今他虽得了陛下青眼,但根基尚浅。而我......”
他眼中迸发出一种狂热的光芒:“很快,我便会立下不世之功!”
“陛下将不得不倚重我,萧家将更上一层楼!到那时,什么谢玄舟,根本不值一提!”
“清辞,回来我身边。我会休了沈云瑶,风风光光迎你做我的正妻。你才配站在我身边,做我萧景琰的夫人,享受无尽的尊荣!”
他说得激动,仿佛那泼天的富贵已唾手可得。
我却听得心底发寒。
不世之功?
在这个陛下已对萧家猜忌重重的时候?
联想到谢玄舟正在查的事,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他所谓的“功勋”,恐怕不是什么正道。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野心而微微扭曲的俊脸,前世被他掌控、压抑、当做摆设和出气筒的日日夜夜又翻涌上来。
他哪里是爱我?
他爱的,是一个能完美扮演萧夫人、替他维系门面尊严、承受他所有阴暗而不崩溃的傀儡。
沈云瑶做不到,所以他厌恶她。
而前世的我,做到了,所以他“念念不忘”。
我迎着他骤然阴沉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萧将军,还请自重。”
我这近乎直白的警告,让他脸色瞬间铁青。
“沈清辞!”他低吼,额角青筋跳动,“你别不识抬举!你以为谢玄舟能护你一世?等我......”
“萧将军!”我站起身,毫不畏惧地回视他,“这里是谢府。将军若无事,便请回吧。我还有账目要核,不送了。”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萧景琰死死瞪着我,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暴虐几乎要溢出来。
但最终,他狠狠一甩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沈清辞,你会后悔的!等我来日登门,希望你还能如此硬气!”
他转身,带着一身戾气,大步离去。
9.
半月后,京城出了大事。
定远将军萧景琰,以巡视边防为名,暗中与北境狄戎部族勾结,意图伪造大胜军功,并借狄戎之力清除军中异己,巩固自身权柄。
此事被新任翰林院侍讲学士、文渊阁行走谢玄舟,连同几位御史,以确凿证据,直呈御前。
龙颜震怒。
勾结外敌,伪造军功,此乃叛国大罪!
更在搜查将军府时,发现萧景琰私藏甲胄兵器远超规制,府中还有与朝中几名将领往来密信,隐隐有结党之嫌。
数罪并罚,无可饶恕。
陛下下旨,萧景琰夺爵罢官,判处斩立决,家产抄没,萧氏一族,成年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官婢。
念及其祖上功勋,免株连九族,然萧氏一脉,自此从京城勋贵中彻底抹去。
行刑那日,我没有去看。
谢玄舟回来时,天色已晚。
他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清明。
“结束了。”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
“嗯。”
我靠在他肩上,心头那块压了两世的巨石,终于粉碎。
“萧景琰在狱中,曾想见你一面。”
谢玄舟淡淡道:“我拒了。”
“不见最好。”
我闭上眼。
那个前世今生带给我无尽噩梦的男人,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结局。
“沈云瑶呢?”我问。
“按律,没入官婢。但她......神智已不太清醒,又身染恶疾,怕是活不长了。”
前世她捅我十几刀,今生她在萧府受尽折磨,疯癫潦倒。
这因果,算是了了。
10
可萧景琰通敌叛国、抄家问斩的狂风,并未止步于将军府。
雷霆之怒,顺藤摸瓜,牵连数人。
其中便有我的父亲。
罪名是结交边将,意图攀附,知情不报。
虽够不上同谋,但一个失察谄媚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革职,抄没家财,下狱待审。
母亲作为家眷,亦被收监。
昔日清流门第,瞬间沦为阶下囚。
谢玄舟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正在核对一笔新铺面的账目。
笔尖顿住,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
革职,抄没家财,下狱待审。
母亲作为家眷,亦被收监。
昔日清流门第,瞬间沦为阶下囚。
谢玄舟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正在核对一笔新铺面的账目。笔尖顿住,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
“要去看看么?”他声音平静。
我沉默片刻,放下笔:“去。”
阴暗潮湿的刑部大牢,气味浑浊。
沈父蜷在角落,官袍褴褛;母亲挨着他,神情呆滞如老妪。
见我出现,他们眼中猛地爆发出光,几乎是扑到栅栏前。
“清辞!救救我们!”
母亲哭喊,手胡乱伸出。
我静静站着,等那阵哭求稍歇,才开口,声音平直:
“告诉我,为什么从小到大,你们眼里只有沈云瑶?”
沈父脸色一白。
母亲哭声戛然而止,眼神躲闪。
“说真话,我或许能救你们出去。”
交换,明明白白。
选择权,在他们手里。
沈父颓然垂头,嗓音沙哑:
“你......你不是我们亲生的,云瑶才是。”
果然。
这个答案,我早有预料。
心中最后一丝涟漪也归于死寂。
我竟轻轻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
我点点头,转身便走。
“清辞!你答应了的!”沈父猛地扑上栅栏,手拼命伸出,“要救我们出去的!”
我顿住脚步,微微侧首,目光掠过他们仓皇绝望的脸:
“我会救。谢玄舟的功劳,能换你们性命自由。”
虽然我的悲剧都是他们造成的,但到底养了我。
这也算是还了他们养我的恩情。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但也只是救你们出去。你们最看重的清流名声、官身体面,从此荡然无存。往后余生,活在旁人的指点和自己的悔恨里。”
这或许比死还要难受。
走出牢狱,阳光刺眼。
谢玄舟立在阶下,见我出来,伸手稳稳扶住我微晃的身形。
“你用你的功劳换我得到一个答案,值得吗?”
我低声问道。
“值得。”
他握住我冰凉的手,说道:“心事已了,前尘可断。”
我仰头,望进他清澈坚定的眼底,那里映着一个终于卸下所有枷锁的我。
“嗯,”我反握住他的手,力道轻柔却坚决,“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