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然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摘下了那颗扣子。
这一刻,他感觉这颗轻飘飘的扣子,重若千钧。
这是陈光用五年的非人折磨,用自己的身体做容器,从地狱里偷出来的火种。
“拿到了吗?”陈光问。
陆然点头:“拿到了。”
“好……”
陈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转头看向李建军,目光变得柔和。
“建军啊……”
“师父,我在。”李建军膝行两步,握住陈光那只完好的手。
“那个小五……其实是个可怜孩子。”
陈光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爸逼他杀人,我不忍心……想救赎他……结果……是我自负了。”
“恶之花……长在骨头里……是洗不净的。”
胸口的那个装置开始发出急促的滴滴声。
蓝色液体流动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陆然脸色一变:“李队!快走!他的心率在衰竭,那个装置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下降,要启动自毁程序了!”
“我不走!”
李建军红着眼吼道,“要死一起死!我把他扔了五年,这次绝不扔下他!”
“糊涂!”
陈光突然回光返照般吼了一声。
他那只残手猛地发力,竟然一把将李建军推开了半米远。
“你想让老子的血白流吗?!”
陈光瞪着那只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建军,“带着证据……滚!”
“把这群吸血的鬼……一个个都给我抓出来!送到刑场上去!”
“这是命令!”
李建军愣住了。
这一刻,那个坐在刑椅上、残缺不全的老人,依然是那个威震江城的刑侦支队长。
“走啊!”
陈光再次怒吼,胸口的红灯已经开始闪烁。
陆然一把拽住李建军的领子,用尽全力把他往外拖:“李队!别让陈支队长白死!证据还在我们手里!”
李建军咬着牙,眼泪滂沱而下。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像蜡烛一样即将燃尽的老人,猛地转身,跟着陆然冲出了房间。
身后,传来陈光沙哑的歌声。
不成调子,甚至可以说是难听。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风霜雪雨博激流……”
那是九十年代最流行的警察之歌。
陆然和李建军疯了一样冲过甬道,冲出铁门,冲向满是焦土的废墟。
就在他们扑倒在弹坑边缘的一瞬间。
轰——!!!
大地颤抖。
一道沉闷的巨响从地底传来。
紧接着,那个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地下入口,彻底塌陷了下去。
烟尘冲天而起,像是一朵灰色的蘑菇云。
并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个液体炸弹只是精准地摧毁了那间地下室,摧毁了所有的罪恶与苦难。
也将那位英雄,永远地埋葬在了这片他战斗过的土地下。
李建军趴在土堆上,满脸是泥。
他没有再哭。
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个塌陷的深坑,缓缓抬起右手,敬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礼。
陆然站在一旁,手里紧紧攥着那颗扣子。
【热……好热……】
【我要融化了……】
【不过……真暖和啊……】
风中,传来了最后一声微弱的低语。
那是埋在地下的钢筋、水泥,最后一次转述那位老人的遗言。
陆然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过脸颊。
“走吧。”
李建军放下了手。
他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冷硬,像是淬了火的钢刀。
“回局里。”
“有些人,该睡不着觉了。”
警车像一头失控的公牛,带着刺耳的刹车声横着漂移进了市局大院。
车门还没停稳就被踹开。
李建军跳下车,满脸黑灰,制服被挂得稀烂,膝盖处的裤腿甚至还渗着血。
但他浑然不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大院,竟然没人敢跟他对视。
陆然紧随其后,手里死死攥着那个证物袋。
那颗黑色的塑料扣子,此刻在他的掌心里微微发烫。
【藏好我……那个穿白衬衫的人……他在盯着这边……】
【他身上有那个味道……和地下室里一样的味道……】
陆然心里一凛,顺着那个声音的方向看去。
办公楼台阶上,站着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白衬衫一尘不染,戴着金丝眼镜,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
分管督察和纪律的副局长,刘伟。
“李队长,好大的威风。”
刘伟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透着一股阴冷的审视,“未经批准擅自行动,造成重大爆炸事故,甚至可能导致重要线人死亡。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他说着,挥了挥手。
四个督察立刻围了上来,手按在腰间的械具上。
“把枪交出来。还有,把你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通讯设备、记录仪,全部上交。我们要进行隔离审查。”
李建军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着刘伟,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滚。”
李建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你说什么?”刘伟脸色一沉,“李建军,你要抗命?你想造反吗?”
“我让你滚!”
李建军猛地拔出配枪,枪口直接顶在了离他最近的一个督察脑门上。
哗啦。
周围瞬间乱成一锅粥。
所有警察都惊呆了,这可是市局大院!刑侦队长拿枪指着督察?
“李建军!你疯了!”刘伟厉声尖叫,但脚步却下意识往后退缩,“放下枪!你这是叛变!”
“叛变?”
李建军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老子在外面拼命的时候,你在哪?老子师父把自己炸成碎片换回来的证据,你也配碰?”
“证据?”
刘伟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目光瞬间锁定了陆然手里的证物袋,“什么证据?立刻交给我!这是证物流程!”
陆然站在李建军身后,没有动。
他在听。
此刻,整个大院的声音都钻进了他的耳朵。
风声、警笛声、人们惊慌的窃窃私语。
但最清晰的,是来自刘伟身上的声音。
那是他手腕上那块昂贵的机械表。
【滴答……滴答……】
【心跳好快……他在怕……他在急……】
【那个电话……刚刚那个电话说,一定要把东西截下来……不然大家都要死……】
还有他口袋里的另一部手机,处于静音震动状态。
【嗡……嗡……】
【接电话啊……快接啊……老板在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