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内
一阵尖锐的叫骂声,将沐婉月从昏沉中吵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接着门被推开,只见周嬷嬷领着小翠进来。
小翠低垂眉眼,恭敬候在一旁。
周嬷嬷睨了眼小翠,尖酸道:"别杵着当木头,还不赶紧伺候二小姐梳洗!"
小翠手脚麻利地端来铜盆,拧干帕子替沐婉月擦脸,冰凉的触感让她彻底清醒。
周嬷嬷刺耳的催促声又响起来:"即刻收拾妥当,要是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说罢转身离去,重重的关上门。
小翠怯生生地捧着粗布衣裳上前,帮沐婉月换上。
沐婉月默默将头发挽成最简单的发髻,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角。
小翠在一旁急得直搓手:“二小姐快些,老夫人最恼人迟到……”
两人匆匆穿过九曲回廊,转过垂花门时,远远能望见老夫人的院子。
松涛院
院子里种满了老松柏,还夹杂着好些没见过的奇花异草。
一阵风掠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茶香。
雕花木门洞开,祖母、父母围坐屋内,茶盏相碰声此起彼伏,满室笑语。
她握紧袖口衣角,屈膝跨过高高的门槛。
目光扫过众人,僵直站在堂中,垂眸不语,几道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老夫人半倚而坐,布满皱纹的手来回搓着佛珠。
黔北侯沐元武端坐椅中,怜悯地看向女儿。
侯夫人刘莫慈华服加身,丹凤眼笑意盈盈,将沐婉月细细打量。
沐婉月收回心神,这才俯身行礼:"孙女见过祖母,父亲,母亲。"
话音未落,她已双膝跪地,额头紧贴地面。
老夫人心疼道:"快起来,在乡下受苦了。"
刘莫慈踉跄着上前,声音哽咽:"婉月,你可算回来了。"
她望着少女,一脸心疼,"母亲日夜思念,瞧瞧这脸瘦得——都晒黑了.......是母亲的错。"
话音刚落,便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轻柔地擦拭着眼角,可眼底却不见半分泪痕。
沐婉月身子微颤,刚要开口谢恩,刘莫慈突然上前一步,挡在她与老夫人之间,眼神似笑非笑。
"只是这言行举止,日后还得严加管束,免得冲撞了贵人,丢了侯府的脸面。"
沐婉月听着嫡母话里藏刀。
她垂眸,声音却依旧恭顺:"多谢母亲教诲,婉月定当谨记。只是..."
沐元武轻咳一声,打断了沐婉月未尽的话语:"既回府中,便该恪守本分,听你母亲安排,好好学着。侯府规矩森严,切不可由着性子胡来。"
他端起茶盏轻抿,不再看女儿一眼。
沐婉月垂眸应了声“是”,将满心委屈都化作这一声顺从。
老夫人慈爱地拍了拍身旁的软垫,示意沐婉月坐下,
"说来听听,这些年在乡下可还安好?"
沐婉月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回祖母的话,乡下虽清苦,但邻里和睦,倒也平安度日。"
老夫人轻叹一声:"到底是我侯府血脉,往后... 便好生在府里住着吧。"
沐婉月没有半分拘谨,言语爽利流畅,跟祖母讲述在青山村的点点滴滴。
哪家孩子发热咳嗽,她是如何用草药退烧止咳;
哪家阿婆摔了腿,她又是怎样用竹板固定、草药敷治。
那些在青山村的行医日常,在她口中徐徐道来,像是展开一幅鲜活的乡间画卷。
正说着,刘莫慈突然打断,脸上很不耐烦:"婉月,这些乡野医术,难登大雅之堂!人既然回侯府了,就要一切为侯府着想,以后莫要再提。"
"好了!" 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当年婉月被送去乡下,本就是我们亏欠她!"
刘莫慈脸色变幻不定,福了福身:"母亲息怒,儿媳也是为了侯府名声着想。"
气氛僵持。
沐元武忙打圆场:"母亲,婉月初回府,规矩礼仪还需教导。"
他目光扫过女儿,"莫要因一时心软,坏了侯府百年家风。"
刘莫慈接过话:"老爷说得是,不如就让婉月,从抄《女范捷录》开始学起?"
老夫人高声道:"好好好,内宅琐事,听你做主!"
刘莫慈已掌家数年,深居后院的老夫人,已是满头银发。
如今她终日与青灯古佛相伴,将家族诸事尽数托付,除了祭祖这样的大事,其他不再过问。
原以为回到侯府能寻得一丝温暖,可如今看来,这里不过是另一个需要她艰难求生的牢笼。
祖母虽有心护她,却早已没了内宅实权,往后的日子,怕是要独自面对嫡母的刁难了。
沐婉月知道,在这侯府,多说无益。
嫡母的虚情假意、父亲的冷漠疏离,唯有沉默才是暂时的护身符。
老夫人忽觉一阵头晕目眩,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疲惫:“罢了,我也乏了,都散了吧。”
众人见状,纷纷起身行礼告退。
沐婉月垂着广袖,随着众人退出正院。
穿过九曲回廊,转过三重雕花屏门,西跨院的门已在眼前。
她坐在灯下,展开随身带来的包袱。
小翠怯生生地看着沐婉月苍白的脸色,小声道:“二小姐,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
话音未落,便被沐婉月摇头打断。
沐婉月把腰间的药香囊取下递到小翠面前:
"小翠,这个给你里面是我亲手研磨调配的草药,能提神醒脑,你留着用。这侯府里的日子,往后怕是要更难,咱们得相互照应着些。”
小翠双手捧着香囊,哽咽着福了福身:"小姐待奴婢这般好,奴婢定当尽心伺候。"
沐婉月点点头,同是天涯沦落人,在这冰冷的侯府中,彼此的温暖便是唯一的慰藉。
片刻后,外头你过来一个丫鬟的声音,"二小姐,奴婢是老夫人派来的人。"
沐婉月利落地把包袱捆好,扬声喊道:"行了,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青衣小丫鬟低头垂首,捧着一方雕花木匣,恭敬道:“老夫人说,二小姐打开便知。”
她接过木匣子,手指在机关上轻轻一按。
“咔嗒” 一声,匣子慢慢弹开,里头躺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子。
那是生母的遗物,临终前交给老夫人保管,除非沐婉月及笄成年,才允诺归还。
这只镯子此刻送来,老夫人分明是想借这镯子,为她在侯府争一分体面。
沐婉月戴上镯子,触感温润 ,嘴角勾起一抹笑。
她抬头看向小丫鬟,声音温和:"你回去告诉老夫人,东西我收着了。"
小丫鬟走后,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日,沐婉月注定是要在抄《女范捷录》中度过。
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陷入沉思。
从未想过回到侯府会是这般光景,原以为有祖母庇佑,日子再难也能熬过去。
可如今面对谪母的刁难,还有这突如其来的禁足抄写,满心都是不甘与迷茫。
小翠看着沐婉月心里很是心疼,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守在一旁。
夜色渐浓,风拍打着窗棂。
"二小姐,你累了一 天了,快歇息吧,奴婢都为您感到不值,同样都是侯府小姐,为什么待遇却天差地别?”小翠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沐婉月望着案上墨迹未干的《女范捷录》,苦笑道:
“值与不值,等熬过这一关再说。”
她把抄《女范捷录》的纸捏得死紧,转身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