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出狱的时候前妻已经升职为主任了。
她身后跟着数名神情恭敬的高级研究员,看起来颇有点威风凛凛的味道。
“苏岚,欢迎回来。”
她向前迈了一步,声音中带着我几乎认不出的温柔。
这和三年前她站在证人席上,为了替冯睿开脱而指认我向盗猎集团出售珍稀野生动物坐标时的冷酷形成鲜明对比。
我凝视着她,眼神冷漠:
“抱歉林院长,我已经决定离职了。”
“另外,替我向冯研究员转达,感谢这三年来他对我的‘照顾’!”
1
“你太不识好歹了,苏岚!我特意向动物保护协会申请撤销了你的犯罪记录,你居然这样回报我?”
裴雯的声音从温柔瞬间转为愤怒,优雅的面具下是藏不住的恼羞成怒。
见她拒绝接过我的申请,我只好将文件放在她的桌角,向她微微颔首致意,转身朝大门走去。
刚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伴随着她尖锐的呼喊:“苏岚!给我站住!你还没被批准离开!”
我没有回头,径直穿过宽敞的保护中心大厅。
经过展示墙时,一组照片突然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身着野外工作服,怀抱一只刚救助的雪豹幼崽,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是多年前的我,还未被背叛和牢狱摧毁的我。
三年前,我也是站在这面墙前,震惊地看着工作人员将我的照片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正式通报:《关于苏岚涉嫌非法贩卖濒危物种刑事拘留通知》。
“苏岚,你真是令我太失望了!”
记忆中,裴雯的声音像极地的寒风,冻结了我所有解释的可能。
她站在记者和同事中间,眼中满是鄙夷:“你该感谢冯睿,是他向法院提供了从轻处罚的建议,否则以贩卖雪豹这样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罪名,你至少要判七年!”
冯睿,国际野生动物保护协会驻华首席研究员,裴雯的青梅竹马,也是那场悲剧的始作俑者。
“裴雯,我从来没有出卖过任何动物,那些追踪数据被人篡改了......”我攥紧拳头,试图说明真相。
“够了!还敢狡辩!”
她一巴掌打断我的话,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她的选择。
我只能苦笑,她宁愿相信冯瑞一面之词,也不肯给共事五年、结婚三年的丈夫一个辩解的机会。
“苏研究员!东南角围栏有雪豹受伤,需要紧急救援!”助理的呼喊打破大厅的死寂。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迈开脚步,却被裴雯冷冷拦住。
“鉴于你有前科,你休想再靠近任何珍稀野生动物。”她轻蔑地整理着领口的丝巾,语气漠然,“冯睿会负责这次救援。”
我紧握着随身携带的医疗包,指节泛白:“那只雪豹是‘星辰’,她信任我。冯睿在前往巴基斯坦考察的路上,根本来不及赶回!”
“与你无关。”裴雯向安保人员挥手,“把他带离保护区。”
当我被两名安保架出大门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冯睿匆匆跑过,腕上戴着一块定制的野外GPS追踪手表——正是裴雯曾承诺作为结婚三周年礼物送给我的那款。
2
那晚,我独自坐在临时租住的公寓里,灌下第三瓶啤酒时,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推送:
【震惊!国家级保护区曝出内部人员参与贩卖国家珍稀动物丑闻,雪豹族群遭遇灭顶之灾!】
配图是我被安保人员架离保护中心的背影,评论区一片谩骂:
“汉奸!畜生!”
“这种人渣应该终身监禁!”
“为了钱连国宝都敢卖,良心被狗吃了吧?”
我猛地砸碎手中的酒瓶,玻璃碎片击中了墙上我和裴雯的合影——我们在喜马拉雅山脉成功救助雪豹后的笑容,如今看来讽刺至极。
事发当天,是我和裴雯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我提前半年申请了保护区附近的生态帐篷露营地,布置了星空下的烛光晚餐,为她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段包含我们共同救助过的所有濒危动物近况的纪录影像。
我多次呼叫她的卫星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正当我焦急万分,准备联系搜救队时,无意间看到了国际野生动物保护会议的直播视频。
镜头里,裴雯和冯睿站在一起,亲密地交谈着。
字幕闪烁:《中国野生动物保护中心与英国皇家生态学会宣布深度合作,共同建立亚洲珍稀物种基因库》。
冯睿的手亲昵地搭在裴雯肩上,而她脸上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明媚。
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浑浑噩噩地回到住处,只想等她回来解释一切。
凌晨,她终于回到我们的宿舍,身上带着陌生的古龙水气息。
我刚要开口询问,她却率先一耳光扇来。
“苏岚,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三只雪豹幼崽因为你泄露的坐标信息被盗猎者捕杀!”她眼中满是厌恶,“四个月的跟踪调查,所有证据都指向你!”
我震惊地睁大眼睛,还未来得及辩解,她已经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摔在我面前。
“你已经被刑事拘留了,明天会有人来带你走。冯睿帮你争取了减刑,但我不会再为你求情。”
她冷漠地看着我,“作为一个出卖濒危动物的罪犯,你不配再做我的丈夫。这是离婚协议,签了它!”
3
拘留通知与离婚协议同时摆在我面前,仿佛一场荒诞的噩梦。
我甚至无法理解这一切是如何在短短几小时内发生的。
被刑拘的第七天,我利用一位狱警朋友的帮助,潜入保护中心的数据室,查阅了那天的野外活动记录。
系统记录显示,在我明明请假准备周年纪念的当天,我的工作ID却被用来上传了一组雪豹活动坐标——正是导致那三只雪豹幼崽被盗猎者捕杀的关键信息。
更奇怪的是,所有相关的备份数据都被清空,连同步上传至总部的云端录像都变成了无法读取的损坏文件。
“还在查你的冤案,苏研究员?”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我浑身一僵。
冯睿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我警惕地转身,正对上他手中平板电脑的屏幕。
画面上清晰地显示着那天的GPS追踪记录,ID栏赫然显示着“苏岚”的名字,但操作时间与我在帐篷营地的时间完全吻合。
更令人震惊的是,录像显示上传坐标的人正是冯睿。
“你猜裴雯更相信谁?”
冯睿轻轻点击删除键,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
“毕竟你的逮捕令是她亲自签署的,现在唯一的证据也被我删除了......”
他俯身靠近我的耳边,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
“你说,她会相信一个被判刑的前夫,还是即将与她共同建立亚洲最大野生动物基因库的国际知名学者?”
紧急呼叫器突然响起,大厅传来工作人员焦急的声音:“紧急情况!边境发现大规模盗猎活动,需要立即组织救援!”
冯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从容离开数据室。
我凝视着玻璃门上映出的自己憔悴的面容,苦涩的笑意在嘴角蔓延。
还需要问吗?裴雯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从一开始就不曾。
4
或许,裴雯从未真正爱过我。
六年前,她是叛逆出走的科长千金,而我只是边境小镇的野生动物救助站兽医。
一场意外的雪崩中,我救了被困在山崖上的她,在简陋的救助站里照顾她恢复了三周。
醒来后的她执意要“以身相许”,说我救了她的命,她欠我一个未来。
虽然我告诉她这只是我的职责,但我无法否认自己被她活泼开朗的性格和对野生动物的热爱所吸引。
于是,我放弃了边境的救助站,跟随她来到了中心城市的国家级保护中心工作,不久后我们悄然结婚。
在这三年的婚姻里,她口中说着珍视我,却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介绍过我是她的丈夫。
保护中心的同事们只知道我是“裴主任特别聘请的野外动物保护专家”。
每当我提出疑问,她总是轻描淡写地解释:“圈子里的关系太复杂,我父亲的基金会资助了很多项目,如果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会让你背负不必要的压力。”
她还会补充一句:“你已经是这里首席兽医了,应该知足。”
而当三年后,她的青梅竹马冯睿从牛津大学野生动物保护学院学成归来时,一切都有了解释。
见到冯睿的第一眼,裴雯眼中闪烁的光芒是她看向我时从未有过的。那种含情脉脉、欣喜若狂的神情,让我瞬间明白了所有的谜团。
为什么不愿公开我们的关系,为什么总是避开合影,为什么拒绝和我同行参加国际会议......原来她一直在等待那个学成归来的旧日恋人。
我只是她人生旅途中的一个过客,一个替代品。
尽管心如刀割,我仍希望挽回这段婚姻。
金猴迁徙保护季,本应是我们共同守护生命的时刻。
我提前一周布置好了营地的木屋,准备了她最爱的高山蜂蜜和手工编织的羊绒围巾,等待她结束会议与我一起看夜景。
结果,我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了冯睿发布的照片:“与最懂我的人一起记录生命的奇迹”。
照片中,裴雯和他肩并肩站在观察塔上,望远镜前是一片迁徙的金丝猴群。
月光下,她靠在冯睿肩头,脸上是从未对我展现过的甜蜜与安心。
与我在一起时,她总是表现得雷厉风行、不容置疑。
我以为这是她作为保护中心主任的职业习惯,所以一直忍让包容。
现在回想,她只是从未真心待我,从未真正敞开心扉。
没有爱情的婚姻,犹如笼中困兽,表面风光,实则满目疮痍。
我执着地想要争取她的信任和爱,却换来了职业生涯的毁灭与人格的污蔑。
我已不堪重负。
她是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富家千金,而我只是山区的平凡兽医。
这段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衡的婚姻,终于迎来了它应有的结局。
但在彻底离开之前,我必须找回那段被删除的录像,还那几只雪豹一个公道,还自己一个清白。
5
我从保护区的职工宿舍搬出,在城边租了间简陋的公寓。
房间只有基本家具,但窗外能看到远山的轮廓,这已经足够。
刚放下行李,裴雯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曾经熟悉的名字,犹豫了几秒才接通。
“苏岚!你大半夜不在宿舍跑到哪去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恼怒与焦虑。
我不由苦笑,“裴主任,我们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我去哪里与你无关了。”
“什么离婚?那份文件我没签,法律上我们依然是夫妻!”
裴雯的语气突然软化,带着一丝我几乎认不出的忐忑:
“我......我给你带了礼物......雪豹‘星辰’生了幼崽,第一只出生时还在找你。你......你能回来一趟吗?”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每次我们有矛盾,她总会利用我对动物的关心作为和解的筹码。
从前的我总会心软,因为那些生命确实需要我的帮助。
只是这一次,她似乎忘了,她已经亲手将我投入牢狱,让我与那些我热爱的生命隔绝了整整三年。
我们之间早已没有任何值得挽回的东西。
我不明白裴雯为何还要纠缠。
我的职业生涯已经毁了,她有了她要的人,为何不干脆放手?是享受掌控的快感,还是单纯想看我狼狈的样子?
在这段婚姻中,她总是高高在上的主导者,而我不过是她随手招来又挥退的一条忠犬。
“如果你是想让我签离婚文件,我们可以明天在律师事务所见面。”我平静地说。
“你到底在闹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不过是一起信息泄露事件,你并没有真的被关进监狱,只是在特殊监管区服刑。
这些年冯睿一直在帮你申诉减刑,你不但不感谢,还摆出这副受害者姿态!”
“那些雪豹幼崽死亡时,我甚至不在保护区。”
“你还在撒谎!”她气急败坏地打断我,“冯睿说你们这种基层出身的研究员最会编故事自保,我当初还为你辩护,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幸好有冯睿帮你争取了轻判,否则以贩卖一级保护动物罪,你可能要坐十年牢!你不知感恩也就算了,现在还这么理直气壮,你怎么这么无耻?”
我竟被气笑了,但已经不想再与她争辩,只说:“明天上午九点,仲裁委员会见。”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终于,她开口,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决绝:
“好......很好!你这么想彻底断绝关系是吧?”
“明天保护中心要举行‘亚洲野生动物保护联盟’成立大会,国内外专家都会到场。”她冷冷地说,“我要你在所有人面前公开道歉,承认你的罪行!”
“如果你不来,休想我签字放你自由!”
话音刚落,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忙音在耳边回荡。
我揉了揉太阳穴,深感疲惫。
6
第二天,我带着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来到保护中心。
大礼堂内挤满了国内外的生态专家和媒体记者,镜头闪烁的频率让人眼花缭乱。
我推门而入的瞬间,整个会场陷入一片死寂。
水晶吊灯下,裴雯挽着冯睿的手臂,那枚定制的GPS追踪表在她指尖流连,仿佛最亲密的爱抚。
“苏岚,你居然真敢来?”冯睿面带惊讶,眼底却满是不屑与讥讽,“我记得涉嫌贩卖濒危物种的犯人是没资格参加国际保护联盟成立仪式的吧?保安——”
“是我邀请他来的。”裴雯傲然抬头,目光冷冽,“苏岚,公开道歉信准备好了吗?来自三个国家的保护专家都等着你的深刻反省呢。”
周围的宾客顿时交头接耳,眼中充满了看热闹的兴味。
我站在会场中央,直视着裴雯的眼睛:“我之前说过,那些信息泄露与我无关。”
“你还敢狡辩!”
裴雯几步走到我面前,一记响亮的耳光回荡在整个礼堂。
她痛心疾首地说:“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吗?”
“冯教授好心给你一个向国际社会道歉的机会,让你有机会弥补对野生动物的伤害,你居然还这么冥顽不灵!”
“我们已经——”
她环顾四周的宾客,生生将“结婚三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
“我们共事五年,我怎么没看出你是这种出卖珍稀物种、背叛保护事业的禽兽!”
我已经走到婚姻的终点,她依然不愿在公众场合承认我们曾经的关系。
我被两名安保按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膝盖被警棍死死压制。
消毒水混着昂贵香水的气味充斥鼻腔,裴雯尖锐的指责从头顶砸下:“现在知道后悔了?出卖那些信任你的生命时怎么不知道害怕?”
冯睿的皮鞋尖踢了踢我的肩膀,“苏研究员,认错的时候要诚恳一些,头低得再下一点。”
他弯腰拽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头看向会场的巨型屏幕。
屏幕上循环播放着我被押送出保护区的画面,底部滚动着各种谴责:“自然的叛徒”“人面兽心”“冷血的刽子手”。
“我没有泄露坐标!我没有害死那些雪豹!”
我怒吼着,却无人理会。
“砰——”
会场大门被猛然推开,一个背着老式录像机的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裴主任!重要情况!‘星辰’一家被盗猎者袭击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闯入者,冯睿的脸色变得苍白。
“你就是苏岚对吧?”闯入者喘着粗气,直直走向我,“上个月我在巴基斯坦边境拍摄纪录片,亲眼看到一个戴GPS追踪表的男人把雪豹坐标卖给国际盗猎团伙!”
裴雯的高跟鞋踩过我的指尖,挡在冯睿面前:
“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苏岚已经承认犯罪并服刑三年,你看到的可能是其他——”
“我不可能认错!我曾经是国家地理频道的记者,专门跟踪报道国际野生动物犯罪!”男子突然举起录像机,“我把当时的画面都录下来了!”
他打开录像机的显示屏,粗糙的画面中,一个戴着定制GPS手表的男人正在与盗猎者交谈,经过高分辨处理,可以看到他们交换的照片里赫然是雪豹幼崽的坐标图。
当那人回头的瞬间,冯睿标志性的侧脸轮廓清晰可辨。
会场瞬间哗然。
第二章
7
会场内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那段录像。
冯睿喉结上下滚动,“保安!立刻把这个造谣的家伙——”
“那块GPS追踪表是限量版。”我沙哑的声音让全场一静,我强撑着酸痛的膝盖站了起来。
“上个月雪豹幼崽被捕杀时,我正在喜马拉雅山脉西段参加环保志愿活动,有二十多人可以作证。”
我的目光落在冯睿的手腕上,“冯教授的腕表内侧刻有‘Oxford ECF’的字样,这是他的导师赠送的限量款,全球仅有五块。”
多亏了冯睿自以为销毁了所有证据,还特意拿着那段录像来我面前炫耀,我才注意到录像中的关键细节——那块发出独特蓝光的GPS追踪表只有一个人拥有。
再加上摄影师提供的证据,谁才是真正出卖雪豹的幕后黑手,已经不言而喻。
裴雯的脸色瞬间惨白。
不知是谁将摄影师的录像接入了会场的主屏幕,画面放大后,冯睿手腕上那道独特的伤痕清晰可见——那是去年他在尼泊尔跟踪雪豹时被岩石划伤的疤痕。
摄影师仍在激动地陈述着他的发现,而冯睿的笑容已经凝固在嘴角。
他慌忙抓住裴雯的手臂,语无伦次地解释:“裴雯,你相信我,这都是栽赃,那个录像是合成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裴雯正死死盯着他的手腕——那里戴着一块崭新的手表,是他昨天向裴雯抱怨原来的表被摔坏后,她亲手给他送的礼物。
裴雯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摘下那块新表。在场所有人都看到,冯睿拼命想遮掩的手腕内侧,正是那个独特的“Oxford ECF”刻印。
她声音颤抖:“冯睿,告诉我,那些雪豹幼崽的坐标到底是谁泄露的?”
冯睿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离婚协议,锋利的纸张划破手指,一滴血珠恰好滴在“苏岚”两字上,仿佛在为我三年的冤屈画上血色句点。
我平静地开口:“裴主任,现在您应该签署这份离婚协议,并发布一份澄清声明了。”
8
裴雯的手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松开冯睿的手腕。
她的指尖冰凉得刺骨,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
她的眼神异常复杂——震惊、痛苦、愤怒,交织在那双曾令我心动的瞳孔里,让我不禁感到一阵窒息。
“各位都听到了,雪豹信息泄露案的凶手不是我苏岚,而是冯睿教授。”
我扶着会议桌边缘,忍着膝盖剧烈的疼痛,声音低沉却坚定:
“裴主任,你亲自引荐的国际保护学者,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冯睿像条离水的鱼,嘴巴开合着却发不出清晰的音节,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汇成了小溪。
他慌张地挣扎着:“我......我没有!是苏岚伪造的证据!他在栽赃我!”
裴雯冷笑,手劲毫不留情地收紧,冯睿吃痛,几乎要跪在地上。
“你真的不打算让我死心是吗?好,那就报警吧,让森林公安来判断谁在说谎。”
冯睿脸色瞬间惨白:“裴雯,你冷静一点!”
“冷静?”
裴雯猛地松开手,力道大到让冯睿踉跄了几步,她的语气冷得像高原的冰雪:
“报警是我能做的最冷静的选择。如果连这种贩卖濒危物种的恶劣行为都无法查清,我凭什么担任保护中心的主任?”
裴雯拨通电话的瞬间,冯睿突然扑过来,试图夺取她的手机。
但他低估了她的敏捷,她一个侧身,将手机扔向了会场另一端的同事。
电话那头传来接通的声音,而冯睿,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瘫坐在地上。
现场鸦雀无声,只有记者相机的快门声此起彼伏。
那位摄影师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似乎难以置信自己的录像竟揭开了如此巨大的丑闻。
在这片寂静中,裴雯猛地转向我,眼神如刀锋般锐利。
她轻启双唇,语速快得让我几乎反应不过来:“苏岚,跟我到资料室去!现在,立刻!”
我愣在原地。
然而,她已经步步逼近,那双登山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在空荡的会场内格外清晰,像是锤击在我的耳膜上。
她抓住我的手腕,紧紧握住,不容分说地将我拉向会场出口。
场面荒谬至极。
我狼狈不堪的样子与她愤怒中带着急迫的举动形成强烈对比,周围探究的目光像无形的刀子刺向我的后背,连空气都变得凝重。
“我跟你没什么好——”
我刚想反抗,却被她一个冰冷的眼神打断。
“闭嘴,苏岚,老实跟我走。”
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短暂的对峙间,我们已经在闪光灯的包围下离开了大厅。
在走廊尽头,我忽然意识到——她绝不会只是简单地让我去签什么文件。
果然,她在转角处停下,靠着墙,松开我的手,冰冷地开口:“说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9
裴雯的办公室依然如三年前的模样,冷色调的装饰中弥漫着一股松木消毒剂的疏离气息。
她反手锁上门,背对着我深吸一口气,肩膀微微颤抖。
我站在原地,掌心被文件划破的伤口仍在渗血,一滴一滴落在原木地板上,绽开如雪豹斑纹般的红点。
“你早就知道是冯睿,对不对?”
她转身时眼圈泛红,声音却刻意保持着冷静,
“所以你专门等联盟成立大会这天设局,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腕表上的标记......你一定计划这一天很久了。”
我注视着她腕上那块GPS追踪表——与她当年在尼泊尔送我的一模一样,如今却成了冯睿的。
喉咙深处泛起苦涩:“裴主任,您高估我了。被关起来的这段时间,哪来的能力篡改录像?”
她突然抓起桌上的黑曜石摆件砸向墙壁,碎片擦过我的脸颊:“那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那个摄影师会恰好今天出现!”
她歇斯底里的样子,与当年撕毁我研究记录时一模一样,“你明明可以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我冷笑着打断她,
“告诉你冯睿用我的ID窃取了雪豹坐标?告诉你他故意在数据库留下我的登录痕迹?还是告诉你他每次与盗猎者见面都戴着那块刻有你名字的追踪表?”
我向前一步,看着她踉跄后退撞上文件柜,
“三年来我寄了三十七封申诉信,全被中心办公室原封不动退回,信封上甚至还有你的香水味——裴雯,你连一个申诉的机会都不给我!”
文件柜上的相框倒下摔碎,玻璃碎片中是我们初遇时的合影。
照片里的她穿着沾满泥土的登山服,紧握着我的手臂笑得灿烂无忧,而我举着抗蛇毒血清的手正在颤抖。
那天她被毒蛇咬伤神志不清,却死死攥着我的衣角说:“你要对我负责......”
“我错了......”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泪水冲花了精致的眼线,
“那些信我真的没看到,是冯睿说你会借机报复保护中心......”
我抽回手,看着她精心修剪的指甲在我手背上留下红痕: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当初你父亲说要考验我,让我从饲养员做起,我每天野外巡逻十二小时回来还要整理你的研究数据。你说不想公开关系,我就把婚戒挂在颈链上藏在防护服下,那金属被高山紫外线灼得变形——裴雯,我给你的信任就像那枚婚戒,早已被岁月和背叛磨得面目全非。”
窗外警笛声逐渐靠近,她突然慌乱地翻找抽屉,取出一个檀木小盒。
那是当年我退还给她的定情信物——一枚心形玉坠,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背面刻着的“PW&SL”已经模糊不清。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颤抖着伸手想抓住我的手腕,却被我侧身避开。
玉坠滑落进碎玻璃堆中,发出细微的哀鸣。
“太迟了。”我掏出皱巴巴的离婚协议放在桌上,“签字吧。”
10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如同猎人的脚步踏破林间寂静。
混乱的声响中,我辨识出冯睿愤怒的吼叫,如同被困的猛兽般绝望而凶狠。
其中夹杂着公安严厉的警告。
裴雯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离婚协议上,她突然抓起签字笔,笔尖在指尖狠狠一划,鲜血立刻涌出,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她将流血的手指重重按在签名处,留下一个鲜红的血手印,仿佛某种原始而残酷的仪式。
“这样够了吗?”
她抬起头,眼神冰冷,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像是在压抑极大的痛苦。
她把协议狠狠摔在我面前,那猩红的指印宛如雪地上的一抹血迹,带着凄美的绝望。
“苏岚,你满意了吗?”
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个字都像利爪,撕扯着我的心脏。
我弯腰捡起协议,指尖触碰到未干的血迹,一股寒意瞬间蔓延全身。
无意中,我瞥见她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半开着,里面塞满了未拆封的牛皮纸信封,每一封上都工整地写着“致裴雯”。
我的心脏猛地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原来,那些申诉信确实到达过这里,只是被她悄悄收藏起来,如同深埋雪层下的秘密。
突然,一声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的沉寂。
“裴主任,警方需要检查一下中心的档案室。”一名公安人员推开门,神情严肃,“我们有理由相信冯教授销毁了一些重要证据。”
裴雯脸色一变,起身抓起钥匙,“跟我来。”
我们匆匆赶到档案室时,冯睿已经被两名警员控制住,但他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笑容。
地上散落着几个烧焦的硬盘和闪存卡,空气中弥漫着塑料燃烧的刺鼻气味。
摄影师脸色铁青地站在旁边,手中紧握着备份硬盘,声音因愤怒而发抖:
“所幸我留了备份。这里有足够证据证明冯睿三年来一直在售卖保护动物坐标信息。”
裴雯的脸色刷地一白,她颤抖着从摄影师手中接过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数据日期让她如遭雷击——在苏岚被关押期间,坐标泄露仍在持续。
“这不可能......”她轻声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冯睿,这是怎么回事?”
冯睿冷笑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你真以为我是为了动物保护才来这种荒凉的地方?国际市场上,一只雪豹幼崽能卖到五十万美元。”
他看向我,目光中充满讥讽:“倒是苏岚我小瞧你了,这次我认栽,你等着吧,等我从里面出来我要你生不如死。”
“可惜你没机会了。”我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U盘,“在被关押前,我已经将我的发现交给了老院长。只是没想到,他会在三个月后神秘去世。”
听到这话,裴雯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震惊:“我父亲的死......跟这个有关?”
冯睿突然挣脱警员的控制,冲向档案柜,试图抓取什么。警员立刻将他重新按倒,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死死盯着档案柜最上层的一个文件夹。
裴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伸手取下那个文件夹。打开后,她脸色惨白——那是她父亲的亲笔信和一份完整的调查报告,日期正是他去世前一周。
“爸爸......”她的声音颤抖着,双手握紧那封未寄出的信,“他早就知道真相......”
她抬头看向我,那双我曾深爱的眼睛布满血丝:“苏岚,我......我错了......”
我默默接过那封信,轻声说:“现在明白了也不算太迟。”
11
凌晨三点裴雯抱着一叠文件匆匆闯进来,发丝凌乱,昂贵的工装制服上沾满了档案室的灰尘。
“这是恢复你职位的文件,还有冯睿的全部罪证......”
她将纸张放下,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下个月的国际保护学会,我想推荐你主持......”
“不必了。”
“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我要去南亚保护区任职。”
她手中的文件夹“啪嗒”掉落,资料在地板上散开成一片狼藉:“你非要这样惩罚我吗?”
“你错了。”
我起身推开窗户,晨风裹挟着雪山的气息涌进来,
“二十七岁那年你说想拍摄雪豹家族的完整迁徙,我偷偷申请了国家地理学会的资助——后来为了和你在一起放弃时,导师骂我失去了科研者的本心。”
我轻轻触碰颈间空荡荡的挂绳,“现在我要去找回那个苏岚了。”
她突然从背后抱住我,泪水浸透我肩头的纱布:“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一根根掰开她冰凉的手指:“当年你父亲说我们理念不合,我说时间会证明一切。但现在我才明白,有些差距,不是感情能够弥补的。”
晨光初现时,我拎着装满野外装备的行李袋穿过保护中心的长廊。
公告栏里我的照片终于被重新贴上,下方“停职调查”的标签换成了冯睿的逮捕令。
裴雯的抽泣声从主任办公室传来,而我最后一次抚摸胸前的工作证,将它轻轻放在前台桌上。
飞机冲破云层时,我翻开护照夹层里的老照片。
穿着防护服的年轻研究员搀扶着蛇伤初愈的女孩,背景是漫山遍野的雪莲花。
照片背面褪色的字迹依稀可辨:“愿山高水长,我们不负自然——26岁的裴雯”。
舷窗外,喜马拉雅的雪峰在云海中若隐若现。
我按下删除键,让那张数字照片永远消失在三万英尺的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