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襁褓里,谢清,不,现在该称她为楚昭宁了。

楚昭宁正睁着一双乌黑澄澈的眸子,静静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檀木雕花的床顶垂下淡青色纱帐,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这一切都再次提醒着她,这不是二十五世纪的医疗舱,而是某个古老时空的深闺绣阁。

“夫人,五姑娘睁眼了。”一个身着褐色比甲的妇人惊喜地叫道,那洪亮的声音震得楚昭宁耳膜生疼。

“快让我看看囡囡。”床榻上传来一个虚弱却威严的女声。

楚昭宁感到自己被一双温暖的手接过,对上了一双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

这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头戴杏色抹额,面色虽苍白却难掩雍容气度,身上散发着与房间如出一辙的檀香气息。

“我的囡囡醒啦。”崔令仪的声音带着产后的疲惫与为人母的温柔,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婴儿娇嫩的脸颊。

望着怀中这个期盼已久的小女儿,崔令仪只觉得整颗心都化作了一汪春水,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温柔都倾注在这小小的生命上。

她轻轻摇晃着襁褓,怎么也看不够这粉雕玉琢的小脸。

“嬷嬷,唤奶娘过来吧,该喂奶了。”

楚昭宁一听“喂奶”二字,浑身一僵。

不,绝对不行。

楚昭宁闻言浑身一僵。喂奶?她一个心理年龄三十八岁的现代女性,怎么可能接受这种原始的哺乳方式?

在二十五世纪,新生儿都是通过特制营养剂获取养分,这种生物性的喂养方式早被淘汰八百年了。

当奶娘解开衣襟靠近时,楚昭宁使出吃奶的力气——字面意义上的——拼命扭开头。

她紧闭双唇,左右摆动着小脑袋,用全身表达着抗拒。

开什么玩笑,她上辈子连恋爱都没谈过,现在却要像个变态一样吸食母乳?

绝对不行。

“夫人,五姑娘她……”奶娘尴尬地拢好衣襟,求助地看向崔令仪。

崔令仪见状蹙起秀眉,这孩子为何如此抗拒?莫非是身子不适?

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轻声道:“再试试。”

“哇——”当奶娘又一次尝试强行哺乳时,楚昭宁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当那柔软的乳首触到唇边时,她立即用舌头抵出,随即干呕起来,将方才勉强咽下的一点乳汁尽数吐出。

“哎呀!”奶娘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擦拭,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怎么了?”崔令仪撑着床榻坐起身,额上的抹额已被细汗浸湿。

她刚生产完不到十二个时辰,本该静养,却被女儿的异常闹得心神不宁。

崔嬷嬷接过哭闹的婴儿,轻拍着襁褓:“夫人,姑娘就是不肯吃奶,老奴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么倔的新生儿。”

楚昭宁抽抽搭搭地停下哭泣,心想你们当然没见过,哪个正常婴儿会带着前世记忆投胎的?

“罢了。”崔令仪叹息着接过女儿,指尖轻抚过婴儿泛红的小脸,“把孩子给我吧。”

崔嬷嬷犹豫道:“要不,老奴再找几个奶娘试试?”

“哇——”楚昭宁一听又要换人试,立刻扯开嗓子抗议。

换一百个也没用,她宁可饿死也不要喝母乳。

崔令仪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随即若有所思:“罢了,先熬些米汤来,总不能让孩子饿着。”

楚昭宁听到“米汤”二字,哭声戛然而止。

米汤?那是什么?在她的时代,大米早已被合成营养剂取代,真正的谷物是在实验室里。

当崔嬷嬷端着青瓷小碗回来时,一缕清甜的米香飘入楚昭宁的鼻尖。

这气味与她熟悉的消毒剂截然不同,竟让她不由自主地抽动小鼻子。

崔令仪用银匙舀起半透明的米油,小心送到女儿唇边。

楚昭宁犹豫了一瞬,然后试探性地伸出舌头。

那一瞬间,温热的米油在味蕾上绽开,谷物特有的醇香在口腔中弥漫。

这,这就是真正的食物吗?

二十五世纪的食物都被浓缩成各种颜色的营养剂,冰冷无味,哪及这天然滋味的万分之一?

楚昭宁急切地张开嘴,发出“啊啊”的声音要求更多。

一碗米汤很快见底,她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小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情。

原来古人每日享用的,竟是这般美味吗?

崔令仪和崔嬷嬷面面相觑。

这哪像刚出生不到一天的婴儿?分明是个饿极了的小馋猫。

“能吃就好。”崔令仪轻抚女儿后背,却又忧心忡忡,“只是光饮米油,如何养得壮实?嬷嬷,明日再寻几个奶娘来试试。”

楚昭宁一听又要喝奶,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她已打定主意:宁可日日饮米油,也绝不碰母乳半分。

接下来的三天,宁国公府陆续换了六位奶娘,每位都信心满满而来,铩羽而归。

楚昭宁用各种方式表达对母乳的抗拒,扭头、吐奶、放声大哭,唯独对米汤来者不拒。

第四日寅时,宁国公终于按捺不住:“去请林院判。”

他取出烫金名帖递给长随,“就说五姑娘拒食母乳,请他速来诊治。”

长随拿着帖子匆匆赶往太医院时,楚昭宁正躺在摇篮里,回味着早晨那碗米汤。

那种金黄粘稠的液体竟然如此甜美,比未来任何人工甜味剂都要纯粹。

她已经开始期待下一顿了。

半时辰后,当林太医为楚昭宁把完脉,听完国公夫妇的描述后,白眉下的眼睛闪烁着惊讶的光芒。

“奇哉怪也。”他捻着胡须,“五姑娘脉象平和,只是略见饥饿之象。老朽行医五十载,倒是头回见拒食母乳却嗜米油的婴孩。”

“可有其他办法?”崔令仪急切地问。

林太医沉思片刻,突然问道:“五姑娘饮米油时,可会呛咳?”

“非但不呛,反而如饮琼浆。”宁国公苦笑答道。

“嗯…”林太医颔首,从药箱取出一册泛黄古籍,“《千金要方》有载,古时或有'厌乳儿',可辅食养之。”

他提笔写下食谱:“初时米油、面汤。半月后添蛋黄,四分取一,研细调水。一月后可试果泥、菜汁……”

楚昭宁竖耳听着这份菜单,口水险些浸湿襁褓。

在未来的世界,她只在历史档案中见过“烹饪”这个词。

而现在,她即将尝到真正的、未经人工干预的天然美味。

林太医写完满满三页纸的食谱,又叮嘱道:“器皿需沸水煮过,初时每餐不过一匙,循序渐进。”

就这样,宁国公府五姑娘楚昭宁的特殊食谱就此定下。

第七天,她尝到了用纱布过滤后的红枣汤,甜得她眯起眼睛。

第十五天,楚昭宁吃到了人生第一口蛋黄。

当那金黄色的粉末混合着温水滑入口中时,她激动得小手乱挥。

浓郁的蛋香在口腔中扩散,比米油更加醇厚丰富。她咂巴着小嘴,恨不得把银匙都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