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更新时间:2025-12-18 04:35:59

第二章

5.

“什么?!六百万!”

这个数字一出来,就把地上的苏文昌砸的头晕眼花。

而一旁摊在地上的周旻辰,也没了那个演父子情深的心思。

他双膝跪地,像条狗一样四肢着地的趴在地上,声音抖个不停:

“王、王哥,你听我解释!”

被叫做王哥的人啐了一口,满脸不屑地打断了他的话:

“解释解释,解释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当时你求我们放你走的时候,是怎么说来着?”

“哦,说你前妻发达了,有钱,你亲生儿子从小缺父爱,你只要回去哄哄儿子,就能从你前妻手里套出钱来,对吧?”

苏文昌混沌的大脑这下清醒了,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周旻辰:

“爸!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后悔离开我们,想我们才回来的吗!”

周旻辰蜷缩着身子,吓得牙齿发颤,不敢回答。

还是催债的王哥替苏文昌解了惑:

“后悔?他敢说你就敢信啊,看来你妈真是把你保护的跟个雏似的。”

“实话告诉你吧,你爸就是因为他现在的老婆赌博才欠债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讲,他确实挺讲感情的。”

“不过,对象肯定不是你就是了。”

说完,王哥不顾苏文昌难看的脸色,哈哈大笑起来。

笑够了,他也恢复成了那副狠厉的模样,一脚踹在周旻辰心窝上。

“姓周的,别废话了,你从你前妻那儿要的钱呢?这可都是最后一天了!”

周旻辰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旋即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指着一旁被压着的苏文昌大声说:

“让他去要!他、他今年读高三!”

“你就跟他妈说,要是不给钱就把他手砍了!让他高考不了。”

苏文昌瞳孔地震,怎么也不敢想象自己的父亲怎么会提出这种主意。

但是他没办法,只能在王哥的威胁下,颤颤巍巍地拨通了电话。

“您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不死心的苏文昌又用了别的手机号呼叫,这次电话被接通了。

“喂?您哪位?”

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温柔嗓音,苏文昌鼻子一酸,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妈,是我......我错了......”

另一头的我听到儿子的声音,眼角抽了抽,直入主题:

“你不是知道自己错了,而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吧。”

“放高利贷的是不是找上门威胁了?”

苏文昌满脸震惊:

“你知道?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不安好心!”

我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手里的红酒:

“我知道这事可比你早不了多久,不过......”

“我比你认识你爸,早多了。”

此时此刻,苏文昌心里才涌现真正的悔意。

他后悔了。

后悔轻信了父亲的花言巧语,贪图那点自己本就不需要的虚情假意。

后悔自己明知母亲的爱与付出,却肆意挥霍。

后悔沉浸在姥爷描述的所谓高贵传承的谎言中,以为自己可以理所当然地拥有一切。

可是无论再怎么后悔,也不会解决他现在被亲生父亲当筹码的现实。

苏文昌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地向我求救:

“妈,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我不想被砍掉手......我好害怕、妈妈......救救我!”

6.

哪怕不在现场,我都能想象出苏文昌是怎样一个狼狈模样。

过去十几年,他在犯错的时候,总是哭得满脸花,抽抽搭搭地道歉。

只不过现在,我却没了当年蹲下身给他擦眼泪的心情。

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我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虽然我对周旻辰的人品早有预料,但是也没想到他现在能癫狂成这样。

“你跟他法律上又没关系,只要你不承认他是你爸,他的债务为什么要你承担?”

出于母亲的责任心,我还是提醒了一句。

说到底,苏文昌也只是周旻辰用来威胁我的棋子。

催债的只要钱,又不关心周旻辰用什么手段。

可就算这样,苏文昌还是犹豫了。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妈......我、我们家反正也不差钱,我们要是救了我爸,是不是到时候、我们一家就能完整了?”

周旻辰听着,也连连点头保证:

“对对对,以前是我糊涂,但是现在我看清了!”

“只要你妈给我还债,我就跟她复婚,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我听了,却没再感到心寒。

甚至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

怎么能养出一个这么愚蠢的儿子?

我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

“你死心吧,我全捐了都不可能给他花的一份的。”

“至于你,以前的账我不追,以后,你也别来找我。”

苏文昌还想用自己来要挟我,脱口而出就是道德绑架:

“妈,你这话就太不负责任了!你可是我妈——”

我不等他说完,就冷冰冰的开口:“你可是亲口说要跟你爸姓,我只是个外人,不能占了他的位置!”

“也对,当初要不是他出轨,你确实要跟着他姓,哪还用得着我来养啊?”

“以后你们父子俩就好好过日子吧,别来烦我了。”

周旻辰在一旁听到我的冷嘲热讽,总算是坐不住,大声喊起来:

“那他现在不是跟着你姓吗,再怎么样你都是他妈,为什么不管!”

“就算你怨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没法高考吧,这可是他的一辈子!”

我毫不留情的嘲讽出声:“你真是不改双标的毛病,说我是外人,让我给你让位的是他,现在需要我花钱了又说我是他妈?”

周旻辰被噎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狠狠瞪了一眼苏文昌。

苏文昌也有点心虚了,他踌躇几秒试图狡辩:“那传统不就是这样吗?儿子才能传宗接代,父母给孩子花钱本来就天经地义!”

我打断她的话:“传统还是穷养儿子富养女呢!更何况你别忘了,当初断亲协议可是你亲手签的。”

苏文昌干瞪眼生气,还想说什么时,电话被我挂了。

催债王哥在一旁听了全程,啧啧称奇。

“没脑子的学生我见多了,这么没脑子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说你,求人就求人,还端着架子干嘛呢?”

“能把亲妈逼跑,也真是有本事,就你们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换成我早就给你们腿都打折喽!”

7.

最后,催债的王哥只是拖走了周旻辰。

毕竟就像我说的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苏文昌都没有义务给周旻辰还债。

但这不代表苏文昌的日子就好过了。

没了我,原本为了方便,而在校外租的房子,自然也不能继续住。

苏文昌只能和其他人一样挤在宿舍里,否则就只能退学回家。

至于他那个疼爱外孙的姥爷苏利群,更是被白月光骗走了所有的养老金,自然没办法再出钱供他读书。

生活水准的断崖式下跌,对于苏文昌来说,是一场漫长而残忍的凌迟。

回到学校后,他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同情。

以前他总是仗着家里给的钱多,对同学们呼来喝去。

甚至嘲笑那些穿杂牌鞋子的舍友是穷鬼。

如今风水轮流转,没了我的经济支持,他连食堂二楼的小炒都吃不起。

只能顿顿去一楼窗口打最便宜的白菜土豆。

在这个年纪,自尊心比天大。

曾经那个穿着限量球鞋、拿着最新款手机的“苏少”。

现在只能穿着不知从哪淘来的地摊货,手机屏幕碎了也没钱修。

宿舍里的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

“喂,苏文昌,该你值日了,别装死。”

舍友踢了踢他的床脚。

苏文昌从被子里探出头,满脸戾气:

“踢什么踢!以前不都是你们抢着帮我干吗?”

舍友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以前?以前你妈每个月请我们喝奶茶吃烧烤,我们那是给你妈面子。”

“现在你算个什么东西?连桶装水的钱都交不上,还想当大爷?赶紧下来拖地,不然把你铺盖卷扔出去!”

苏文昌气得浑身发抖,若是以前,他早就把钱包甩在对方脸上羞辱回去。

可现在,摸着干瘪的口袋,他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灰溜溜地爬下来拿起拖布。

这种心态的失衡直接导致了他成绩的崩盘。

老师不是没有找过他。

班主任几次把他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劝他:

“文昌,你底子好,虽然现在家里有点变故,但只要咬牙挺过这半年,考个好大学,前途还是一片光明的。”

“学校这边可以帮你申请贫困补助......”

“贫困补助?!”

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苏文昌脆弱的神经上。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

“谁贫困了!我妈是开公司的!我家有的是钱!我才不要那种施舍!”

他摔门而去,留下一脸愕然和失望的老师。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管过他。

深夜,苏文昌躲在被窝里,用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给苏利群打电话。

“爷爷......我没钱吃饭了,你给我转点钱吧。我妈真的一分都不给我。”

苏文昌压低声音哭诉,语气里满是委屈。

然而,电话那头的苏利群却支支吾吾,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乖孙啊,不是我不给......是你那个林阿姨,她说要给肚子里的弟弟存奶粉钱,把我的工资卡和存折都拿去保管了。我现在手里也没现钱啊......”

“那你就把卡要回来啊!我都要饿死了!我还要高考呢!”

苏文昌急得低吼。

“哎呀,她脾气大,我这......我这也不敢惹她生气动了胎气啊。你再忍忍,啊,忍忍。”

电话被匆匆挂断。

苏文昌听着忙音,心里的绝望像黑洞一样蔓延。

他终于明白,所谓的“传宗接代”,在一切利益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就在高考前一周,噩耗从老家传来。

邻居打来电话,说苏利群突发脑溢血,倒在家里三天了才被发现。

而林如茵,早就卷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甚至变卖了苏利群收藏的那些假古董,连夜跑路了,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苏利群因为发现太晚,虽然抢救回一条命,但彻底瘫痪。成了只会流口水的植物人。

躺在县医院的走廊加床上,欠了一屁股医药费。

苏文昌拿着电话,整个人僵在宿舍的走廊里。

回去?他没有路费,回去也是面对巨额债务和瘫痪的老人。

不回去?亲戚们的电话狂轰滥炸,骂他是白眼狼,骂他苏家绝了后。

在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和长期的营养不良下,高考那两天,苏文昌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考语文时,他手抖得连作文都写不完。

考数学时,饿得低血糖发作,眼前一黑晕在了考场上,被抬去医务室灌了一杯糖水,醒来时考试已经结束了。

那一刻,他看着窗外知了的叫声,知道自己的一生完了。

成绩出来那天,分数低得可笑,连个好点的专科都上不了。

毕业典礼他没去,因为他已经被赶出了宿舍。

没了家,没了钱,老家还有一个瘫痪的老人等着他去背债。

苏文昌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那些曾经和他同窗的同学拿着鲜花和录取通知书欢笑,第一次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可惜,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后悔药。

为了生存,也为了躲避老家医院催缴医药费的电话。

他扔掉了准考证,用最后一点钱办了张假证。

随着拥挤的人流,去了遥远的南方。

8.

五年,对于一个在苦难中挣扎的人来说,是漫长的煎熬。

但对于一个重获新生的女人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那天,我刚结束一场高端沙龙。

车上,助理小张递给我一份文件,顺口提了一嘴:

“苏姐,之前您让我留意的那个叫周旻辰的人,销户了。”

听到这个名字,我正在补口红的手微微一顿,镜子里的眼神平静无波:

“怎么死的?”

“挺惨的。”

小张唏嘘道,

“听说是为了躲赌债,大冬天的躲在桥洞底下,喝了点假酒取暖,结果就再也没醒过来。”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都硬了,还是流浪狗刨出来的。”

“因为联系不到家属,最后是社区给处理的。”

“知道了。”

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没有物是人非的悲凉。

对于我来说,他早在十多年前出轨逃跑,只留下一堆债务给我时,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车子停在市中心最豪华的酒店门口。

今晚,我要在这里宴请几位重要的合伙人。

酒店门前的喷泉伴着音乐起舞,豪车云集。

我刚下车,一阵冷风吹来,我拢了拢肩上的大衣。

正要往里走,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身影突然从侧面冲过来。

因为跑得太急,加上地面湿滑,连人带箱重重地摔在了我的脚边。

“哎哟!”

箱子里的汤汤水水洒了一地,溅到了我昂贵的裤脚上。

旁边的保安吓坏了,冲上来就要拽人:

“你怎么回事!送外卖走侧门不知道吗!惊扰了贵客你赔得起吗!”

那人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用袖子慌乱地擦拭地上的污渍,声音沙哑带着哭腔: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擦干净!别投诉我,求求你们别投诉我!这一单超时要扣我一半工资的!”

他一边磕头一边道歉,那副卑微到了尘埃里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酸。

我皱了皱眉,示意保安住手:

“算了,让他走吧。”

听到我的声音,那个外卖员猛地一僵。

他缓缓抬起头,乱糟糟的头发下,是一张被生活狠狠蹂躏过的脸。

皮肤黝黑粗糙,眼角布满了风霜刻下的皱纹,眼神浑浊而疲惫。

看着像四十岁,但我知道,他今年才二十三。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苏文昌死死地盯着我,嘴唇颤抖着,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妈......?”

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包含了太多的委屈、悔恨和不敢置信。

我静静地看着他。

五年前那个即使穿着校服也趾高气扬、指着我鼻子让我滚的少年。

和眼前这个卑躬屈膝、满身油污的外卖员,竟然奇迹般地重合了。

“妈!真的是你!”

确认了我的身份,苏文昌像是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来抱住我的腿,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妈!我是文昌啊!我是你儿子啊!”

“我过得好苦啊!我在南方打了三年螺丝,手指都被机器压断了一根......我想上学,我想回家......妈,你救救我吧!”

保安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按在地上:

“干什么!老实点!”

周围进出的宾客纷纷侧目,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我看着被按在冰冷地砖上的苏文昌,看着他那双曾经只用来拿笔和打游戏、如今却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

如果是五年前,看到他掉一滴眼泪,我都会心疼得睡不着觉。

可现在,我的心里竟然只有一片荒芜。

“这位先生。”

我缓缓开口,声音冷淡得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谈判,

“你认错人了。”

苏文昌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像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字字清晰:

“我没有儿子。我的儿子早在五年前,为了讨好那个抛弃他的父亲,就已经跟我签了断亲书,把我当成了仇人。”

“从那天起,他在我心里就已经死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金碧辉煌的大厅。

身后传来苏文昌绝望的嘶吼:

“妈——!你不能这么狠心!你会后悔的!我是你唯一的孩子啊——!”

大门缓缓关闭,将过去彻底关在了寒风中。

9.

宴会厅内暖气充足,大提琴的旋律优雅而低沉。

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那如同蝼蚁般渺小的身影被保安驱赶,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一刻,我不禁在想,命运真的是最公正的编剧。

如果当年的苏文昌没有被苏利群洗脑,没有选择那条背叛母亲的道路,现在的他应该是什么样?

凭着我现在的财力和资源,他本该刚从国外名校留学归来。

穿着得体的西装,作为我的接班人或者商场的新锐,站在这里和我一起举杯。

他会有广阔的视野,会有令人羡慕的前程,会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几块钱的配送费在暴雨中狂奔,为了一个差评对陌生人下跪,在社会的底层泥潭里,一眼就能看到绝望的尽头。

是他那可笑的优越感,毁了他本该灿烂的一生。

不光是他,还有那个远在老家孤独死去的苏利群。

听说苏利群死得极惨。

那个卷款潜逃的林如茵根本就没怀孕,一切都是为了骗钱做的局。

苏利群瘫痪后,因为没人交费,被医院劝退。

亲戚们怕沾包,把他扔回了那个破旧的老房子里。

苏文昌在南方自顾不暇,根本不管他。

他就那样一个人躺在床上,没人喂水,没人翻身。

最后被社区工作人员送进了福利院,在那里孤独终生。

至于我的母亲,安淑华。

此刻,她正在海南的三亚,穿着鲜艳的花裙子,和一群老姐妹们在沙滩上挥舞着丝巾拍照。

朋友圈里,她笑得像朵花一样,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配文是:

“六十八岁,学冲浪的第一天!”

苏利群死讯传来的那天,我问母亲要不要回去看看。

母亲正在涂指甲油,头都没抬:

“回去干嘛?闻臭味吗?”

“小玲啊,妈这辈子最庆幸的事,就是最后下定决心离了婚,走出了那个吃人的家。”

看着母亲发来的冲浪视频,我不禁莞尔。

曾经或许我也因为母亲的执拗而心怀不满。

以至于后来周旻辰出轨时,我拒绝了所有媒婆的相亲,坚决一个人带着孩子成长。

可是结果也看到了,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最后只剩悲剧。

好在,一切都不算晚,我们都从盲目奉献的美梦里醒来。

现在,我不再怨怼某人、某事。

仇恨不再是我前进的动力。

而是选择真正的为自己而活。

这盛世繁华,也终于与我们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