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更新时间:2025-12-16 06:26:16

洛阳城南·云来客栈·子夜

月光穿过窗棂,在青砖地上铺出一片霜白。沐晚棠睡得很沉,呼吸轻浅匀长,肩头伤处的药膏散发淡淡草木香。她失血过多,虽服了丹药,一时半刻仍难恢复。

陈九生坐在床边的竹椅上,没有睡。他手里捏着苏挽云给的冰魄针囊,指尖摩挲着针尾的寒玉,凉意丝丝渗入,让连日奔波的疲乏稍缓。窗外传来梆子声,三更天了。

他看向沐晚棠的睡颜。白日里清冷如霜的女子,此刻卸下所有防备,竟有几分孩童般的脆弱。额前几缕碎发散落,随着呼吸轻颤。陈九生犹豫片刻,伸手想为她捋好,却在指尖触及前停住。

掌心烙印在昏暗中泛起微光,赤红色,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他收回手,将冰蚕丝套拉紧了些。欧冶子的话在耳边回响:“三年……要么掌控它,要么被它吞噬。”

三年。太短了。

“唔……”床榻上传来轻吟。沐晚棠睫毛颤动,缓缓睁眼。那双眸子初醒时有些迷蒙,但很快恢复清明,如古井映月。

“你一直守着?”她撑起身,肩头伤口牵动,眉头微蹙。

“伤未愈,别乱动。”陈九生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感觉如何?”

“无碍。”沐晚棠接过水杯,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她垂眸啜饮,水光在唇边微闪,“鬼面判官既已露面,此地不宜久留。天亮后,我们需离开洛阳。”

“去哪儿?”

“回龙虎山。”沐晚棠放下杯子,目光如剑,“鬼面判官是玄阴洞四大判官之首,他亲自出手,说明对方已等不及了。我们必须将此事禀报天师,早做防备。”

陈九生沉默片刻:“沐姑娘……为何如此助我?”

沐晚棠抬眸看他,月光在她眼中流转:“三年前道法大会,我在场。”她声音很轻,“看见你为了不伤及无辜,宁可自己坠崖;看见你明明害怕,却还是站出来面对强敌;看见你体内的东西几乎要撕碎你,可你眼睛里……始终有光。”

她顿了顿:“这世上,力量强大者多,心志坚强者少。而二者兼备仍能守住本心的,凤毛麟角。陈九生,你是其中之一。我不帮你,帮谁?”

陈九生喉头发紧,半晌说不出话。掌心的烙印又热了起来,这次不是警告,是某种共鸣——就像冰封的湖面下,有暖流涌动。

“多谢。”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却字字千钧。

沐晚棠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淡,却让整张脸都柔和了:“睡会儿吧,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我守着。”

“你伤着,还是我……”

“这是命令。”沐晚棠语气不容置疑,“你接下来要面对的事,需要清醒的头脑。休息。”

陈九生只得躺到外间的矮榻上。闭上眼,却毫无睡意。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沈清歌在姑苏雨中回头笑的模样,苏挽云在药王谷煎药时低垂的侧脸,还有沐晚棠刚才那个转瞬即逝的笑……

三个女子,三种温度,三种色彩。她们像三颗流星划过他二十年晦暗的人生,留下光痕,又各自远去。

他不敢抓住任何一道光。因为掌心这道烙印,随时可能焚毁一切。

窗外,梆子声又响。四更了。

同一时刻·江南道·荒山破庙

雨夜,雷声滚滚。破败的山神庙里,篝火将熄未熄,映出墙上斑驳的神像残影。郭启明盘坐在火堆旁,黑袍被雨水浸透,紧贴身上,勾勒出精悍如猎豹的线条。

他闭着眼,手中长剑横放膝上,剑身泛着幽蓝寒光——不是龙虎山的制式长剑,是柄不知来历的古剑,剑脊刻着扭曲的蝌蚪文,剑格处嵌着一颗暗红色的宝石,像凝固的血。

三年了。

自从三年前道法大会,确认灭门仇人与玄阴洞有关,他就再没回过龙虎山。这三年,他追着玄阴洞的线索踏遍大江南北,从江南水乡到西北荒漠,从东海之滨到西南苗疆。剑下亡魂无数,有玄阴洞的暗桩,有收钱卖命的杀手,也有……无辜被卷进来的人。

他不愿去想那些无辜者。复仇路上,总要有牺牲。父亲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咳……”角落里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郭启明睁眼,眼中一片冰寒。他起身走到庙角,那里蜷缩着个中年汉子,锦衣已破烂不堪,腹部一道伤口深可见骨,血把身下的稻草都染红了。

“说。”郭启明蹲下身,剑尖抵住汉子咽喉,“玄阴洞在江南的总坛,在哪儿?”

汉子惨笑:“郭……郭公子,我真不知道……我只是个外围的眼线,哪能知道总坛……”

剑尖下压,刺破皮肤,血珠渗出。

“三个月前,你在扬州醉仙楼,和三个人密会。其中一人,左手小指缺了半截。”郭启明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天气,“那是玄阴洞‘毒手判官’的标志。你们谈了半个时辰,你给了他一张图。图的内容?”

汉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是……是沈府后园的布局图……”

郭启明瞳孔一缩:“沈府?江南制造局提督沈慎之的府邸?”

“是……判官说,沈府地下有前朝遗留的密室,里面藏着一件东西……对玄阴洞的大计至关重要……”

“什么东西?”

“我、我真不知道……”汉子涕泪横流,“郭公子,饶我一命,我家里还有八十老母……”

剑光一闪。

汉子瞪大眼睛,咽喉处多了一道细细的红线。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最后瘫软下去,瞳孔散开。

郭启明收剑,面无表情地用汉子衣襟擦净剑身。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眼底深处那抹越来越浓的阴影。

这三年,他杀的人太多,多到有时夜里醒来,会恍惚觉得剑上的血腥味已浸入骨髓,洗不掉了。

但他不在乎。血海深仇,唯有血偿。

正要转身,他耳廓微动——庙外雨声中,夹杂着极轻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郭启明熄灭火堆,闪身藏到神像后。片刻后,破庙门被推开,三个披着蓑衣的人影走进来,为首的是个矮胖老者,手提灯笼,昏黄的光照亮庙内。

“血腥味。”老者皱眉,灯笼照向角落尸体,“刚死不久。”

另外两人立刻拔刀戒备。其中一人蹲下检查尸体,沉声道:“一剑封喉,干脆利落。是高手。”

老者走到尸体旁,盯着咽喉伤口看了片刻,脸色骤变:“这是……‘寒星点喉’!郭家剑法!”

话音未落,郭启明已从神像后掠出!剑光如瀑,直取老者面门!老者骇然后退,灯笼脱手落地,滚了两滚熄灭。庙内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偶尔的闪电照亮一瞬。

“郭启明!你果然在江南!”老者厉喝,袖中甩出三枚毒镖,破空声尖锐。

郭启明根本不躲,剑势不变。毒镖触及他周身三尺,竟被无形气劲弹开——正是三年前道法大会上施展过的“炁域”,如今范围更大,更凝实!

剑尖刺穿老者肩胛,将他钉在墙上!另外两人挥刀扑来,郭启明左手一扬,掌心雷光炸响——不是龙虎山的正统雷法,是带着黑气的紫黑雷霆!

“轰!”

两人被炸飞出去,撞塌半面土墙,倒地抽搐,浑身焦黑冒烟。

老者瞪大眼睛:“你……你修了邪法?!”

郭启明拔剑,血喷溅在他脸上,温热腥甜。他舔了舔唇角,笑了,笑容森冷如鬼:“只要能报仇,正法邪法,有何区别?”

“玄阴洞不会放过你……”老者咳血,“四大判官已出其三,鬼面大人亲赴洛阳,毒手大人坐镇江南,还有……”他眼中闪过恶毒,“你那个师弟陈九生,体内有朱厌之魂吧?鬼面大人就是为他去的。等抽了朱厌之魂,炼成‘万魂幡’,你们都得死……”

郭启明瞳孔骤缩。

陈九生……那个总是怯懦、总是躲在自己身后的师弟,也被卷进来了?

他眼前忽然闪过三年前道法大会的场景:陈九生站在擂台上,背后朱厌虚影咆哮,眼中赤红与清明交织。那一刻,郭启明心中涌起的不是师兄弟的关切,而是……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陈九生天生就有如此力量?凭什么自己苦修十年,却要仰望一个“怪物”?

可现在,听到玄阴洞要抽陈九生的魂,他心中那点嫉妒,竟被更强烈的愤怒取代。

那是他的师弟。就算要杀,也该由他郭启明来杀,轮不到外人!

“江南总坛在哪儿?”郭启明剑尖抵住老者心口,“说,给你痛快。”

老者惨笑:“西湖……雷峰塔……地下……”

剑刃递进,贯穿心脏。

郭启明拔剑,在老者的尸体上擦净,归鞘。他走到庙门口,望着外面滂沱大雨,雷声滚滚。

洛阳。江南。

一个师弟,一个仇人。

他该去哪里?

掌心那道因为修炼邪法而生的黑气纹路,此刻隐隐发烫。三年来,他第一次感到迟疑。

三日后·龙虎山·天师殿

清晨的钟声在山间回荡。陈九生站在殿前广场,看着熟悉的青瓦飞檐,恍如隔世。

三年没回来了。

“九生!”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回头,看见林巧娘提着药箱匆匆跑来。三年不见,她长高了些,原本青涩的眉眼有了少女的柔婉,一身杏黄道袍在晨光中格外明丽。

“林师姐。”陈九生微笑。

林巧娘跑到近前,上下打量他,眼圈忽然红了:“你瘦了……也黑了。江湖上很苦吧?”

“还好。”陈九生温和道,“师姐这三年可好?”

“我很好,就是……”林巧娘欲言又止,最终只低声道,“师父和师叔们都等着了,快进去吧。”

天师殿内,张元吉天师端坐主位,两侧是谢沧流、陆载尘、贺兰,还有几位陈九生不认识的生面孔——看道袍制式,应是其他道派的长老。

“弟子陈九生,拜见天师,拜见各位师长。”陈九生恭敬行礼。

张元吉捻须点头:“起来吧。九生,这位是武当山清虚真人,这位是峨眉山静仪师太,这位是青城山玉阳子道长——都是为玄阴洞之事而来。”

陈九生一一见礼。清虚真人仙风道骨,静仪师太慈眉善目,玉阳子则面色阴沉——三年前李青锋之事,让青城山颜面尽失,至今仍是心结。

“陈师侄,”清虚真人开口,“听闻你在洛阳遭遇鬼面判官,可否详述?”

陈九生将黑市经历一一道来,包括白马寺的线索、鬼面判官的功法、沐晚棠的伤势。殿内气氛越来越凝重。

“白马寺竟也牵扯其中……”静仪师太叹息,“佛道之争本已缓和,若此事曝光,恐再生事端。”

“事端?”玉阳子冷笑,“玄阴洞勾结倭寇、渗透朝寺、图谋不轨,这是天下大患!还管什么佛道之争?当务之急是调集人手,剿灭这群妖人!”

“玉阳子道友稍安。”张元吉抬手,“玄阴洞潜伏数十年,根须深植,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依老道之见,当分三步:一查,二剪,三剿。”

“如何查?”清虚真人问。

张元吉看向陈九生:“九生,你既已与玄阴洞正面交锋,又得了欧冶子前辈和公孙姑娘相助,这条线便由你负责。陆师弟、贺兰师妹会从旁协助。”

“弟子领命。”

“至于剪除羽翼……”张元吉顿了顿,“启明那孩子,已在江南动了手。毒手判官折了三个手下,不会善罢甘休。谢师弟,你去江南一趟,把启明带回来——他修了邪法,心魔已生,再不管教,恐坠魔道。”

谢沧流难得收起嬉笑神色,肃然点头:“是。”

会议散去后,陈九生被单独留下。张元吉走到他面前,苍老的手按在他肩上:“九生,这三年的历练,你成长了许多。但接下来的担子,会更重。”

“弟子明白。”

“不,你不完全明白。”张元吉目光深邃,“玄阴洞要的不仅是朱厌之魂,他们想颠覆的,是整个道门秩序。而你——身负朱厌之力,又得龙虎山真传,还是谢沧流、陆载尘、贺兰三人共同教导的弟子——你注定要站在风口浪尖。”

老人叹了口气:“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九生,你的‘苦’,才刚刚开始。”

陈九生沉默良久,缓缓跪地:“弟子……愿担此任。”

不是为了天下苍生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为了那些他在乎的人——龙虎山的师长,一路遇到的女子,还有……那个走偏了的师兄。

张元吉扶他起来,从袖中取出一卷古旧的玉简:“这是《两仪真解》全本,分阴阳二卷。陆师弟传你的只是阳卷基础,现下将阴卷也给你。阴阳合一,方为大道。”

陈九生郑重接过,玉简触手温润,隐隐有炁息流转。

“另外,”张元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与沈家、苏家、公孙家三位姑娘的缘分,老道已有所感应。情之一字,最是磨人,也最是炼心。如何抉择,全在你自己。只记住一点——”

老人一字一顿:“莫负本心。”

午后·后山寒潭

陈九生盘坐在青石上,展开《两仪真解》阴卷。与阳卷的疏导、转化不同,阴卷记载的是“吞噬”、“融合”——如何将外来力量化为己用,如何平衡体内阴阳,甚至……如何以朱厌之火为炉,淬炼自身。

他看得心惊。这功法霸道至极,稍有不慎就会反噬,但若练成,或许真能彻底掌控朱厌之力。

正沉思间,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见林巧娘提着食盒走来。

“就知道你在这儿。”林巧娘在他身边坐下,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药膳,“你脸色不好,先吃点东西。”

“多谢师姐。”陈九生接过,药膳温热,入口清苦回甘,显然是精心调配的。

林巧娘看着他吃,忽然轻声问:“九生……江湖上,是不是遇到了很多人?”

陈九生动作微顿:“嗯。”

“有没有……特别的人?”

食盒里的玉兰糕,散发着姑苏雨后的清香。陈九生眼前闪过沈清歌明媚的笑脸,苏挽云温婉的侧影,沐晚棠清冷的眼眸。

“有。”他诚实道。

林巧娘手指绞着衣角,低声道:“我听说……沈家小姐很漂亮,苏姑娘医术超群,公孙姑娘智谋无双……她们,都很好吧?”

陈九生放下碗筷,认真看着林巧娘:“师姐,你也很好。”

林巧娘脸一红,别过头:“我、我就是个普通医女,哪比得上她们……”

“师姐三年前为我疗伤,三年来每月给我寄安神药包,今日又特意做药膳。”陈九生声音温和,“这份心意,九生铭记在心。”

他顿了顿,掌心烙印隐隐发热:“只是我体内这东西……不知何时会失控。我不敢承诺什么,怕辜负。”

林巧娘转回头,眼中水光潋滟:“我不怕。九生,这些年我看着你,从那个躲在角落画符都会手抖的小师弟,变成现在能独当一面的陈九生。你比谁都坚强。”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女子的手柔软温暖,而他的手因为冰蚕丝套和烙印,总是冰凉。

“师姐……”陈九生喉头发紧。

林巧娘却忽然抽回手,站起身,脸更红了:“你、你继续练功吧,我改天再来看你。”

她匆匆离去,裙摆扫过青石,像一只受惊的蝶。

陈九生看着她的背影,掌心烙印灼烫得厉害。他闭上眼,按阴卷法门调息,将那股灼热引导、分化、融合……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夕阳已西斜。寒潭水面映着漫天霞光,赤红如他掌心烙印。

他摊开手,烙印依然在,但这一次,他没有感到恐惧,只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路还长。但他必须走下去。

七日后·江南·西湖

细雨如丝,落在西湖水面,漾开万千涟漪。雷峰塔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塔铃在风里叮咚,声音空灵寂寥。

郭启明站在断桥边,蓑衣斗笠,像个寻常渔夫。他盯着雷峰塔已经三天了,塔下来往香客游人,塔中僧侣诵经,看起来毫无异常。

但老者临死前的话,不会错。

玄阴洞江南总坛,就在雷峰塔下。

夜幕降临,最后一抹天光消失时,郭启明动了。他如鬼魅般掠过湖面,足尖点水,几个起落便到了塔下。塔门紧闭,他绕到塔后,找到一处看似普通的砖墙,手掌按上,炁息透入——

砖墙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深不见底。

郭启明毫不犹豫,闪身而入。阶梯蜿蜒向下,墙壁上每隔十步嵌着一颗夜明珠,幽绿的光照亮前路。越往下,空气越潮湿阴冷,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草味。

走了约莫一刻钟,阶梯尽头是一扇青铜门。门上雕刻着百鬼夜行图,狰狞可怖。郭启明正要推门,门却从里面开了。

门后是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灯火通明。中央是一座血池,池中翻滚着暗红色的液体,池边立着九根铜柱,每根柱子上都绑着一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昏迷不醒,手腕被割开,鲜血滴入池中。

血池旁,十几个黑袍人正在忙碌,有的添药草,有的画符箓,有的诵咒文。为首的是个矮小侏儒,穿着血色长袍,左手小指缺了半截。

毒手判官。

郭启明瞳孔收缩,握紧剑柄。

“等你很久了,郭公子。”毒手判官转过身,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我就知道,那老废物临死前,一定会出卖我。”

“这些人,”郭启明声音冰冷,“都是你抓来的?”

“祭品而已。”毒手判官不以为意,“万魂幡需要生魂滋养,这些人的血魂,正好合用。”他舔了舔嘴唇,“倒是你,郭公子,三年来杀了我不少手下,这笔账,该怎么算?”

郭启明拔剑,剑光映着血池的红,妖异非常:“血债血偿。”

“好!有胆气!”毒手判官拍手,“不过……你以为我毫无准备?”

他拍了拍手。血池中突然升起九道黑影,落在铜柱前——竟是九个与柱上祭品一模一样的人!只是这些“人”眼神空洞,皮肤泛着死灰色,分明是炼制的尸傀!

“以血为引,以魂为傀。”毒手判官狞笑,“这九具‘血魂尸傀’,每一个都有生前七成实力。郭公子,好好享受吧。”

九具尸傀同时扑来!郭启明挥剑迎上,剑光如电,瞬间斩断两具尸傀的手臂。可尸傀毫无痛觉,断臂处血雾喷涌,反而更疯狂地扑咬!

更可怕的是,那些铜柱上的祭品,因为尸傀受伤,惨叫起来,鲜血加速滴入血池。血池翻涌,池底隐约浮现出一面黑幡的影子,幡上无数面孔挣扎哀嚎。

万魂幡!他们在炼制这等邪物!

郭启明心中一沉。这些尸傀与祭品性命相连,杀尸傀,祭品必死。可不杀,尸傀无穷无尽……

“怎么?下不去手?”毒手判官怪笑,“郭公子不是杀人如麻吗?区区几个祭品,算什么?”

郭启明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三年来,他杀过很多人。但那些都是玄阴洞的走狗,是仇人。可眼前这些祭品……是无辜百姓。

“伪善。”毒手判官嗤笑,“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总是这样。想报仇,又放不下那点可笑的仁义。最后呢?仇报不了,人也救不了,两头空!”

话音未落,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入口传来:“谁说他两头空了?”

郭启明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谢沧流倚在青铜门边,手里拎着酒葫芦,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可他眼中那抹锐光,让郭启明三年未见,依然心悸。

“师父……”

“还知道我是你师父?”谢沧流灌了口酒,抹抹嘴,“三年不回家,在外面瞎折腾,还修了一身邪法——郭启明,你出息了啊。”

毒手判官脸色一变:“谢沧流?!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猜。”谢沧流咧嘴一笑,露出白牙,“不过猜对也没奖。”

他看向郭启明,眼神复杂:“小子,天师让我带你回去。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跟我走,回去领罚;二,留在这儿,跟这群妖人一起死。”

郭启明盯着血池中那些挣扎的祭品,又看看毒手判官,最后看向谢沧流。

三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强,强到可以独自复仇。可现在才发现,面对真正的邪魔,他依然无力。

“我……”他声音沙哑,“我选一。”

谢沧流笑了:“还算没蠢到家。”

他抬手,酒葫芦抛向空中,葫芦口朝下,倾泻出不是酒,是无尽星光!星光如瀑,瞬间充斥整个地下空间,所过之处,尸傀哀嚎溃散,血池沸腾蒸发!

毒手判官骇然欲逃,谢沧流屈指一弹,一点星芒追上,没入他后心。侏儒惨叫倒地,浑身抽搐,七窍流出黑血。

“星陨咒……你、你已入真人境……”

“才知道?”谢沧流收回酒葫芦,走到郭启明面前,上下打量他,最后叹了口气:“瘦了,也脏了。回去好好洗洗。”

郭启明鼻子一酸,三年来的孤愤、偏执、杀戮,在这一刻忽然崩塌。他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弟子……知错。”

谢沧流蹲下身,拍拍他的肩:“错是错了,但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走吧,你师弟也回来了,你们师兄弟,该见见了。”

郭启明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陈九生……他怎么样?”

“比你强。”谢沧流毫不留情,“至少他没修邪法,没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郭启明默然。

师徒二人离开地下,回到断桥边。雨停了,西湖水面映着一弯残月。

谢沧流忽然问:“启明,你恨九生吗?”

郭启明怔住,半晌才道:“……曾经恨过。”

“现在呢?”

郭启明看向夜空,星光稀疏。他想起三年前擂台上,陈九生背后朱厌虚影咆哮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恐惧和坚定。

“现在……”他低声道,“我只希望他别走我的路。”

谢沧流深深看他一眼,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背:“回去吧。路还长,来得及改。”

两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雷峰塔的铜铃又响了,叮咚,叮咚,像是在送别,又像是在迎接什么。

而西湖水底,那面未完成的万魂幡,在血池干涸后,悄然沉入更深的黑暗。

仿佛在等待下一次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