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口中的“常规防护法阵维护升级”，在第二天清晨以一种极具存在感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数名身着制式灰袍、面无表情的法师塔低阶术士在几名全副武装的守卫陪同下进入中心。他们携带着刻满符文的金属仪器和散发奥术光辉的水晶簇，开始在主建筑的关键节点——大堂穹顶、几条主要走廊的交汇点、以及东西两翼的入口处——布置临时性的导能阵列和稳定锚点。
空气中很快弥漫起一股臭氧与魔力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细微的、如同蜂鸣般的能量振动感无处不在，时强时弱，干扰着人的神经。光线也变得不稳定，水晶灯时而明亮刺眼，时而晦暗欲灭，投下的影子随之扭曲跳动。
对于普通人，这可能只是些微不适。但对于关怀中心里这些感知敏锐、状态不稳定的“前大佬”们，这不啻于一场持续的环境折磨。
林沐和波奇的工作量瞬间激增。
格罗姆的关节炎对湿度和能量场变化异常敏感，疼痛加剧，脾气火爆到差点用拐杖砸碎了一个试图给他更换绷带的仆役的脑袋。林沐不得不耗费双倍的药油和按摩时间，并绞尽脑汁回忆前世听过的地精战鼓节奏，用敲击床板的方式试图分散他对疼痛的注意力，才勉强将他的情绪稳定值维持在危险线之上。
沃夫加则表现出了另一种极端。环境能量的紊乱似乎干扰了他本就脆弱的认知，他变得更加恍惚和恐惧，紧紧抱着那块黑色镇纸，缩在公共休息室最暗的角落，对任何靠近的身影都发出威胁性的低吼，拒绝进食。林沐尝试用【初级沟通术】传递平静的意念，收效甚微，最后不得不将波奇鼓捣出来的、能发出稳定低频声波的“安抚器”（原本设计用来给精密仪器消振）放在远处，才让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最令人担忧的是艾莉西亚。她对能量变化最为敏感，但表现却最为“平静”。她将自己完全封闭在2号房的黑暗里，拒绝了所有访客和送餐，只在门后传来一句冰冷的低语：“别来吵我，等这些该死的‘噪音’过去。”林沐通过系统监测到她的情绪稳定值在缓慢但持续地下降，仿佛在积蓄着什么，或是用全部力量对抗着外界的侵扰。
波奇则忙得脚不沾地。他那些自制的能量探测仪器受到了严重干扰，读数乱跳。他一边咒骂着法师塔“粗糙低效”的维护技术，一边疯狂地调整仪器参数，试图过滤掉干扰信号，同时还要应付霍恩时不时派来的、询问“客户异常情况”的仆役。
“不对劲，林沐。”在一次短暂的碰头时，波奇擦着额头的油汗，压低声音说，“我偷偷监测了那些术士布置的阵列。其中至少有三处的能量流向，根本不是‘维护’或‘稳定’主防护阵，而是在向地下……进行某种汲取和转移。他们在利用这次维护作为掩护，从‘静谧之柩’或者与之相关的系统中抽取能量！”
“抽取能量？做什么用？”林沐心中一凛。
“不清楚。能量被导引向了几个方向，其中一个流向……很模糊，似乎被更强的屏蔽挡住了，但我怀疑是北翼。”波奇的小眼睛闪着光，“另一个比较明显的流向，是主建筑地下层的备用能源池。他们在储备能量？还是说，‘静谧之柩’的泄露能量本身有某种用途？”
就在这时，一个仆役慌慌张张地跑来找到林沐：“林沐先生！不好了！三号走廊靠近东翼储藏室那边，老瘸腿巴兹忽然倒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怎么叫都不醒！”
巴兹是中心里少数几个并非“前反派”、而是真正因伤退役的老兵仆役，性格沉默，负责一些简单的清洁工作。林沐心头一紧，立刻和波奇赶了过去。
现场已经围了几个惊慌的仆役。老巴兹躺在地上，身体间歇性抽搐，眼睛翻白，嘴角溢出白沫，但更异常的是，他的皮肤下隐约有极其微弱的、不祥的幽绿色光丝一闪而逝，与“静谧之柩”泄露能量的颜色如出一辙！
“都散开！别围着他！”林沐喝退众人，蹲下身检查。老巴兹的生命体征很弱，精神波动混乱不堪，仿佛被某种外来的痛苦意识碎片强行侵入了。他立刻对老巴兹施展【初级沟通术】，同时将一块宁神水晶按在其额头上。
在沟通术的感知下，林沐“看”到了极其可怕的景象：无数破碎的、充满痛苦的记忆画面——崩塌的白色尖塔、锁链、无尽的黑暗虚空——如同决堤的洪水，正在冲刷、撕裂老巴兹脆弱的意识。这分明是稀释和弱化了无数倍的、来自“静谧之柩”内精灵的痛苦共鸣！只不过这次，它没有影响到阴影女王，而是侵蚀了一个毫无魔法抗性的普通老人！
“是泄露的能量！通过地脉或者管道扩散，在维护期的能量乱流中具现化了！”波奇检查了周围的墙壁和地面，发现一些不易察觉的裂缝中，正渗出极其微弱的、同源的幽绿色能量雾霭。“这个位置……下方正好有一条旧的废水管道，通往西侧翼！”
林沐全力运转沟通术，配合宁神水晶，如同在惊涛骇浪中修筑堤坝，艰难地将那些外来的痛苦意识碎片从老巴兹的意识中剥离、驱散。这个过程对他自身也是极大的消耗，额头上冷汗涔涔。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老巴兹的抽搐才渐渐停止，幽绿色光丝隐没。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眼神空洞迷茫，仿佛大病一场。
“立刻把他送到相对隔离的安静房间休息，用这些草药熏香。”林沐将一些安神草药交给旁边的仆役，疲惫地站起身。
这件事像一记警钟。泄露的能量污染不再仅仅影响敏感的客户，已经开始侵蚀毫无防备的普通仆役！而且，在“维护升级”造成的能量乱流中，这种侵蚀变得更加隐蔽和致命。
必须加快行动。霍恩所谓的维护，很可能加剧了泄露和污染。
当天深夜，趁着维护术士们轮换休息、守卫也有所松懈的间隙，波奇利用他对通风管道的熟悉，将一个改进后的、带有定向能量吸收和滤波功能的微型探测器，悄悄安置在了靠近北翼那个“独立房间”外墙的通风口深处。探测器会缓慢收集极其微弱的能量逸散信号，并通过伪装成背景杂波的方式，将数据传回波奇工作间。
林沐则再次拜访了格罗姆。老地精在药物的帮助下疼痛稍减，但依旧烦躁。林沐没有直接询问“基石”或“遗物”，而是将话题引向了格罗姆日记中提到的“黑石峡谷伏击战”和“背叛”。
“黑石峡谷……”格罗姆攥着那枚“碎岩之盾”勋章，眼神变得幽深，不再是单纯的暴躁，而是混合了恨意与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悲哀的情绪，“那是个陷阱。我们得到了错误的情报，以为铁颚部落的补给队会经过那里。等我们冲进去，等待我们的是三倍的伏兵，还有……从背后射来的淬毒弩箭。”
他的声音嘶哑：“不是铁颚的杂种。是我们自己的人。为了几车从人类那里换来的魔法金属和许诺的领地……就出卖了整个前锋队。我的兄弟们像猪狗一样被屠戮……荣耀？碎岩之盾？屁！”他狠狠啐了一口。
“背叛者……后来怎么样了？”林沐轻声问。
“死了。”格罗姆冷冷道，“被我亲手拧断了脖子。但他的主子……那个躲在幕后、提供金属和许诺的人类商会代表，却逃了。据说后来投靠了某个大人物，混得风生水起。”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一个模糊的名字，“好像叫什么……‘灰烬’？还是‘灰誓’？记不清了，太久了。”
灰誓？林沐将这个音节记在心里。这听起来不像个人名，更像一个组织或代号。
“您还记得那个商会，或者那个大人物，有什么特征吗？比如，用的徽记？”林沐引导道。
格罗姆努力回忆着，用粗短的手指在床单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徽记……好像看到过一眼，在那个叛徒尸体上搜到的密信火漆……黑色的底，上面是……一道银色的裂痕？还是扭曲的符文？妈的，记不清了！”
黑色的底，银色的裂痕或符文？林沐心中一动。这个描述，与他之前在档案中看到的、关于中心早期“监管委员会”的印章图案，似乎有某种模糊的相似之处。难道当年出卖格罗姆部落的势力，与建立这座监管中心的势力有所关联？
就在这时，波奇通过林沐悄悄携带的、伪装成纽扣的微型通讯器（侏儒工程学的又一力作），传来了压抑而激动的声音：“林沐！有信号了！北翼那个房间！探测器捕捉到非常独特的能量特征——极度微弱的生命波动，但底层绑定着一个强大到可怕的外部能量契约回路！这个回路的另一端……不止一个！一个非常深，非常恐怖，很可能直连‘静谧之柩’！另一个……比较近，但很隐晦，似乎在中心建筑内部流动……等等，这个近端回路的能量纹路，怎么有点眼熟……”
波奇的声音突然顿住了，随即变得更加急促和难以置信：“诸神在上！这个近端能量纹路……和南侧三号承重柱基座附近检测到的、那个‘旧时代遗物’散发的基底共振频率……有超过80%的吻合度！它们是一体的！那个遗物和这个昏迷的半精灵，通过某种方式，共同构成了一个复合锚点系统！遗物提供物理坐标和能量稳定基底，而这个‘基石’客户的生命或灵魂状态，则作为活体调节器和缓冲阀！”
林沐的心脏狂跳起来。找到了！物理锚点（遗物）和人形锚点（玛尔拉·静语）的关联被证实了！它们共同服务于地下的封印。
“能判断那个遗物具体是什么吗？或者玛尔拉·静语的具体状态？”林沐低声问。
“太远了，干扰又大，细节看不清。”波奇的声音带着沮丧，但马上又提起精神，“不过，探测器捕捉到玛尔拉·静语房间内有非常微弱的、定期的生命维持魔法波动，标准格式，像是维生法阵。但在这波动之下……还有一种更隐秘的、周期性的灵魂检索脉冲。这不像是在维持生命，更像是在……定期检查并确认某个‘契约’或‘链接’是否还牢固！”
定期检索灵魂链接？这听起来更像是在维护一个活体工具，而不是救治一个病人。
“还有，”波奇补充道，语气凝重，“在刚才一次较强的维护能量波动经过时，玛尔拉·静语的灵魂波动出现了一次极其短暂的、剧烈的痛苦峰值，虽然很快被维生法阵压制下去，但几乎同时，我这边监控西侧翼地下‘静谧之柩’的能量读数，也出现了一个对应的舒缓谷值。就像……她的痛苦，短暂地分担或者平息了下面的某种压力。”
用一个人的痛苦，去平衡另一个人的痛苦？这是何等残酷的设计！
林沐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这座中心的黑暗，远超他最初的想象。
他结束了与格罗姆的谈话，安抚老地精睡下，匆匆返回工作间与波奇汇合。
两人对着仪器上捕捉到的残缺数据和波形图，面色沉重。
“复合锚点系统，‘基石’作为活体调节器，定期灵魂检索，痛苦分担……”波奇总结着，声音干涩，“霍恩，还有他背后的势力，到底在搞什么？这根本不是关怀或监管，这是……精密而残忍的魔法工程。”
“而且，格罗姆提到的‘灰誓’和那个徽记，可能是个线索。”林沐将地精的回忆转述，“或许，当年参与背叛地精部落、后来可能参与建立中心的人或组织，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尤其是关于‘灰誓’和那个徽记。”波奇说，“档案室里肯定有更早的、关于建设资金来源和委员会构成的记录，但我们的权限恐怕不够。”
林沐看着窗外。维护期的能量乱流还在持续，夜色中的中心仿佛一头躁动不安的巨兽。老巴兹的意外、锚点系统的证实、格罗姆回忆中的线索……碎片正在拼凑，但真相的核心依旧笼罩在迷雾中。
霍恩的“维护”还有两天。在这两天里，必须找到机会，获取更关键的档案，或者，想办法近距离接触一下那个“基石”玛尔拉·静语——哪怕只是隔着门感知一下。
风险极高，但时间的流逝和不断出现的受害者（先是客户，现在是仆役），让他们别无选择。
“明天，”林沐下定决心，“趁着维护的混乱，我们再探档案室，寻找关于‘灰誓’和早期委员会的资料。波奇，你继续优化探测器，看能否在玛尔拉房间附近找到能量屏蔽的薄弱点，或者，监控霍恩和那些术士的动向。”
维护期的涟漪，正在揭开最深沉的基石低语。而聆听者，已无路可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