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洒金笺在沈芷兮指间被攥得死紧,边缘几乎要嵌入皮肉。
“春宵度”……他拿走了“春宵度”!
那不是致命的毒药,却是比毒药更暧昧、更羞辱的东西。他是在告诉她,他连她最后脱身的手段都了如指掌,连她藏着这等药物都一清二楚。他把她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
怒火在胸腔里灼烧,混合着一丝被看穿、被玩弄的寒意。她猛地将纸笺揉成一团,指尖内力一吐,纸团瞬间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不能慌。
沈芷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是“香魅”,京城最诡秘的刺客,失手一次,不代表满盘皆输。萧煜既然没有当场拿下她,也没有声张,反而用这种方式“告知”,就意味着他另有所图。
图什么?
她走到铜盆前,掬起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冰凉让她彻底清醒。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但依旧清艳的脸,眼底却凝着冰。
无论他图什么,这场游戏,她奉陪到底。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萧煜的底细。一个“病弱不能自理”的王爷,绝不可能有那样的身手和心机。他隐藏得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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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王府,书房。
萧煜并未如外界所想那般卧床静养,而是衣冠整齐地坐在书案后。他手中正把玩着那个羊脂玉小瓶——“醉梦”。
“查清楚了?”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下方垂手而立的心腹侍卫低声道:“回王爷,昨夜府内潜入者,轻功极高,且精通药理香道,痕迹处理得极为干净。若非王爷早有察觉,恐怕……”
“恐怕本王如今已是一具尸体了?”萧煜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瓶,“‘香魅’……名不虚传。”
他放下“醉梦”,又拿起另一个更小巧的琉璃瓶,里面是些许淡粉色的粉末,在光线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泽。
“春宵度……”他念着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玩味。“倒是贴切。”
“王爷,此女太过危险,是否要……”
“不必。”萧煜打断他,“盯着她,但别打草惊蛇。本王倒要看看,她下一步想做什么。”
“是。”
侍卫退下后,萧煜将“春宵度”凑近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极其淡雅,却又带着一丝勾人暖意的香气钻入鼻腔,不似寻常迷药那般刺鼻,反而有种引人沉沦的甜软。
他闭上眼,昨夜那女子扣住他命门时冰冷的指尖,递上毒粉时决绝的眼神,以及最后软倒在他怀中时,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一一在脑海中浮现。
有趣。
比这京城里死水一潭的算计,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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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京郊,慈恩寺。
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让香客们措手不及,纷纷挤在廊檐下避雨。沈芷兮撑着一把素色油伞,混在人群中,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寺门。
今日,据可靠消息,镇北王会来慈恩寺为太后祈福。这是他每月雷打不动的行程。
雨丝如织,将远处的山色晕染得一片空濛。终于,一行车驾在侍卫的护卫下缓缓驶来。马车停下,先下来两个侍从,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搀扶下一个人。
正是萧煜。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外罩一件同色披风,脸色依旧苍白,下个马车似乎都耗尽了力气,微微喘息着,由侍从撑着伞,一步步走向寺门。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风吹就倒的病秧子。
沈芷兮隔着雨幕,冷冷地看着他表演。若非那夜亲身经历,她几乎也要被这完美的伪装骗过去。
就在萧煜即将踏入寺门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旁边避雨的人群中,猛地窜出几个看似普通的香客,手中寒光一闪,直刺萧煜要害!动作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保护王爷!”侍卫们惊呼,仓促迎敌。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惊叫声、兵刃碰撞声、雨声交织在一起。
萧煜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呆了,站在原地,脸色更白,脚步虚浮,眼看一把淬毒的短剑就要刺入他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素色身影如同被风吹拂的柳絮,轻飘飘地“撞”入了战圈。沈芷兮手中的油伞“不小心”脱手,恰好挡在了那刺客的剑锋前。
“嗤啦”一声,伞面被撕裂。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清淡,若有若无的冷香,随着她旋转的衣袂,弥漫开来。那持剑的刺客动作猛地一滞,眼神出现瞬间的涣散。
就这么一刹那的耽搁,旁边的侍卫已经反应过来,刀锋掠过,将那刺客逼退。
沈芷兮“惊魂未定”地踉跄一步,似乎要摔倒,恰好歪向萧煜的方向。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一丝凉意,力道却不容置疑。
沈芷兮抬头,对上萧煜低垂的眼眸。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受惊后的脆弱,但那双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深邃的瞳孔深处,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丝了然的、近乎挑衅的笑意。
“姑娘,小心。”他开口,声音温和,甚至带着点气弱。
周围的厮杀还在继续,但他们之间,仿佛隔开了一个无声的世界。
雨丝沾湿了他的睫毛,也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
沈芷兮能感觉到他指尖透过衣料传来的温度,也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苦的迦南香,此刻正与她身上散出的、那缕只有他能捕捉到的冷香,悄然纠缠。
“多谢王爷。”她垂下眼,试图抽回手。
萧煜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没有立刻放开。
他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指上,然后缓缓上移,重新看进她的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
“这次的香……味道淡了些。”
他指腹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春衫,烙在沈芷兮的手臂上。雨声、厮杀声仿佛都退得很远,只剩下他这句低语,带着迦南香的清苦气息,钻进耳膜。
沈芷兮心头一凛,抽回手的动作却依旧维持着受惊百姓的仓皇,只是指尖在他掌心若有似无地一划,留下一抹几乎察觉不到的湿痕。“民女惶恐,冲撞了王爷。”她低下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萧煜看着她低垂的、露出一段白皙后颈的侧影,嘴角那抹难以察觉的弧度深了些。他松开手,任由侍卫更紧地护上来,将他与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隔开。
“无妨。”他咳嗽了两声,脸色更白,被侍卫簇拥着快步往寺内走去,经过那名被沈芷兮香气所阻、此刻已被制住的刺客身边时,脚步未有丝毫停顿。
沈芷兮站在原地,看着他那看似虚弱、实则每一步都踏在侍卫们用身体构筑的绝对安全范围内的背影,慢慢弯腰,捡起地上那柄被撕裂的油伞。指尖上,沾了一点方才划过他掌心时留下的、极细微的粉末——是她特制的“牵机”,无色无味,能附着于肌肤数个时辰,凭借她驯养的那只雪貂,百里之内,无所遁形。
慈恩寺的混乱很快被镇压,刺客或死或擒,香客被驱散安抚。沈芷兮随着人流离开,走出很远,仍能感觉到背后那道若有实质的目光,如同蛛网,黏着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