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九曲回廊,便是姨娘们居住的疏影苑。
疏影苑的月洞门半掩在紫藤花影里,杨姨娘正和来访的秋姨娘在院中石凳上品茶。
楚明雅一路哭嚎着穿过月亮门,惊动了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秋姨娘。
“哎哟,这不是四姑娘吗?怎么哭成这样?”秋姨娘手中绣着并蒂莲的绢帕飘落在地。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暗纹褙子,银线绣的缠枝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三十出头的妇人急急起身,腕间翡翠镯子碰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明雅却似未闻,提着杏红裙裾直往北院奔去。
珍珠耳坠在颊边乱晃,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小喜追得钗横鬓乱,绣鞋上沾满了刚洒过水的青苔。
“去瞧瞧怎么回事。”秋姨娘皱了皱眉,对身边的丫鬟道:“四姑娘这模样,怕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与此同时,南院的叠翠居里,杨姨娘正倚在窗边嗑瓜子。
听到哭声,雕花窗“吱呀”一声,探出张艳若桃李的脸。
看到楚明雅的狼狈相,杨姨娘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哟,这不是陈姨娘的心肝宝贝吗?怎么,在老夫人那儿没讨到好?”
杨姨娘生得艳丽,一袭大红撒花褙子映着雪肤,唇上胭脂还沾着半片瓜子壳。
她向来与陈姨娘不和,此刻看到楚明雅这副模样,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楚明雅哭声骤然拔高,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
小喜回头瞪眼,却见杨姨娘身旁的刘嬷嬷正阴恻恻地笑,吓得赶紧低头追主子去了。
西厢房的门帘轻轻晃动。李姨娘靛青裙角扫过石阶,发间只一支素银簪子。
她朝屋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正在绣绷前发呆的楚明柔立即垂下头,针尖却在绢帛上戳出个歪斜的针脚。
“四姑娘这是怎么了?”李姨娘拦下气喘吁吁的小喜,却见小丫鬟咬着唇直摇头,继续追主子去了。
远处楚明雅一个踉跄,差点被自己的裙带绊倒。
李姨娘望着那跌跌撞撞的背影,眉间愁绪更深了。
扶荔轩前,陈姨娘已经听到了女儿的哭声,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件杏黄色衫子,衬得肤如凝脂,发间金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四姑娘!这是怎么了?”陈姨娘一见女儿红肿的脸,顿时惊呼出声,一把将楚明雅搂入怀中。
小喜“扑通”跪地,青石砖上的水渍立刻浸透了她的膝裤。
“姨娘!呜呜呜…五妹妹打我,呜呜……”楚明雅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放声大哭。
把脸埋在陈姨娘怀里蹭来蹭去,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了那件精致的杏黄色衫子上。
陈姨娘心疼得直抽气,捧起女儿的脸仔细查看。
“天杀的,那个小贱人竟敢这样对你。”她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完全不顾及身份和场合。
扶荔轩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陈姨娘拉着楚明雅快步进屋,一边走一边高声吩咐:“红杏,快去打盆冷水来,小福,去我妆台上把那盒白玉膏拿来。”
红杏是陈姨娘的贴身丫鬟,小福则是楚明雅的丫鬟。
进了内室,陈姨娘让楚明雅坐在绣墩上,自己则跪坐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用湿帕子轻敷那红肿的脸颊。
每碰一下,楚明雅就夸张地“嘶”一声,眼泪流得更凶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说给娘听。”陈姨娘声音里满是心疼和愤怒。
楚明雅抽抽搭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不过把拧楚昭宁的部分说成是轻轻拍了下。
“…我们三个一起午睡,元哥儿只跟五妹妹玩,不理我,然后五妹妹突然就打我,一连打了五六下……”
她说着又哭起来,“姨娘,我的脸好疼啊。”
陈姨娘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帕子都捏得变了形。
“那个小贱种,才十个月大就这么恶毒,长大了还得了。”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完全不顾及楚昭宁是国公府嫡女的身份。
小福战战兢兢地递上白玉膏,陈姨娘一把夺过,挖了一大块轻轻涂在女儿脸上。
那药膏清凉,楚明雅舒服地叹了口气,但马上又皱起脸做痛苦状。
“姨娘,我好疼,五妹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楚明雅故意问道,她知道怎么激起陈姨娘的怒火。
果然,陈姨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还能为什么?她仗着自己是嫡女,看不起我们这些庶出的。”
“她那个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教唆孩子欺负人呢!”
楚明雅低下头,嘴角却悄悄扬起。
她知道陈姨娘最恨的就是崔令仪,每次提到国公夫人都会失控。
陈姨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等你爹晚上回来,姨娘一定给你讨个公道。”她摸着女儿的头安慰道。
“那个小贱人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奶娃娃,你爹不会偏袒她的。”
楚明雅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忐忑。
她知道国公爷虽然宠爱陈姨娘,但对唯一的嫡女也很看重。
“从今以后,你离那个小贱人远点!”陈姨娘恶狠狠地说,“她打你一次,就能打你第二次。”
楚明雅乖巧地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利用这件事在老夫人面前卖惨。
屋外,几个看热闹的丫鬟婆子探头探脑。
陈姨娘猛地推开门:“看什么看?都滚远点。”
众人一哄而散,只有李姨娘还站在院中,驻足听了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看着扶荔轩的方向。
转身回到听雨阁,只见楚明柔正一脸好奇地站在院子里。
看到李姨娘回来,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姨娘,四姐姐为什么哭啊?”
李姨娘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柔儿记住,在这府里,有些事看见了要当作没看见,听见了要当作没听见。走吧,回去练字。”
楚明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姨娘离开了。
院中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树上的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仿佛在嘲笑这府中永不停歇的明争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