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咕噜噜…
煞泉表面,那截苍白浮肿的指骨无声沉浮,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挣扎,带着万古的死寂与阴寒。它所指的方向,分毫不差地锁定着陈烬。一股无形无质、却比煞气更加冰冷彻骨的标记感,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缠绕上身,渗入骨髓,甚至触及灵魂。
陈烬浑身汗毛倒竖,刚刚因领悟那碎轴之意而撕裂剧痛的识海,如同被冰水浇透,瞬间清明,却也瞬间被巨大的惊悸攥紧。那是什么东西。
石锋抓向他肩膀的手猛地顿在半空,浑浊的眼睛第一次真正露出了骇然之色。他死死盯着那截浮沉的指骨,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祥、最棘手的秽物。
亡指标记…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东西…怎么会现在还…
话音未落
那截苍白指骨仿佛完成了使命,无声无息地再次沉入漆黑粘稠的煞泉深处,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令人窒息的标记感,依旧牢牢钉在陈烬身上,挥之不去。
石锋猛地收回手,后退两步,看向陈烬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忌惮、审视、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厌恶。
小子…他的声音沙哑异常。你摊上大麻烦了。比仙门追捕,比凶兵反噬,比变成疯子…更麻烦的麻烦。
陈烬被他眼神中的凝重和那冰冷的标记感压得几乎喘不过气。那…那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石锋发出一声极其难听的冷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是债。是这古战场里,那些烂得只剩下执念和不甘的玩意儿,打在你身上的烙印。它们看上你了。
看上我。陈烬茫然不解,心底寒意更甚。
你以为这死人坑底下,只有刚才那被锁着的大家伙。石锋的目光扫过周围无尽的骸骨与残兵,眼神深处带着一丝连他都无法完全掩饰的悚然。这下面…埋的东西,比你想的要多,要杂,要邪门。有些东西,烂得连渣都不剩,就剩一点怨毒的念头,靠着煞气苟延残喘,比孤魂野鬼还不如。
但它们…会嫉妒活物,尤其是…石锋的目光落在陈烬那只乌光流转的青铜右臂上。尤其是你这种,身上带着同类气息,却又还能喘气的。
它们标记你,就像饿狼标记猎物。从现在起,你就是这死人坑里,所有残存恶念的明灯。它们会本能地靠近你,纠缠你,想把你也拉进这无尽的冰冷和死寂里。直到你变得和它们一样。
石锋的话如同冰冷的诅咒,每一个字都让陈烬如坠冰窟。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觉得那些沉默的骸骨阴影里,仿佛有无数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正在苏醒,无声地注视着他这个被标记的异类。
没有…办法消除吗。陈烬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消除,石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除非你能把这片古战场整个炼化,或者有真仙大能愿意耗费本源替你洗练魂魄。否则,这标记就跟定你了。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只要你还喘气,这东西就像狗皮膏药,甩不掉。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冰冷。而且,这玩意就是个招魂幡。不仅招这里的脏东西,等你出去了,那些对怨气、死气敏感的仙门法器、追踪灵兽,隔着八百里都能闻到你身上的味。你就像黑夜里的火把,无所遁形。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寒冰,瞬间冻结了陈烬的四肢百骸。刚刚获得一丝力量的微弱喜悦,瞬间被这更恐怖、更无解的噩耗碾得粉碎。
石锋看着他瞬间灰败的脸色,浑浊的眼睛眯了眯,忽然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残酷的玩味。不过…祸兮福所倚。这标记是催命符,也是个…不错的磨刀石。
磨刀石。陈烬猛地抬头。
你不是嫌自己不够狠,控不住那爪子吗。石锋用木拐指了指他的右臂。以后,你不用去找畜生厮杀了。从现在起,每时每刻,都有东西会来找你。弱的,可能只是一缕让你做噩梦的阴风。强的…
他的目光扫向煞泉,又望向远处那锁链嘶吼传来的方向,意思不言而喻。
要么,你被它们耗干精气神,变成行尸走肉。要么,你就得学会在它们的纠缠里保持清醒,学会用你的爪子,把它们当成养分,反过来撕碎、吞噬。就像在煞泉里做的那样。
要么成魔,要么成灰,没有第三条路。石锋的声音冰冷如铁。这才是最快的掌控之法。
陈烬的心脏如同被冰刺反复扎穿,又有一股扭曲的火焰在冰层下燃烧。无尽的危机,也是逼迫自己疯狂成长的唯一途径。
就在这时,他臂骨深处,那几道被煞气压制、方才又与兵主刻痕产生诡异共鸣的暗金色蚀魂符文,似乎感应到了那亡指标记带来的浓郁死气和怨念,竟然再次微弱地闪烁起来,传递出一种并非完全抗拒,反而带着一丝贪婪汲取意味的波动。
这仙门种下的控制符文,竟对古战场的恶念标记有反应。
石锋显然也捕捉到了这细微的波动,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陈烬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难测。
看来…你这身破烂,比老子想的还要有意思…他低声自语,随即猛地抬头,语气不容置疑。没时间让你慢慢琢磨那碎轴之意了。亡指标记已现,更大的麻烦很快会来。跟老子走。
他不再解释,拄着拐,转身就朝着兵器坟场更深处,那锁链嘶吼声传来的反方向快步走去。脚步竟显得有些急促。
陈烬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浑身的不适,挣扎着起身,拖着那条枯槁死腿,艰难地跟上。那亡指标记如同附骨的阴寒,时刻提醒着他处境的不妙。
越往深处走,空气中的煞气越发粘稠冰冷,甚至开始浮现出淡淡的、扭曲的灰白色雾霭。雾霭之中,隐约传来无数细碎的、充满痛苦和怨毒的低语和呻吟,直接作用在人的精神层面,搅得人心神不宁。甚至偶尔会看到一些模糊的、残缺的人形虚影在雾霭中一闪而过,用空洞的眼睛注视着陈烬,充满了冰冷的渴望。
亡指标记的效果,已经开始显现。
陈烬紧守心神,青铜脊骨散发沉稳煞气,怀中骨笛提供微弱暖意,勉强抵挡着这种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青铜右臂微微震颤,乌光流转,既是警惕,也隐隐流露出一种想要吞噬这些怨念的本能。
石锋对周围的异状视若无睹,只是加快了脚步。最终,他在一座巨大的、仿佛被巨斧劈开过的黑岩山壁前停下。
山壁底部,有一个被乱石半掩的洞口。洞口边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冰霜般的苍白菌毯,散发出浓烈的腐朽与死寂气息。那亡指标记带来的阴寒感,在这里变得格外强烈。
就是这里了。石锋用木拐指了指那被苍白菌毯覆盖的洞口,脸色凝重。里面的东西,能暂时骗过那标记,也能帮你把这身乱七八糟的力量,稍微压一压。
骗过标记。陈烬看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心生警惕。
不是消除,是掩盖。石锋不耐烦地道。用更浓的死味,盖住你身上那点活气和新打的标记。就像臭鱼堆里扔进一条烂虾,暂时分不清了。但能撑多久,看你造化。
他示意陈烬上前。进去。用你的爪子,把门口这些积尸菌清理掉。小心点,别沾太多,这东西腐蚀魂魄。
陈烬看着那苍白蠕动、散发着魂毒气息的菌毯,咬了咬牙,走上前。青铜右臂乌光凝聚,小心翼翼地向菌毯抓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菌毯的瞬间——
怀中的骨笛,毫无征兆地剧烈发烫。甚至烫得他胸口皮肤一阵刺痛。
同时,他臂骨深处那几道暗金符文也像是被灼伤般,猛地刺痛了一下。
一种强烈的、源自本能的警告,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开。
危险。里面有极其可怕的东西。远比亡指标记更恐怖。
陈烬的动作猛地僵住,骇然看向那深不见底的洞口。那里面,不仅仅是掩盖标记那么简单。
石锋看到他突然停下,眼中厉色一闪。磨蹭什么。等死吗。
陈烬猛地回头,看向石锋,试图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里面…到底是什么。
石锋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不耐烦的冰冷。能救你命的东西。老子要想害你,你早就烂成一滩脓血了。赶紧。
他的语气毋庸置疑,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陈烬的心脏狂跳。骨笛和符文的双重警告绝非空穴来风。但石锋的态度又如此强硬。难道这危险,本就是压制的。一部分。或者说…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际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伴随着几声冷酷的呼喝,突然从他们来时的方向急速逼近。
煞气源头在此。找到他了。那个武道余孽。围起来。别让他跑了。
人影闪动,灵压迸发。足足五名身穿青云仙门执法堂服饰的修士,如同猎豹般扑入这片区域,瞬间呈半圆形,将两人堵在了山壁之前。
为首之人,正是之前被陈烬击伤遁逃的那个面罩杀手,此刻他面罩取下,脸色苍白,胸口包裹着厚厚的纱布,眼中满是怨毒和杀意。显然,他搬来了救兵。
刘师兄,就是那老瘸子和那小子。那小子手臂诡异,定然修炼了邪功。那老家伙也…杀手指着石锋,厉声喊道。
被称为刘师兄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中年修士,修为明显远胜他人。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战场痕迹,掠过陈烬那明显异于常人的青铜右臂和一身凶煞之气,最后落在石锋身上,眉头微皱,似乎察觉到此人的不寻常,但依旧厉喝道。青云仙门执法堂拿人。闲杂人等滚开。否则,以同罪论处。
绝境。前有虎视眈眈的仙门追兵,后有散发着不祥警告的神秘窟洞,身上还带着刚刚被打上的亡指标记。
石锋缓缓转过身,面对五名杀气腾腾的仙门修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什么。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陈烬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并没有亮出那块镇岳腰牌,也没有任何出手的迹象,反而是极其隐晦地,向着那被苍白菌毯覆盖的洞口方向,后退了半步。
同时,他用只有陈烬能听到的、极其细微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
机会难得…用他们…试试你那碎轴…
话音未落,那刘师兄已然不耐,手掐剑诀,背后一柄飞剑清鸣出鞘,化作一道凌厉流光,直刺陈烬眉心。杀伐果断,毫不留情。
剑光快如闪电,死亡气息再次降临。
陈烬瞳孔紧缩,退无可退。被亡指标记的恐惧、被逼入绝境的愤怒、对石锋复杂意图的惊疑、以及臂骨中那蠢蠢欲动的毁灭意念…所有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石锋的话语如同魔音灌耳。
试试…碎轴。
那就…试试。
他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狠色,那刚刚领悟的、扭曲破碎的发力片段在脑中疯狂闪现。青铜右臂乌光瞬间暴涨到极致,臂骨深处所有力量——包括那刚刚被引动的、左腿枯槁死气中残余的一丝冰冷能量,以及那几道暗金符文被刺激后反馈出的诡异波动——被他以那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压缩、拧转。
然后,对着那疾射而来的夺命飞剑,不顾一切地…
一拳轰出。
并非爪击,而是最纯粹、最蛮横、蕴含着崩解一切意味的…
碎轴·崩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