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2-18 14:48:32

北方的冬日天亮得晚,窗外还是一片灰蒙蒙时,林晚星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陌生的床铺、陌生的气味、以及心头沉甸甸的思绪,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身旁空着的位置提醒她,顾辰在客厅打地铺,这种刻意的“守礼”在此时此地,却显得格外讽刺。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想去厨房帮帮忙,哪怕只是烧点热水。刚推开房门,就听到厨房里传来顾母刻意压低的、带着不满的声音。

“……说是教授家庭,看着是挺有派头,可这结婚的事,总不能光我们男方出力吧?她家就没什么表示?房子、车子,这可都是大头……”

晚星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一下子涌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冰凉的四肢。

“妈,你小点声。”这是顾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晚星家的情况我跟你说过了,她爸妈现在还在气头上,现在提这些不是找不痛快吗?再说,她人都跟我回来了,还能跑了不成?”

“跑?她往哪儿跑?”顾母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跟家里都闹成那样了,她除了跟着你,还有别的路?就是因为她家现在理亏,我们才更好说话!彩礼什么的,意思意思就行了,反正她家也不缺这点。关键是房子!你们以后总不能跟我们挤在这老破小里吧?首付她家得出大头!还有车子,总不能让你天天挤公交去上班吧?她家就她一个女儿,那些家底,以后不都是你们的?”

晚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那些赤裸裸的算计,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将她心中对婚姻最后一点浪漫的幻想也剐得支离破碎。她以为她是为爱奔赴,可在别人眼里,她和她背后的家庭,都成了可以待价而沽、甚至是可以被拿捏的筹码。那句“她除了跟着你,还有别的路?”,更是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没有再听下去,默默地退回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不让呜咽声溢出。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打湿了手背和睡衣的前襟。原来,所谓的“家”,所谓的“归宿”,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如此不堪的算计。她想起父母当初的担忧,想起父亲那句“他有所图谋”,心口像被巨石碾过一样,痛得无法呼吸。

早餐时,气氛表面平静。顾母依旧热情地招呼她吃这吃那,仿佛清晨厨房里那番对话只是晚星的一场噩梦。但晚星却无法再像昨天那样勉强自己挤出笑容。她低着头,小口喝着碗里稀薄的小米粥,味同嚼蜡。

“晚星啊,”顾母放下筷子,脸上堆起和蔼的笑容,开始了正式的话题,“你看,你和小辰也决定在一起了,这结婚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你们年轻人有什么想法?”

晚星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没有抬头,轻声说:“阿姨,我没什么想法,听……听你们的。”她原本想说“听顾辰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哎,这就对了嘛!”顾母脸上的笑容加深,“我们这边呢,风俗是男方出房子,女方陪嫁车子和装修。不过呢,现在房价你也知道,光靠小辰刚工作那点工资,肯定是不行的。我的意思是,你们先在省城买套房,首付呢,我们家出一部分,你们家也支援一部分,写你们俩的名字。贷款就让小辰以后慢慢还。车子嘛,就是个代步工具,买个十来万的先开着就行,你家出。至于彩礼……”她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晚星的脸色,“按我们这儿普通水平,一般是八万八,图个吉利。不过你们家是知识分子,不讲究这些虚的,我看六万六就挺好,走个过场,到时候这钱我还不是给你们小两口?”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算计精明。将买房的大部分压力巧妙地转嫁到了女方家,而彩礼则被轻描淡写地压到了“最低标准”。顾辰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看晚星一眼,仿佛这一切早已是他们母子商量好的既定方案。

晚星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她抬起头,看向顾辰,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哪怕只是象征性地维护一下她,或者表示会共同努力。但顾辰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低头搅动着碗里的粥。

“阿姨,”晚星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买房是大事,我需要……跟我爸妈商量一下。”她搬出了父母,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微弱的抵抗。

果然,一听要跟亲家商量,顾母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应该的,应该的。不过晚星啊,你得跟你爸妈好好说,我们这方安也是为了你们小两口好。早点安定下来,早点要孩子,我们老人也能帮着带不是?”

“孩子”两个字,再次像紧箍咒一样套在晚星头上。

接下来的几天,关于婚礼细节的“商讨”一直在这种看似温和、实则步步紧逼的氛围中进行。婚纱照选哪家、酒席定什么标准、请哪些亲戚……几乎每一件事,顾母都有明确的主张,而她的主张无一例外,都围绕着“省钱”和“体现男方主导权”这两个核心。

顾辰在其中扮演着一个模糊的角色。他从不明确反对母亲,偶尔会在私下里对晚星说“妈也是为我们好”、“她年纪大了观念旧,你多体谅”,或者“等我们以后自己过了就好了”之类的话来安抚她。但这种安抚,在晚星听来,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纵容和逃避。

晚星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身不由己地向下沉。她一次次地给家里打电话,起初母亲还会接,语气冷淡而疲惫,当她支支吾吾地提起买房和彩礼时,母亲只是沉默地听着,最后说一句“你自己选的路,自己看着办吧”,便挂了电话。后来,电话再也打不通了。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她唯一的依靠就是顾辰,而顾辰,却和他的家庭站在一起,用温柔的态度,默许着这一切对她的算计和挤压。

她开始失眠,食欲不振,人迅速消瘦下去。对着镜子,她看到自己眼下的乌青和眼神里逐渐熄灭的光彩。她想起苏晓,那个曾经提醒过她的闺蜜。她鼓起勇气,在一个深夜给苏晓发了很长很长的微信,诉说了这里的种种。

苏晓的回复很快,充满了愤怒和心疼:“晚星!你醒醒吧!这一家人根本就是在吃定你!顾辰就是个妈宝男,他根本保护不了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离开那里!回家跟你爸妈认个错,一切还能挽回!”

回家?认错?晚星苦笑着放下手机。她还有脸回去吗?她当初那么决绝,那么信誓旦旦。现在灰头土脸地回去,岂不是证明父母全是对的,而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而且,顾辰……他除了在家庭问题上有些软弱,其他方面对她还是很好的。他会在她默默流泪时抱着她,说“委屈你了”,会承诺“以后我赚了钱,都给你,不让你受委屈”。她就像那个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明明知道手里是一杯鸩酒,却因为那一点点虚幻的甘甜,而舍不得放手。

她给自己找着理由:也许结了婚就好了,离开了婆家,只有他们两个人,顾辰就会改变。也许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切都会不一样……

在这种自我麻痹和走投无路的绝望中,林晚星一步步退让了。她不再试图联系父母,不再对婚礼的安排提出任何异议。当顾母拿着那份明显不公平的“购房出资协议”让她签字时,她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顾辰,然后拿起笔,在女方出资人那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爱情必须付出的代价。

婚礼的筹备,在顾母的主导下,紧锣密鼓而又精打细算地进行着。没有浪漫的求婚,没有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只有一场接一场的算计和妥协。林晚星的婚礼,在她曾经梦想过的洁白婚纱之下,掩盖的是一颗日益冰冷和麻木的心,以及一个早已被算计得明明白白的、并不美好的开局。那场她曾以为通往幸福的仪式,更像是一场无声的祭奠,祭奠她死去的爱情幻想,和她亲手断送的、回不去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