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12-18 14:50:36

那一夜,林晚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机械地躺在熟睡的女儿身边,睁着眼睛,直到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顾辰的背叛如同一种剧毒的化学试剂,注入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婚姻血管,引发了剧烈的、无声的连锁反应。愤怒、屈辱、伤心、荒谬感……种种情绪在她体内冲撞、撕扯,最终却奇异地沉淀为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

她没有立刻发作,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也没有哭闹着去找公婆评理。一种更深沉的、源于自我保护的本能,让她选择了沉默。她需要时间,需要冷静,需要想清楚,在这片突如其来的、足以将她彻底摧毁的废墟之上,她还能做些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她变得异常安静。依旧按部就班地起床、上班、照顾孩子、做家务,但整个人像被一层无形的冰壳包裹着,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顾辰和顾母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但只当她是因为被收了工资卡还在闹别扭,或者又是“矫情病”发作,并未深究,甚至乐得她不再“惹是生非”。

顾辰依旧很“忙”,晚归的次数有增无减。每次他借口加班或应酬时,晚星不再像以前那样流露出失望或担忧,只是面无表情地“嗯”一声,或者干脆毫无反应。她冷眼旁观着他拙劣的表演,看着他一边在自己面前扮演疲惫的“顶梁柱”,一边想必在手机那头与那个叫陈悦的女人谈笑风生。她甚至能从他偶尔提早回家时,身上残留的、若有若无的陌生香水味里,捕捉到一丝令人作呕的蛛丝马迹。

这种沉默,并非屈服,而是在绝望中滋生的、一种可怕的清醒。她开始像分析文本一样,冷静地剖析自己的婚姻,剖析顾辰这个人。

她回忆起研究生时期,他是如何精准地投其所好,用文学和“灵魂共鸣”的幻觉捕获了她。回忆起见父母时,他那番关于“回归基层教育”的、慷慨激昂却经不起推敲的陈述。回忆起婚礼上,顾家亲戚那些粗俗的玩笑和顾母精于算计的眼神。回忆起求职的屡屡碰壁,以及他和他母亲对她价值的贬低。回忆起怀孕生子后,他日益明显的冷漠和逃避。回忆起经济大权被剥夺时,他那不容置疑的蛮横……

一桩桩,一件件,原本模糊的、被她用“爱情”、“磨合”、“现实”等借口勉强掩盖的真相,此刻在背叛这面放大镜下,变得无比清晰、狰狞。

她终于明白,父母当初的反对,并非出于门第之见,而是基于他们丰富的人生阅历,一眼就看穿了顾辰华丽外表下的虚荣、精明与不踏实。他所谓的爱,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种针对她家境和个人条件的、精密的“情感投资”。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灵魂伴侣,而是一个能够帮助他提升社会地位、满足他虚荣心、并且易于掌控的妻子。

而她自己,被浪漫的文学幻想和叛逆的激情冲昏了头脑,亲手将软肋递到了对方手中,一步步走进了这个精心编织的牢笼。所谓的远嫁,所谓的为爱牺牲,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笑话。

想通这一切,并没有让她感到解脱,反而带来了更深沉的痛苦和自我厌恶。她恨顾辰的虚伪和背叛,更恨自己的愚蠢和眼瞎。

这种压抑的、几乎要将她撑裂的情绪,终于在一个周五的晚上,达到了临界点。

那天,顾辰难得没有“加班”,一家人(如果这还能称之为家的话)坐在一起吃晚饭。顾母又开始老生常谈,抱怨物价,暗示晚星应该想办法多挣钱,或者让娘家多帮衬。

晚星低着头,沉默地吃着饭,仿佛没有听见。

顾辰大概是心情不错(或许是与陈悦的约会很顺利?),难得地没有附和母亲,反而半开玩笑地对晚星说:“你看你,整天闷闷不乐的。妈也是为咱们这个家好。你要是有晓晓(苏晓)一半能干,能赚大钱,我和妈也不用这么操心了。”

他提到了苏晓,那个在职场混得风生水起、活得肆意潇洒的闺蜜。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的火柴,扔进了晚星心中积压了太久太久的、由委屈、愤怒和绝望混合成的汽油桶里。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顾辰。

顾辰被她眼中从未有过的、冰冷而锐利的恨意惊得一愣。

“为我好?”晚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操心?”

她缓缓放下筷子,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辰,”她一字一顿地叫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为我好的?”

“是把我骗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算为我好?”

是让我放弃理想,屈就一份毫无前途的工作,算为我好?

是让我一个人带孩子,累死累活,你当甩手掌柜,算为我好?

是把我当免费保姆,还嫌我不够格,算为我好?

是拿走我微薄的工资,让我连买卫生巾都要向你伸手,算为我好?

还是——”她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还是你一边在家里对我冷暴力,一边在外面和别的女人聊骚约会,算为我好?!”

最后一句,如同平地惊雷,在小小的餐厅里轰然炸响!

顾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恼怒取代。“你胡说八道什么!”他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震得哐当作响,“林晚星!你疯了吗?!又在捕风捉影,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晚星笑了,那笑容冰冷而凄厉,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椅子向后倒去,发出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卧室里的小溪,孩子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但晚星已经顾不上了。她死死地盯着顾辰,积压了数年的委屈、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

“顾辰!你别再把我当傻子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尖锐,“平板电脑里的照片和聊天记录,我看得清清楚楚!陈悦!师大附中的陈悦!那个听你公开课、跟你去书店、收你抱抱表情和爱心表情的陈悦!需要我把你们聊骚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背给你听吗?!”

顾辰彻底慌了神,他显然没料到晚星会发现得如此彻底。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一时语塞,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精彩纷呈。

一旁的顾母也惊呆了,随即反应过来,立刻站出来维护儿子:“晚星!你吵什么吵!吓着孩子了!小辰在外面工作,应酬多,认识几个女同事怎么了?那都是正常交往!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正常交往?”晚星转向顾母,眼神里的冰冷让她不由得后退了半步,“妈,正常的男女同事交往,会发抱抱表情和爱心吗?会抱怨自己男朋友不如他体贴吗?会瞒着家里人,一次又一次地单独出去约会吗?!你们母子俩,真当我是泥捏的,没有脾气,不会反抗是吗?!”

“你……你反了天了!”顾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晚星的鼻子,“我们顾家哪里对不起你?供你吃供你穿,让你有地方住,有工作做!你不知感恩,还敢这么跟我说话!还敢污蔑小辰!”

“污蔑?呵……”晚星看着眼前这对母子,只觉得无比荒谬可笑,“你们顾家对得起我?真是天大的笑话!你们算计我的家庭,榨干我的价值,把我当牲口一样使唤,现在连最基本的忠诚都做不到!这就是你们顾家的‘好’?!”

她转向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顾辰,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无尽的愤怒和悲伤,汹涌而下:“顾辰!我为了你,背叛了父母,放弃了前途,远离了朋友!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你,给了这个家!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是无休止的劳累,是你们全家人的轻视,是经济上的控制,是你精神上的背叛!”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泪的控诉在狭小的餐厅里回荡,连孩子的哭声似乎都被这巨大的悲伤和愤怒暂时掩盖了。

“我告诉你,顾辰!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她几乎是嘶吼出这句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个家,冰冷得像座坟墓!你,虚伪得让我恶心!”

说完这最后一句,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她不再看那对脸色难看的母子,也不再理会卧室里女儿越来越响亮的哭声,踉踉跄跄地冲回自己和小溪的房间,猛地关上了门,并从里面反锁。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缓缓滑坐在地上,终于不再压抑,放声痛哭起来。这哭声,不再是之前那种隐忍的、无声的啜泣,而是包含了所有委屈、愤怒、绝望和幻灭的、撕心裂肺的嚎啕。

门外,传来顾母气急败坏的叫骂和顾辰烦躁的低吼,还有小溪惊恐的哭声。

但这一切,似乎都离她很远了。

这一次的爆发,耗尽了她多年来所有的隐忍和期待。沉默的火山终于喷发,将过往的一切虚假温情和自欺欺人,都烧成了灰烬。她知道,有些东西,从今晚开始,已经彻底无法挽回了。摆在面前的,只剩下一条布满荆棘、却不得不走的、未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