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十八份豆花，挑了两扁担去寻我的未婚夫。
他说要和书塾的同窗彻夜温书。
可是书塾里，整日跟我要银子的顾林锦坐在首位，连夫子都在给他端茶倒水。
“小侯爷，你若是高中了，可就瞒不住那个傻婆娘了。”
顾林锦腿翘在桌案上，不甚介意道：
“哈哈，她虽美丽却实在愚蠢，被我耍了两年，还真以为我靠她养，想来是真爱我，届时找个由头纳她做个贵妾。”
顾林锦的表妹周玉婉却皱眉道：“锦哥哥，她出身卑贱，又是个傻子，以后在府里会闹笑话的，我不许她进府！”
顾林锦点头，满脸宠溺：
“好好好，你是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自然你说的算。”
“那就养在外面当个外室吧，不过你们得帮我瞒着她，她肯定还以为是正牌娘子，想想都好玩。”
贵妾，外室。
我虽是傻子，但还记得，母后同我说过：“囡囡将来的驸马只能有囡囡一人，若是三心二意，本宫打断他的腿。”
我看看了顾林锦翘在桌案上的大长腿。
打断了是瘸子，我不喜欢瘸子。
我放下扁担，将亲手磨的豆花一碗一碗端出来，又一勺一勺喂进嘴里。
这么好的东西，我也不想再给他了。
1.
十八碗豆花，我平日里一天只吃一碗。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一勺一勺往嘴里喂。
最后，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几乎我刚逃回家，顾林锦就回来了。
看着我鼓着肚子泪眼婆娑的坐着，他的脸上立即显现出心疼的神色。
他靠过来，帮我揉肚子。
“傻姑娘，做什么又贪吃，还是谁给你气受了？哥哥帮你打他。”
他好像喝酒了，虽然做心疼的样子，但是脸上却带着朦胧的笑意。
可是他为什么欺骗了我，却这么高兴？
我盯着他，我想不明白。
他又自顾自说道：“好姑娘，你待我这样好，如果没有你，我上不起私塾，请不到好的夫子，等我高中，娶你为妻好不好？我用一辈子报答你。”
他平日里也这样跟我说话。
娶我和报答我的话不是第一次说了。
每次都为了让他这样说，我起早贪黑磨豆腐。
用亲手赚来的钱养他，我觉得自己可厉害了。
他表扬我的时候就我特别臭屁。
他都不知道我还偷偷给隔壁的二丫洗衣服。
二丫也喜欢顾林锦，但是为了多赚几个铜板，让他用好一点的笔墨纸砚，我还是愿意给二丫洗衣服。
虽然二丫每次都啐我：
“顾林锦要真喜欢你，会让你给我衣服？你看周玉婉洗衣服么？”
“你不会以为顾林锦会真的娶你吧？他和周玉婉看着才是一对，周玉婉陪他读书，你供他们俩，你就是个大傻子！”
“你活该给我洗衣服！”
我讨厌二丫。
可我还是帮她洗衣服，有时候边洗边哭。
我没想供周玉婉，我也讨厌她
但顾林锦说：“以后都是一家人，阿殊这么厉害得替我照顾婉婉。
这是对阿姝的考验，你以后可得当官家娘子的。”二丫说的对，我确实太傻了。
这次才听明白，原来这些娶我的话就都是在哄傻子。
顾林锦此刻兴奋地握着我的手，半跪在地上：“阿姝，你以后会懂我今天话的分量，这世上能让我跪的人可没几个。”
我又不稀罕他跪我，全天下的人，除了母后和父皇都要跪我的。
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高兴。
欺骗我就这么好玩吗？
我将手抽出来，问他：“你会喜欢瘸子吗？”
如果嫁给他，按母后说的，会打断他的腿。
顾林锦愣了一下，又下意识地看我的腿。
锤了两下见是完好的，才长吁一口气，揉揉我的脑袋，道：
“怎么又说傻话？我为什么要喜欢瘸子？我就喜欢你这个小傻子好不好？”
所以，他也不喜欢瘸子。
他们都觉得我是傻子。
我就算是傻子，我也不会喜欢瘸子。
2.
我拍开他的手，起身跑到了他的房间里。
刚遇见顾林锦的时候，他就倒在我家门口的雪地里。
就像是冻僵了。
我扛他回来，给他烧热水，给他喝豆花。
他捧着我的手，说要留下来。
说这世上没有比我心肠更好的姑娘，他要照顾我一生一世。
他那时候长的太好看了。
炭火熏的我脸热。
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现在他骗我的样子，再也没有了当初半点的好看。
于是，我将他屋里的东西，一点一点都收拾了出来。
顾林锦皱眉扯住我的衣袖：‘’你干什么？今天你很奇怪。”
我甩开他，还是自顾自地搬他的东西。
东西全搬到了门口，我才郑重地跟他说：“顾林锦，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指着门外的手却又忍不住颤抖。
我现在才发现，我原来应该是很喜欢很喜欢他的。
我想回宫那日就跟父皇说，他是我的驸马。
我自己找的，漂亮的驸马。
我还想过很多我们的未来。
可任何一个都没有她的表妹周玉婉。
顾林锦头疼地抚了抚眉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那样将我搂在了怀里。
“说什么傻话呢？是不是今天看了新的话本子了？那些都是骗人的啊，别当真。”
“你不要我要谁啊？街口卖猪肉的勇哥吗？”
“别闹了，你坐好，我去给你烧水烫烫脚，女人体寒，烫脚对身体好。”
说着他就将我按回了椅子，真去厨房烧水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他明明只想耍我玩，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我将手握成了拳头，猛地敲在了自己的脑袋上，一下接着一下。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
顾林锦却端着热水出来了，他仔细地帮我脱了鞋袜，还虔诚地在我脚上亲了一口。
然后又一点点试着水温，才将我的脚放进去揉搓。
“顾林锦，你将来真的只娶我一个人？”我问他。
拿住我的脚的手一顿，接着他突然笑了。
“这是肯定的啊，我这辈子只爱阿姝一个人，怎么会娶别的女人。”
“外室……是什么意思？”我又问道。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眼神里带着几分慌张：“阿姝听到什么了？为什么问这个？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子了？”
“只是今天听戏听到了。”
我咬唇道。他脸上的神情松了下来，继续给我洗脚。
“我就说嘛，这是有钱有势的人家才会有的，像我和阿姝这样的平民百姓不用考虑这个。”
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顾林锦皱眉：“这么晚还有什么事？没看我和阿姝要休息了么？”
门外的声音一顿，继续道：“周小姐她说吃了酒，不舒服，喊着要您过去。”
顾林锦几乎是立即站了起来，就往门外走。
我顾不上没有穿鞋袜，直接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角。
“不要走……我给钱，让大夫去看周玉婉。”
我还想再信他一次。
只要他留下来。
顾林锦却甩掉了我的手。
“阿姝，你能不能懂事一点，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我的手顿住了。
轻重缓急。
我是轻的，周玉婉是重要的。
我可以缓一缓，周玉婉却急得不得了。
这就是我要懂的事。
现在我懂了。
似乎是看我神情不对，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好了，你睡吧，不用等我了。
明天我给你买个发簪赔罪。”我突然很想哭。
我不喜欢发簪，我都不喜欢束发。
只有周玉婉喜欢整日里将脑袋插满了发簪。
我喜欢吃糖葫芦。
我想告诉他，他记错了。
可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二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的面前，端着一盆脏衣服。
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
我说：“以后，我不给你你洗衣服了。”
她什么都没说，将堆在门口顾林锦的东西扔到了灶台里。
烧了。
“傻子，谁稀罕你给我洗衣服！”
“不过，你别跟我抢猪肉铺的勇哥！”
她也走了。
我发现我可能没那么不喜欢她了。
3.
我顶着个黑眼圈出摊。
几个平日里书塾的学生要了碗豆花，在聊天。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顾林锦居然是小侯爷，昨天我看侯府来人了，给他送了好多考场用的东西。”
“还有那个周玉婉，早就和她定了亲了，这次科举后就要成亲的。”
有人偷摸摸看了我一眼。
“可怜这个豆腐西施了，她估计啥都不知道。”
“想什么呢，她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进得了侯府，顾林锦一开始就是玩玩而已，这种公子哥不就是喜欢玩点新鲜的么。”
手上的瓢一滑掉到了锅里，白花花的豆花溅了我一身。
原来早就有亲事。
从倒在我家门口开始就是骗我的。
我咬了咬唇，明明已经不要她了，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疼。
“这摊子，我包了，还不快滚。”
身后传来清脆的一声命令。食客一哄而散。
我转身，看到了周玉婉，她笑眯眯的看着我。
像一只胜利的大公鸡。
她解开了领口，脖子上有几个红红的印记。
“傻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锦哥哥亲的。
很用力的那种。”“你别装，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了，你明明什么都听到了。”
“哦。”
我闷闷地应了一句。谁知道，下一刻，她一巴掌扇了过来。
我避免不及，被扇得歪到桌上。
“贱人！知道了就离他远点，别仗着有两分姿色就卖弄风骚！”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跟我抢男人？”
我气死了。
明明是顾林锦先来招惹我的。
他倒在我门口，他求我收留他，他说照顾我一生一世。
是他应该离我远点！
连同他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妹妹！
我捞起锅里的豆花就浇在了她的头上。
“贱人！贱人！你全家都是贱人！”我气呼呼回怼。
顾林锦就是这时候来的。
他一推，将我推在熬豆花的锅旁。
这下子豆花全都浇在了我身上，还好不是刚出锅的，不然我就被烫熟了。
他却心疼地将周玉婉搂在了怀里。
“林姝，你疯了？你是泼妇么？仗着一身蛮力就欺负玉婉？”他瞪着我怒吼。
我张了张嘴，委屈的很，但周玉婉先说话了。
“锦哥哥，我只是过来跟她说，我不介意她的存在，我想和她好好相处的，我们一起伺候你。”
顾林锦一愣。
几乎是一瞬间有些歉意地看着我。
“阿姝……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这样是哪样？她为了旁人差点把我烫熟了！
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也冲他吼道：
“我不要伺候你，你让她伺候你！我不要了你了！”
“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顾林锦抓住了我的胳膊：“你说什么？不要什么？”
我使劲挣脱也挣脱不开。
“我说我不要你……”
“啪”一巴掌打断了我的话。
这次是顾林锦打的。
4.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居然打我……
“刚刚说的我当你在气头上，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遍。”
顾林锦的脸色莫名的阴沉下来。“现在，跟玉婉道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周玉婉气得跺脚，撒娇道：“锦哥哥，她那样对我，她算个什么东西，我要打她五十板子！”
顾林锦却上前，一只手摸在了我带巴掌印的脸上，温柔道：
“你不是小孩子了，听话，道歉。”
他替我抹泪。可眼泪还是流到了嘴里。
好苦。
我张口，咬在了他的手上。
出血了，他也没躲，周玉婉在旁边大呼小叫，又将我拉开。
“你这个疯婆娘！”她吼我。
“我没错！我不道歉！”我一字一句道。
顾林锦眼睛有些红，他按着我的后颈，将我压着跪在了地上。
“咚！”他又按着我的脑袋给周玉婉磕了一个头。
“婉婉是什么身份？你敢往她脑袋上浇豆花？”
“阿姝，你总是要长大的，我总不能护你一辈子。”
我将嘴唇咬出了血。
从来都没有人敢对我这样！
“顾林锦，你个混蛋，我是公主，除了父皇母后没人敢……”
周玉婉疯狂的大笑打断了我的话。
她蹲下来，像拍小狗一样拍我的脑袋。
“锦哥哥，她这样胡言乱语，以后跟了你，要给你闯祸的。”
过了好一会儿，顾林锦帮我擦干净了额头的泥土。
“这几日你好好和婉婉学学规矩，等考完试我再来接你，我在城东置了一处大宅子，你会喜欢的。”
“锦哥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安心去考试啦。”
周玉婉笑道。顾林锦摸了摸她的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扭头就跑，却被周玉婉带的几个人捆了起来。
她突然变了一副嘴脸。
“你说，锦哥哥考完回来，发现你和王赖子和李麻子好上了会怎么样？”
“你……放肆……”可我的话还没说完眼前便是一黑。
再醒来我被捆在了一间柴房里。
不知为什么，身上热得很，像蚂蚁在爬。
门外传来声音。
“嘿嘿，等下这小娘皮醒了我们再搞她，死的有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哥几个再喝点，等下玩久一点。”
“她那张脸，老子能玩上三天三夜，嘿嘿。”
我嘴里塞了东西，根本发不出声音。
身体被大字型绑在门板上，动弹不得。
门打开了，喝得醉醺醺的五个男人走了进来。
里面确实有王赖子和李麻子。
后面跟着周玉婉。
她拿走了我嘴里的抹布，在我耳边说道：“傻子，等下你就会快乐的，等你好好乐上几天，锦哥哥就回来接了。”
“今日秋闱开始……”我喃喃道。
“是啊，锦哥哥已经入了考场，你不会觉得他会放弃考试来找你吧？”
“八月初九……”
八月初九，是国师算的，我该回宫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