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新时间:2025-12-18 02:17:34

第10章

大地深处传来的号角声,并非通过空气振动鼓膜,而是直接轰鸣在骨髓深处,震荡着每一根神经。苍凉、悲壮、带着万古沉淀的不甘和一种冰冷刺骨的苏醒意志。

轰隆隆隆

整个古战场遗迹剧烈地摇晃、震颤。仿佛有一头沉睡在地底深处的洪荒巨兽,正不耐烦地翻动身躯。陈烬脚下不稳,差点摔倒,那条枯槁的左腿如同狂风中的芦苇,全靠新生的青铜脊骨死死支撑才勉强站立。篝火瞬间被震散,燃烧的木头滚落一地,火星四溅,映照出周围如同鬼魅般摇曳晃动的巨大骸骨阴影。

地…地龙翻身。陈烬惊骇欲绝,声音被淹没在越来越响的地鸣和号角声中。

地龙。石锋的声音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狂热。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按着剧烈震颤的地面,帽檐下的眼睛精光爆射,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地壳,直视那苏醒的源头。是比地龙凶悍一万倍的东西…被你这破笛子…吵得睡不着了。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陈烬那只紧攥着骨笛、微微颤抖的左手。继续吹。别停。用你所有的念头,去想你要回去。去想你要护着的那个人。

陈烬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石锋的眼神里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疯狂和笃定。他下意识地再次将骨笛凑到唇边,深吸一口混合着尘土和血腥味的空气,将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思念、所有的不甘,再次疯狂地灌注进去。

呜——呜——呜

嘶哑悲怆的笛声,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水滴,非但没有被地鸣和号角声掩盖,反而诡异地穿透出去,与之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和鸣。

他那只青铜右臂内部,那股冰冷的灼热能量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共振起来。皮肤下的暗红纹路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整条手臂滚烫如烙铁。一股强烈的、想要撕裂大地、将深埋之物挖掘出来的冲动,不受控制地涌起。

咔,咔嚓嚓

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中央,地面猛地向上拱起、裂开。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缝如同狰狞的伤疤,瞬间撕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铁锈味、尘土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金属与尸骸混合腐朽的奇异气息,如同实质的浓烟,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紧接着,在陈烬几乎瞪裂的眼眶注视下,一只巨大无比、完全由某种暗沉金属铸造、关节处覆盖着厚重青铜护甲、指骨如同攻城锤般的巨手,猛地从裂缝深处探了出来,重重地砸在裂缝边缘的地面上。

地面再次剧烈一震,碎石飞射而出。

那金属巨手的手指关节处,覆盖着厚重的青铜护甲,上面布满了深刻的划痕和巨大的凹陷,仿佛经历过难以想象的惨烈搏杀。更让人心悸的是,在那金属指骨的缝隙间,竟然还卡着几片早已石化、颜色惨白的巨大鳞甲碎片。

这…这是什么。

陈烬的笛声戛然而止,呼吸几乎停止。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金属巨手五指猛地抠入地面,借力一撑。一个庞大、残破、散发着无尽死寂与凶威的轮廓,缓缓地从地底裂缝中爬升而出。

那是一具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金属武骸。

它的主体由一种暗沉无光、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奇异金属铸造而成,布满了恐怖的贯穿伤和撕裂痕迹。胸腔部位是一个巨大的空洞,里面似乎曾经镶嵌过什么动力核心,如今只剩下断裂的导管和烧焦的痕迹。左臂齐肩而断,断口处扭曲狰狞。唯有右臂完好,正是刚才探出的那只覆盖青铜护甲的金属巨手。

它的头颅类似某种巨兽的颅骨,却完全由金属浇铸,眼眶是两个巨大的空洞,里面没有任何光芒,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下颌骨缺失了一半,露出参差不齐的金属断齿。

这具武骸残破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但那股从每一寸金属、每一道伤痕中散发出的蛮荒、惨烈、不屈的战场杀伐之气,却如同实质的海啸,压得陈烬几乎无法呼吸。它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将周围的空间都凝固了。

武骸…真正的上古战兵武骸…石锋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颤抖,他拄着拐杖站起,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庞然大物,里面翻涌着激动、敬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小子…看到吗。这才是…武道曾经的模样。能撕裂苍穹、撼动仙阙的…力量。

那金属武骸巨大的兽骨头颅,缓缓转动,那两个空洞的眼眶,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精准地锁定了陈烬。不,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他那只正在疯狂共振、散发出刺目青铜光芒和灼热能量的右臂。

大地深处的号角声再次变得高亢、急促,仿佛带着某种急切的催促和指令。

那金属武骸猛地动了。它抬起那只完好的、覆盖青铜护甲的金属右臂,五指张开,带着碾碎一切的恐怖气势,朝着陈烬当头抓来。速度并不快,但那股笼罩而下的、如同山岳崩塌般的恐怖威压,却让陈烬浑身骨骼咯吱作响,根本无法动弹。

死亡,纯粹的、碾压式的死亡。

陈烬瞳孔缩成针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

蠢货,等死吗。石锋的厉喝如同鞭子抽在他灵魂上。用你的爪子,感受它,模仿它。把你的势轰出去。

模仿它,陈烬看着那只缓缓抓来的、布满战痕的金属巨爪,脑海中那丝穷奇爪痕的轨迹疯狂闪动,却又截然不同。这巨爪更沉重。更蛮横。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粉碎一切的碾压意志。

吼,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陈烬喉咙里爆发出嘶哑的咆哮,那只沸腾的青铜右臂不顾一切地向上挥起。五指曲张,皮肤下暗红纹路燃烧到极致。他拼命回忆那金属巨爪抓来的轨迹和那股碾压一切的意志,将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被引动的凶戾之气,疯狂灌注其中。

裂风爪·撼岳雏形

一道凝练了数倍、不再是残月状、而是带着沉重模糊轮廓的暗红爪影,猛地脱手而出,悍然撞向那抓来的金属巨爪。

暗红爪影与金属巨爪猛烈碰撞。爆发的却不是金铁交鸣,而是沉闷到极致的、如同山石崩裂般的巨响。

陈烬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反震之力顺着青铜右臂狠狠撞回体内。喉头一甜,鲜血终于抑制不住地从口鼻喷溅而出。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巨兽撞中,向后狠狠抛飞出去,重重砸在十几米外的骸骨堆上,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而那金属武骸抓落的巨爪,竟然被那道暗红爪影撞得微微一顿。爪心覆盖的厚重青铜护甲上,竟然被硬生生撕出了三道清晰的、深达数寸的灼热划痕。划痕边缘,暗红色的能量如同活物般附着、侵蚀,发出嗤嗤的声响。

武骸巨大的兽骨头颅似乎极其轻微地低了一下,那两个空洞的眼眶看向爪心的划痕,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大地深处那苍凉的号角声,也似乎随之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停顿。

哼,蛮力倒是涨了几分。石锋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陈烬倒飞的路线上,枯瘦的手掌在他后背一拍一按,一股沉凝的巧劲化去部分冲击力,声音却依旧冰冷。可惜,只得其形,未得其神。撼岳之势,不是让你去硬碰硬。是引动地脉,借力打力,蠢。

陈烬瘫在骸骨堆里,咳着血,右臂如同断裂般剧痛,但臂骨深处那股能量在剧烈碰撞后,反而有种被打通、被淬炼后的奇异通畅感。他死死盯着那武骸爪心正在被暗红能量侵蚀的划痕,又看向石锋,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这武骸…难道是在喂招。

石锋根本不再看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具庞大的金属武骸上。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口中飞快地吐出低沉而古怪的音节,那绝非当世任何语言,充满了古老苍茫的韵律。同时,他那只一直按在镇岳腰牌上的左手猛地抬起,五指如同拨动无形的琴弦,在空中急速划出一道道玄奥的轨迹。

随着他指尖的划动和古老音节的吟诵,那腰牌中央两个深深的古字镇岳,竟然开始散发出微弱却沉凝的土黄色光芒。

那金属武骸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空洞的眼眶再次看向石锋,或者说,是看向他手中那散发土黄光芒的腰牌。它那残破的身躯内部,传来一阵阵更加密集、更加响亮的机括转动和金属摩擦的轰鸣声。仿佛有什么沉睡的机关被强行激活。

大地深处的号角声陡然变得高亢、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焦躁。

还不够。还差一点。石锋额头青筋暴起,显然维持这种状态对他消耗极大。他猛地扭头,朝着陈烬嘶声吼道。小子。笛子。吹破阵。用你的血吹。用你的骨头记住这个调。

一段极其简短、却杀伐惨烈、充满一往无前决死意志的旋律碎片,如同烙铁般被石锋用某种秘法直接打入陈烬的脑海。

陈烬头痛欲裂,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再次举起骨笛,不顾口鼻溢出的鲜血,将那段惨烈的旋律,混合着自身的血气、青铜臂的能量、以及所有的意志,疯狂吹奏而出。

呜——锵

这一次的笛声,不再是悲怆,而是金戈铁马,玉石俱焚。

笛声响起的刹那。

那金属武骸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残破的胸腔内部,猛地迸发出几缕微弱却顽强的暗红色流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重新吹亮。它那只完好的金属右臂再次抬起,但这一次,不再是抓向陈烬,而是五指握紧,化作一个巨大无比的、遍布战痕的金属拳头。

拳头表面,那些古老的划痕和凹陷竟仿佛活了过来,勾勒出一幅模糊的、尸山血海冲锋陷阵的惨烈图腾。

大地深处的号角声在这一刻拔高到极致,如同最后的冲锋令。

巨大的金属拳头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破灭万千仙法的决绝意志,朝着前方虚空——那片曾经青云仙门问罪崖的方向,悍然轰出。

没有声音

只有一股无形的、毁灭性的冲击波如同水纹般扩散开来。

轰隆隆隆

远处,谷地边缘的崖壁,大片大片的岩石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抹去。整个骸骨之谷都在这一拳的余威下哀鸣震颤。

然而,这惊天动地的一拳轰出后,那金属武骸胸腔内刚刚亮起的暗红流光瞬间彻底熄灭。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然后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无数零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金属骨骼开始寸寸断裂、崩塌。

哗啦啦

如同山崩般,庞大的武骸在一瞬间解体,化作无数锈蚀的金属零件、断裂的青铜甲片和灰白的骨粉,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重新落回那道巨大的地裂之中,扬起漫天尘埃。

只有它最后轰出那一拳的右臂,相对完整地保留了下来,重重砸在裂缝边缘,那紧握的、烙印着冲锋图腾的金属拳头,依旧倔强地指向问罪崖的方向,仿佛至死不休的战志。

地鸣停止了。号角声消失了。只有尘埃落定的簌簌声,和陈烬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他瘫在骸骨堆里,浑身浴血,右臂剧痛,笛声早已停止,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支指向苍穹的金属巨臂和缓缓合拢的地裂,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又恐怖无比的噩梦。

石锋拄着拐,站在尘埃弥漫的废墟中,胸膛剧烈起伏,脸色苍白了几分。他走到那支残存的金属巨臂前,伸出枯瘦的手,无比珍惜地、近乎虔诚地抚摸着拳面上那惨烈的冲锋图腾。

看到了吗,小子…他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燃烧般的力量。这就是…武道不曾磨灭的…脊梁…

他的目光从图腾上抬起,越过残骸,望向陈烬,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仿佛有岩浆在涌动。

现在…你想不想知道…

打断你这根脊梁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腰间镇岳腰牌上那道深深的磨损缺口。

缺口深处,一点暗金的光芒,如同不甘寂灭的余烬,微弱地、固执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