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更新时间:2025-12-18 14:50:43

那场歇斯底里的爆发,如同在顾家这潭死水里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却很快被更深的沉寂所吞噬。门内,是林晚星耗尽心力的痛哭;门外,是顾母喋喋不休的咒骂和顾辰烦躁的踱步声,夹杂着小溪受到惊吓后撕心裂肺的啼哭。

最终,是孩子的哭声穿透了晚星崩溃的屏障。母性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挣扎着爬起来,打开反锁的房门。顾母立刻冲了进来,一把抱起哭得几乎背过气的小溪,恶狠狠地瞪了晚星一眼,嘴里嘟囔着“作孽”、“疯子”,抱着孩子回了自己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顾辰站在客厅中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晚星红肿的双眼和凌乱的头发,眼神复杂,有未消的怒气,有一丝被戳穿的狼狈,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但他开口,依旧是冰冷的指责:“闹够了吗?看看你把孩子吓成什么样!把妈气成什么样!”

晚星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她像一个游魂,默默地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浇灭心头那灼烧的痛楚和冰冷的绝望。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苍白,浮肿,眼神空洞,陌生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害怕。

爆发之后,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无力感。她撕破了那层虚伪的和谐,却也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她依然是孤立无援的那一个。顾辰不会认错,顾母只会更加憎恶她。而小溪,她可怜的女儿,成了这场成年人战争中最无辜的受害者。

那一夜之后,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顾母彻底把晚星当成了空气,只和小溪说话,做饭也只做她和顾辰的份,仿佛晚星不存在。顾辰则采取了冷处理,回家更晚,即使在家,也绝不和晚星有任何交流,仿佛她是一团污浊的空气。

晚星变得更加沉默。她依旧上班,照顾孩子,做着自己份内的家务,但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行尸走肉一般。她不再对任何事情抱有期待,也不再感到愤怒,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日复一日的机械重复。

这种死寂的生活,在一个周六的下午,被小溪一句稚嫩的问话打破了。

那天,顾辰又一早出门,借口学校有活动。顾母也去了邻居家串门。家里只剩下晚星和小溪。晚星正跪在地上,用力地擦拭着客厅的地板。这是顾母安排的“周末大扫除”任务之一。长时间的弯腰和手臂用力,让她腰酸背痛,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小溪刚刚睡醒午觉,自己爬下小床,揉着惺忪的睡眼,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她看到妈妈趴在地上,很辛苦的样子,便走到晚星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晚星的衣角。

晚星抬起头,疲惫地看向女儿。

小溪仰着小脸,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真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用还带着奶腔的、吐字不甚清晰的声音,轻轻地问:

“妈妈……你怎么了?”

短短四个字,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晚星厚重的心防。她擦拭地板的动作瞬间僵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你为什么不笑了?”小溪歪着头,继续用她那不含任何杂质的目光看着晚星,小手试图去摸晚星紧蹙的眉头,“妈妈……笑笑……”

那一刻,林晚星筑起的、用以抵御所有伤害的、冰冷而坚硬的外壳,在这最纯粹、最柔软的关切面前,轰然碎裂!

积蓄了太久的委屈、辛酸、痛苦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坚强。她猛地丢开手里的抹布,一把将懵懂的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然后,她再也无法抑制,失声痛哭。

这不是之前那种压抑的啜泣,也不是爆发时愤怒的嘶吼,而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悲恸欲绝的嚎啕。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打湿了小溪柔软的头发和小小的肩膀。她哭得浑身颤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些年所有的苦难和委屈,都通过这泪水彻底冲刷干净。

她为什么哭了?因为她累了,真的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再假装坚强,累到无法再独自承受这漫无边际的黑暗。

她为什么哭了?因为她委屈。她付出了所有,却换来了背叛、轻视和冰冷的孤立。

她为什么哭了?因为她害怕。害怕女儿在这种没有爱、只有冷漠和算计的环境里长大,会变成什么样子?害怕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毫无希望地腐烂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里。

她为什么哭了?更因为,连她年仅两岁的女儿,都看出了她的不快乐,都在为她担心。而她这个母亲,却连一个温暖的笑容都无法给予孩子。

小溪被妈妈突如其来的痛哭吓住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手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嘴里含糊地喊着:“妈妈不哭……妈妈不哭……”

母女俩的哭声在空荡的客厅里交织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女儿的眼泪,像滚烫的烙铁,烫醒了晚星几乎陷入死寂的灵魂。她可以忍受自己的毁灭,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在这片泥沼中一起沉沦!小溪那纯真的眼神,那句“妈妈你怎么了”,像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光,刺破了浓稠的黑暗,照见了她身为母亲的责任。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女儿,她必须做点什么!她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般在心头疯狂滋长。

她停止了哭泣,用手背胡乱地擦去自己和女儿脸上的泪水。她抱着小溪,走到电话旁。那部老式的座机电话,蒙着一层薄灰,像她被遗忘的过往。

她能打给谁?苏晓?不,晓晓虽然会帮她,但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她不想让朋友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只有……只有……

她的手指,颤抖着,按下了那串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主动拨打、却早已深深刻在骨子里的号码。

每按下一个数字,都需要巨大的勇气。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狂跳的心脏上。她害怕听到那熟悉却又可能冰冷的声音,更害怕听到无人接听的忙音。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挂断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那边传来一个她思念入骨、却又让她愧疚难当的,带着些许迟疑和沧桑的女性声音。

“喂?哪位?”

是妈妈!

听到母亲声音的刹那,晚星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声通过听筒传了过去。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随即,母亲的声音陡然变得焦急而紧张,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喂?是……是星星吗?晚星?是你吗?说话呀!你怎么了?别吓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