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真问一句——”
江不惊盯着屏幕上的视频通话界面,压低声音,“你确定,他只是个普通心理咨询师?”
“你不信平台?”
白悠悠正倒挂在天花板上,头发垂下来,像一串不太严肃的挂件,“平台好歹是人间正规军。”
“我信平台爱赚钱。”江不惊说,“但我不信他们突然良心发现给我配专业老师。”
屏幕上,“专业老师”本人已经上线了。
他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短发,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白衬衣外头套了件薄毛衣,背后是一面整齐的书架,书按颜色从浅到深排得很变态——不,是很整齐。
名字下面显示:
【顾行——注册心理咨询师(平台合作)】
“你好,江老师。”
顾行的声音不紧不慢,透过耳机听过去,有种“你说什么我都先不急着否定”的温和。
“别叫我老师。”
江不惊下意识摆手,“我就是个……开了个破直播间的。”
“那我叫你不惊吧。”顾行笑笑,又很自然地转头看向他左边一点,“还有你的……女鬼搭档?”
“……”
江不惊背后一凉。
白悠悠正飘在他左边,整个人瞬间僵住:“他看得到我?”
顾行很诚实:“大概能感觉到一点。”
他推了推眼镜,神态泰然:“职业病。”
“你做心理咨询做到能看到鬼?”江不惊怀疑,“你这是开天眼吧。”
“不是看到。”顾行纠正,“是——”
他顿了顿,像在斟酌词,“你旁边那一块儿,气场挺吵的。”
“……”
白悠悠炸毛:“谁吵了?我明明很安静。”
“好了。”江不惊举手,“不管他看不看得见你,今天这场直播是他专业,我嘴炮,你胡说,三方分工明确一点。”
“我不同意你对我的岗位描述。”白悠悠抗议,“我的岗位是——文明胡说。”
耳机那头的顾行轻笑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一眼平台给的会议大纲,上面写着:
【今晚直播主题:
“社畜不想死”特别场
——专业心理视角 X 女鬼视角 X 打工人视角
注意:
① 明确声明本节目不代替专业诊断;
② 不给出具体“去死/不去死”的指令;
③ 以“活下去”为主旋律,允许适度调侃。】
“我先声明一点。”
顾行看向镜头,“我上节目,是为了防止你们乱来。”
“谢谢你说人话。”江不惊真诚,“那你也得允许我们——”
他冲着屏幕比了个圈,“用我们自己的方式乱来一点。”
“我会把你们拉回来。”顾行说,“但不会帮你们脚上拴沙袋。”
“……”
这比喻还挺好。
白悠悠在旁边嘀咕:“听起来这个人……还算靠谱。”
“哪开播?”江不惊看了眼时间,“再拖,观众要以为我们开会猝死了。”
晚上八点整。
直播间标题赫然写着:
【《社畜不想死》特别场:
专业心理咨询师 X 女鬼搭档 X 穷 UP 主
——我们来认真胡说一次】
一开播,弹幕就满屏乱飞:
【来啦来啦】:今天有专业老师,UP主你别乱说了。
【心理咨询师??】:平台终于怕出事了。
【女鬼 vs 心理老师】:我赌女鬼嘴更毒。
【穷UP主】:希望你别在老师面前社死。
画面里,江不惊坐在老位置。
他旁边空着一把椅子——那是给白悠悠的,虽然看上去只是空气略微有点凹陷。
屏幕右上角是一个小窗,顾行坐在他自己的书房里,表情淡定,像弹幕暴雨对他来说只是带点彩色的天气。
“兄弟们晚上好。”
江不惊先惯例寒暄两句,“今天你们已经看见了,我旁边……和右上角,多了两个监督我的人。”
“一个是——”他指指小窗,“平台给我配的心理咨询师,顾行老师。”
“另一个是——”他拍了拍旁边空椅子,“地府文明吓人项目组,实习女鬼,白悠悠。”
弹幕:
【平台监工+地府监工】:你是三方资本共管资产。
【顾行老师好】:老师小心被他们带跑偏。
【白悠悠别闹】:今天有专业人士在你收敛点。
【这配置】:突然有点期待。
“先让顾老师自我介绍一下。”
江不惊很懂流程,给对方递话。
顾行点点头:“大家好,我是顾行,做心理咨询十年,目前主要服务人群是——”
他顿了顿,看向弹幕,“和你们差不多的。”
【差不多?】:博士社畜吗?
【我们是打工魂】:你是疗伤魂。
【十年……】:你见过多少想死的?
“挺多的。”顾行说,“但我更愿意说——我见过很多,在‘想死’和‘不想死’之间来回摇摆的人。”
“今天我不是来给你们上课的。”他笑笑,“是来防止他们俩——”
他指了指江不惊,又朝旁边空位置点点头,“把你们带跑偏。”
“那我呢?”白悠悠不服气,“我可是地府官方认定的文明女鬼。”
“好,你负责文明。”顾行说,“我负责科学。”
“那他负责啥?”她指江不惊。
“两头被骂。”顾行平静总结。
“……”
弹幕笑成一片:
【精准】:老师看透一切。
【江老师委屈】: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女鬼+心理师】:穷UP主是真正弱势群体。
匿名提问箱:第一封信
“我们今天试试一个新形式。”
江不惊把话题拉回,“之前征集了几个匿名问题,顾老师看过,我们选三四个今晚聊聊。”
“第一个问题。”
他打开手机,念出来:
【Q1:
我是公司 HR。
这两年不断裁员,我每次给别人打电话,通知他们明天不用来了。
我知道我只是执行命令的人,但被骂的是我,哭的是他们的家人,
到最后骂完、哭完,他们走了,我还要继续上班。
有时候我会想:
会不会有一天,他们有人真的想不开,
我是不是也要背一点责任。
我很想换工作,但我爸妈说现在有工作就不错了。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对那些被我“送走”的人负责。】
直播间安静了一瞬。
弹幕缓缓刷起来:
【HR好难】:我朋友也是做这一行的。
【刀在别人手里,血溅你一身】:就是这种感觉。
【我被裁过】:那次电话我至今忘不了声音。
【她问的问题我也问过】:我是不是不够好。
“顾老师先来?”
江不惊懂规矩,把麦递过去。
顾行点点头:“这个问题,挺常见的。”
“常见?”白悠悠惊讶,“你们人间有这么多发裁员通知的人?”
“是有这么多,在明明自己也是打工人,还得当‘坏消息传声筒’的人。”顾行说。
“我会先和这位 HR 说一句——”
他看着镜头,一字一顿:“你辛苦了。”
弹幕:
【有点戳】:好像第一次有人对HR说这句话。
【我以前骂过HR】:突然有点愧疚。
“你问自己要不要为他们负责。”
顾行继续,“我想你其实在问另外一个问题——”
“‘我是不是一个坏人?’”
“……”
很多人沉默了。
“从结构上讲,这件事不全是你的责任。”
顾行说,“决定裁员的是公司,是决策层,是整个行业的大环境。”
“但对被你通知的那一个人来说——”
“你,就是那个按下按钮的人。”
他顿了顿:“这是你现在感受到痛苦的原因。”
“你一边知道自己也是被系统推着走的小角色,一边又实实在在看见别人在你面前崩溃。”
“你不想当坏人,又发现自己在别人故事里,确实扮演了坏人。”
“那怎么办?”弹幕有人问。
【我也在当“坏人”】:比如做催收、比如当家里那个逼孩子的家长。
【我不想】:但我不知道怎么停下来。
“有两个方向。”
顾行举了举手指,“第一个,现实层面的——你可以找机会换工作,或者跟领导谈减轻这部分任务。”
“但我知道,现实往往不这么容易。”
“我们聊第二个——心理层面的。”
“你说你‘想对他们负责’。”他缓缓说,“我会建议你,把‘负责’两个字换成‘认真’。”
“什么意思?”
白悠悠忍不住问。
“‘负责’,很多时候意味着你要掌控结果。”
顾行解释,“你希望他们被裁后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希望他们别太恨你,别出事。”
“可这些,你都很难做到。”
“‘认真’,是指——”
“在你能做的范围里,把每一个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编号、一份手续。”
“你可以在每次拨号前,给自己十秒钟深呼吸,提醒自己——这是一个可能会很难过的人。”
“你可以在通知的时候,尽量讲清楚补偿方案、流程,告诉他们还可以做什么。”
“你可以在挂断电话后,允许自己难过一下,而不是马上关掉情绪,去打下一个。”
“这不叫你要为他们的生死负责。”顾行说,“这叫你在一个不太人道的流程里,努力保留一点人味。”
“至于他们会不会因为失业走上极端——”
“那有太多变量。”
他摇头,“不是哪一个 HR 能左右的。”
“你问要不要负责,我会说——”
“你没办法为他们活下去,
你能做的,是在告诉他们坏消息的时候,不要把他们当死人看。”
弹幕:
【……】:这句话,有点狠。
【但很真实】:很多流程就是把人先当数字。
【我被裁那次】:HR全程低着头读稿,我反而想安慰她。
【如果当时有人这样跟我说话】:我可能不会哭那么惨。
“那女鬼搭档怎么看?”
江不惊把问题丢过去。
“我觉得——”
白悠悠托着腮,“这位 HR 其实,很适合我们项目。”
“招人呢?”江不惊吐槽。
“我很认真。”她说,“你想啊,地府那边每天也有很多‘通知’,只是没有电话。”
“‘你好,明天不用去上班了,来我们这边报到。’”
“你们这是抢人啊。”顾行忍不住笑了。
“有时候我会在想,”白悠悠说,“如果当初在我工位边上,也有一个人,哪怕不是领导,不是 HR。就是普通同事,在我刚刚有点撑不住的时候,跟我说一句——”
她学着那种语气:“‘哎,要不今天就先回去吧。’”
“我是不是会犹豫一下。”
“所以我挺想对那位 HR 说——”
她仰头看着天花板:“你不能替他们活,但你可以在他们要掉下去之前,伸手拉一下。”
“哪怕只是一句:
‘如果哪天实在撑不住,记得去求助,不要憋着。’”
“这句话听起来很鸡汤,”她眨眨眼,“但鸡汤好歹比地汤好。”
“……”
弹幕笑中带泪:
【鸡汤比地汤好哈哈哈哈】:笑着笑着就懂了。
【HR多一点人味,损失的是公司不是人性】:记住了。
【我也是HR】:谢谢,你们今天说的,我会记很久。
系统在白悠悠眼前弹出一行小字:
【情绪安抚维度:+3
当前:6/100】
旁边又冒出一行新指标:
【专业配合度:
——顾行:满意
——项目组:观望】
“观望个鬼。”她嘟囔,“把加班费打过来再观望。”
匿名提问箱:第二封信
“第二个问题。”
江不惊念:
【Q2:
我是大三学生。
越来越不想上学,课听不进去,作业拖到最后一刻交,有时候连寝室门都不想出。
我不算特别惨,也没到想死,就是觉得——
“活着也就这样。”
周围的人不是卷保研,就是卷实习,我完全提不起劲。
不想努力,也不想死。
就想躺着,躺一辈子。
这样是不是很废物?】
弹幕立刻热闹:
【我擦】:这不就是我?
【躺平大学生在线+1】:甚至觉得考不考试都无所谓。
【不想死,也不想活】:卡在中间太难受了。
“这个问题很典型。”
顾行点点头,“而且,越来越多。”
他看着镜头:“首先,你没有病,也不是废物。”
“你只是——”他缓缓说,“看到了一堆看上去都不太好走的路,暂时不想动。”
“那怎么办?”
白悠悠插话,“地府那边可没有‘躺平特区’。”
“你很在乎这个‘是不是很废物’的问题。”
顾行没有被打断节奏,“那我先回答你——”
“你现在这样,不算废物。”
“但如果你就这么躺着,不跟任何人说、不去尝试任何可能,你迟早会把自己躺成一个‘连自己都不想看一眼’的人。”
“我们可以把你的状态,当成一种——‘系统节能模式’。”
“……”
弹幕笑:
【节能模式哈哈哈哈】:突然觉得自己是台电脑。
【那我是不是要重启】:还是插电。
“节能模式是有原因的。”
顾行说,“有的人是连续被打击,有的是长期焦虑,有的是看太多“努力也没用”的故事,有的是根本没找到对什么有兴趣。”
“你说你‘没那么惨’,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是否定自己的感受。”
“你可以允许自己不那么上进。”
他慢慢说,“但我会建议你——别把‘不上进’当成年轻时最酷的标签。”
“那他要干嘛?”江不惊问,“直接去实习?他连寝室门都不想出。”
“从最小的开始。”
顾行说,“比如——”
“今天在阳台站五分钟,看一眼楼下光。”
“明天去图书馆坐半小时,不用看书也行。”
“后天跟一个你不讨厌的人吃一顿饭,不聊未来,只聊八卦。”
“你现在的问题不是‘没有人生规划’。”他说,“而是你的感受卡在一个地方太久了。”
“你需要的是——哪怕一点点——动起来。”
“如果你有能力和资源的话,找学校心理中心约一次时间也不错。”
顾行补了一句,“哪怕你只是进去坐一会儿,说一句‘我只是觉得活着很一般’,也比你在宿舍里一个人刷短视频要好。”
弹幕:
【原来可以这样】:以前总觉得挂心理咨询就是我疯了。
【学校心理中心不太敢去】:怕被别人看到。
【但确实】:躺着的时候,脑子更吵。
“那从鬼的角度呢?”
江不惊把话抛给白悠悠,“你死过一次,你怎么看这种‘不想努力也不想死’?”
“我挺羡慕的。”
白悠悠脱口而出。
“啊?”一人一屏幕同时惊了。
“生前我要是有勇气直接躺着不干活,那我大概活得久一点。”
她摊手,“但我当时连‘躺平’的勇气都没有。”
“有人说‘躺平’是失败、是逃避。”
她抬头看着镜头,“我有时候会觉得——能躺平还挺需要胆子的。”
“你得敢让别人失望、敢不去争、敢面对那种‘你一事无成’的指责。”
“而我那时候,是不敢的。”
“所以啊。”
她笑笑,“你现在能这么诚实地承认‘我不想努力’,已经比很多还在强撑着的人诚实多了。”
“但——”
她话锋一转,“你可以躺一阵子,别躺一辈子。”
“你现在躺着,是在给自己一点缓冲。”
“你要是一直躺下去,不跟任何人说,不做任何小动作,最后你大概会躺到——”
她顿了顿,看向顾行,“天界客服那边都懒得管你。”
“……”
顾行被她引了一句:“我们那边确实不想太早看到你们。”
“你可以想一想,”
白悠悠说,“有没有一件非常小、非常不需要‘上进’的事,是你干起来不那么讨厌的。”
“比如打游戏、写同人、画小人、拍路边的花。”
“你不需要一上来就给自己设定‘我要变成大牛’那种目标。”
她摆手,“那太压人。”
“你可以先给自己定——”
“‘今天不讨厌自己十分钟。’”
“十分钟?”弹幕有人问,“怎么做到?”
“比如在这十分钟里,你想躺就躺,想刷视频就刷,想打游戏就打。”
白悠悠说,“但有一个前提——你不能在脑子里骂自己‘废物’。”
“十分钟以后爱骂骂。”
“……”
弹幕笑疯:
【女鬼鼓励式躺平】:十分钟不骂自己,试试。
【我刚刚就骂了】:那重来。
【这个练习好像……】:比让我写职业规划舒服多了。
“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小练习。”
顾行点头,“在这十分钟中,你就是在学着把‘我不想努力’这件事,当成一条情绪,而不是一个判决。”
“没什么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走哪条路。”
“你不想努力,也不想死,是正常的。”
他笑笑,“我们今天的任务,是先帮你做到——不被这句话吓到。”
“至于以后要不要努力、要努力成啥样——”
“你有的是时间慢慢试。”
“……如果你愿意给自己这点时间的话。”
弹幕:
【好像……舒服一点】:有人说我正常。
【我现在的小期待】:今天给自己十分钟不骂自己。
【我决定】:明天去趟学校心理中心。
【谢谢你们】:感觉没那么想躺一辈子了。
系统面板再次震了一下:
【希望点传播指数:
——本场预估触达:2.1万人】
下面小字备注:
【天界观察员备注:
——“节能模式”比喻,用得不错。】
“哟。”
白悠悠瞟了一眼,“上面也在看你上课。”
“哪个上面?”江不惊小声问。
“很多个。”她哼哼,“平台、地府、天界,还有观众老爷。”
“我谢谢大家集体监控我。”他扶额。
匿名提问箱:第三封信(超纲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
江不惊翻到第三封,深吸了口气,“这个……有点重。”
他念:
【Q3(已简化):
我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妈妈,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
我老公常年出差,公婆帮我带孩子,但也经常因为教育问题和我吵。
公司要我拼,家里要我扛,小孩要我陪。
有时候我真的会闪过一个念头:
“要不,我消失算了。”
然后另一个念头马上冒出来:
“那我女儿怎么办?”
我就一边哭一边做饭,一边崩溃一边写PPT。
我不是真的想死,也不敢。
但我很怕,有一天我撑不住的时候,
真的做出什么事。】
弹幕明显慎重了很多:
【……】:好像看到了我妈。
【这不是电视剧】:这是很多人的日常。
【不敢想】:如果我妈也这么想过怎么办。
“这个问题——”
江不惊看了一眼顾行,又看了一眼空椅子,“我们得谨慎一点。”
“是得谨慎。”
顾行表情比之前都认真,“但也不能绕开。”
“首先,我想直接对这位提问的妈妈说一句——”
他看着镜头,语气坚定:“你很辛苦,也很正常。”
“你有这些想法,不代表你是坏妈妈。”
“很多在高压状态下的人,在极度疲惫的时候,脑子里都会闪过那句‘要不我消失算了’。”
“你能在第二秒想到‘那我女儿怎么办’,说明你还有很强的牵挂。”
“这个牵挂本身,是一条护栏。”
“问题在于——护栏再强,你也不能一直往上撞。”
“那怎么办?”弹幕有人问。
【我妈应该也撞了很多次】:只是从来没说。
【我也是妈妈】:但我不敢跟任何人说我想消失。
“我会给两个建议。”
顾行说,“一个现实的,一个心理的。”
“现实的建议是——请你尽快找一个可以正儿八经说话的人。”
“可以是线下的心理咨询,也可以是可靠的朋友,甚至是工作中你信任的同事。”
“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的地方在于——所有东西,都在你一个人脑子里打转。”
“只要你肯开口,哪怕只是一句‘我真的很累’,世界上就多了一点保护你的力量。”
“你不用告诉女儿你所有的崩溃。”
他温和地说,“但你可以告诉身边的大人。”
“你有资格说‘我撑不住了’,
而不是永远只说‘我没事’。”
“心理上的建议呢?”
江不惊提醒。
“心理上——”顾行想了想,“你现在落在一个很残酷的陷阱里。”
“你把‘我想消失’和‘我是坏妈妈’等号了。”
“我想邀请你做一个很小的练习。”
他伸出手,像是在空中画圈:
“当你再一次有‘要不消失算了’的想法时,你可以试着这样回应自己——”
“‘我现在很想逃走。’”
“——而不是‘我想死。’”
“这两句话,看起来差不多,但完全不一样。”
“‘我想死’,像一个黑洞,把你往里拖。”
“‘我想逃走’,是承认你现在在这个环境里待不下去了。”
“想逃走,是一个人被逼到角落里的正常反应。”
“从这里出发,你可以一步步往回爬。”
“比如想:
——有没有人可以暂时代我一下?
——我能不能跟公司谈一下减一点任务?
——孩子的功课,是不是可以没那么完美?”
“每一个‘逃走’前的小调整,
都是在帮你慢一些,别一下跳到终点。”
弹幕:
【“我想逃走”】:这四个字好重要。
【我也是妈妈】:听到这句突然想哭。
【我们家大人从来不敢说累】:只会说要我好好读书。
“从鬼的角度呢?”
江不惊轻声问。
白悠悠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以前没当过妈。”
她说,“以后也没机会当了。”
“但我当过女儿。”
“我妈年轻的时候也经常说一句话——‘我早晚被你们气死’。”
她扯扯嘴角:“那时候我觉着她在骂我,现在想想,她大概是在说她也想逃走。”
“如果你真心怕有一天撑不住做傻事。”
她盯着镜头,“那你可以做一个很……俗的小动作。”
“每次你脑子里冒出‘要不消失算了’的时候,你就——”
她比了个手势:“给你女儿的照片看一眼。”
“哪怕那一眼之后,你还是会崩溃、会哭、会觉得撑不住。”
“但至少,你那一秒,是记得——”
“你想要逃走的是这个困住你的生活,
不是从你女儿身边彻底消失。”
“这很重要。”
她顿了顿,轻轻补了一句:
“如果哪天你真的觉得快要做傻事了,
拜托你——”
“路过任何一个医院、派出所、甚至便利店的时候,随便拦个人,说一句:”
“‘我现在状态不太对。’”
“人间有很多烂地方。”
她说,“但也有很多普通人,会在那个瞬间帮你一把。”
“你在这条路上多撑一撑,会给你女儿多很多年……可以跟你吵架的机会。”
“……”
这话说得,又好笑又想哭。
弹幕一片“呜呜呜”和“谢谢”。
系统在白悠悠面前,第一次弹出一个红色的提醒:
【检测到高风险话题:
——自杀/消失念头
正在启动“安全守则”检查……】
下一行变成绿色:
【检查结果:
——未出现鼓动或美化自杀内容;
——提供了求助建议。
评价:合规。】
下方小小的一行:
【天界观察员批注:
——这段说得不错。】
“看见没。”
白悠悠悄悄吐舌头,“连天上那帮人都说‘不错’。”
“你还能看到他们批注?”江不惊瞪眼。
“福利。”她得意,“职工内网。”
直播接近尾声。
一晚上,他们三个人像一台奇怪的机器——
顾行负责给思路装上护栏,
江不惊负责把沉重拆成可听的句子,
白悠悠负责在黑色幽默里,塞一点温暖进去。
弹幕从一开始的调侃,到中间的“我哭了”,
最后又慢慢飘回了“好笑”“谢谢”“我去洗澡睡了”。
“今天差不多就到这儿。”
江不惊对着镜头深呼一口气,笑着说,“最后照例——希望点环节。”
“顾老师先?”
他把话递过去。
“我希望——”
顾行想了一下,“今天看直播的人,如果你觉得自己状态确实有点不太对。”
“你可以给自己定一个小期待:
——在接下来的一周,尝试至少跟一个人说一句真心话。”
“可以是‘我很累’,也可以是‘我有点难受’。”
“你不需要一次性把所有事情全说出来。”
“只要你开口世界就不会完全装聋作哑。”
弹幕:
【记下来了】:我明天要跟室友说一句。
【那我就跟我妈说】:“我也有点撑不住了。”
“那女鬼搭档呢?”
江不惊问。
“我希望——”
白悠悠歪着头,“你们今天睡前,给明天的自己留一个期待是——”
“明天哪怕只活得比今天多好一点点,也行。”
“比如今天你只想躺,那明天你可以躺的时候开一下窗。”
“今天你没吃晚饭就睡了,那明天给自己加一个鸡蛋。”
“今天你觉得‘活着也就这样’,那明天你可以试着说一句——”
“‘那我先把这一天混过去。’”
“你们活得好一点,对我们这边的加班,也算是一种体谅。”
“……”
这句一出口,弹幕又笑炸了:
【女鬼KPI视角】:请不要给地府添麻烦。
【我尽量活得久一点】:减轻你们工作量。
【三方共赢】:天界、地府、人间都笑了。
“那我呢?”
江不惊最后说,“我给我自己的小期待是——”
他看了眼旁边两个“不正常”的搭档,笑了一下:
“明天早上,不看数据,先去吃早餐。”
“毕竟,我得活得久一点,不然你们谁来开这个破直播间。”
直播结束键按下,屏幕暗下来。
顾行那边的窗口也消失了,只留下刚刚的回声在耳机里轻轻晃。
小小出租屋里,灯光照在墙上那张纸上:
【直播主题:社畜不想死】
【希望点:给自己留一个明天的期待。】
底下又被加了一行新字,是江不惊刚才趁中场休息的时候写上去的:
【附:不想死,可以先学着不骂自己。】
白悠悠飘过去,用手指轻轻描了一遍那几个字。
“你觉得,”
她忽然低声问江不惊,“我们今天,是不是有点——”
“太认真了?”
“还好。”
他把椅子靠回去,“反正专业的人在旁边看着。”
“再说——”
他看着那行“希望点”,很轻很轻地说:
“就算我们确实只是在发安慰剂,
那也是一种,暂时把人从边缘拉回来一点点的药。”
“等真正能改变世界的那帮人醒过来,
至少,还有人活着等他们。”
“……”
白悠悠愣了两秒,突然哼了一声:“你今天鸡汤有点多。”
“那你以后多帮我洗碗。”他说。
“为什么?”
“你鸡汤熬得再好,也得有人刷锅。”
“……”
她抬手,往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当然,只是吹了一阵凉风。
系统在一旁默默弹出最新小结:
【文明吓人项目·案例编号:0003
标题:《社畜不想死——专业胡说特别场》
惊吓指数:低
娱乐指数:中
温度指数:高
专业配合度:通过
天界观察员评语:
——“可以继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