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18 22:20:59

“怎么还不走?愣着干嘛?”

赵援朝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回头看到陈屹还像根木桩似的杵在屋里,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小王也探头进来,“陈屹,走了,收队了。”

陈屹没有回应他们。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枕头上的某个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极小、极不起眼的点。

在昏暗的光线下,在满是灰尘和油渍的枕巾上,那个小点反射出了一丝微弱却异常的光芒。

他上辈子的职业本能,在这一刻被彻底激活了。

在任何一个看似完美的现场,最不起眼的细节,往往就是撕开真相的突破口。

“赵队,”陈屹终于开口了,“我觉得……这案子可能有点问题。”

一句话,让正准备离开的几个人全都停下了脚步。

赵援朝转过身,脸色沉了下来,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你说什么?有什么问题?”

小王和老刘也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陈屹。

一个刚报到第一天的新人,在队长和老法医都已经下了结论之后,居然说有“问题”?这小子是胆子大,还是脑子缺根弦?

陈屹心里清楚,他现在说这话,无异于当众挑战赵援朝的权威。

但他更清楚,如果现在不说,放任他们草草结案,一条人命的真相可能就永远被掩盖了。

他不能当做没看见。

“现场确实像您说的那样,门窗反锁,没有搏斗痕迹,财物也都在。”陈屹先是肯定了赵援朝的判断,缓和了一下气氛,然后话锋一转,“但是,有些细节,我觉得不太对劲。”

“什么细节?”赵援朝的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在他看来,这就是新人想出风头,没事找事。

陈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自己的布包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双白色的线手套。

这是他自己准备的,他知道这个年代的刑警出现场很少有戴手套的习惯,最多就是用布手套简单隔一下,更别提什么指纹采集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昨天特意去供销社买了最细的白棉线,自己织了一双。

这双样式古怪、针脚细密的手套一拿出来,屋里几个人都愣住了。

“你这是干嘛?”小王忍不住问。

“保护现场,避免我的指纹和皮屑对现场造成二次污染。”陈屹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戴上手套。

这话一出,赵援朝和刘卫东的脸都有些挂不住了。

陈屹这话,不就是在暗指他们刚才的操作不规范吗?他们刚才可是直接用手碰了不少东西。

“嘿,你这小子,讲究还挺多。”刘卫东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话里带着刺。

陈屹像是没听出来,戴好手套后,他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用手帕小心包着的小东西——一把医用镊子。

这更是让赵援朝等人瞪大了眼睛。

这小子是来勘察现场的,还是来做外科手术的?

陈屹无视了他们的目光,径直走到床边,蹲下身,凑近了那个破旧的枕头。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带起一丝风。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跟着他的动作,集中到了那个枕头上。

他们都想看看,这个故弄玄玄的小子,到底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细节”。

陈屹的眼睛几乎要贴到枕巾上,现在,他看清楚了。

那是一根纤维。

一根极短、极细的纤维,长度不超过半厘米,颜色是那种很扎眼的亮蓝色。

它就静静地躺在发黄的枕巾褶皱里,和周围的暗沉色调格格不入。

如果不是陈屹有着远超常人的观察力,和对异常事物天生的敏感,根本不可能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发现它。

赵援朝也凑过来看了一眼,但他离得远,眼神也没那么好,只看到枕头上好像是沾了点什么东西。

“不就是根烂毛线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赵援朝不屑地说道。

“是啊,陈屹,这估计是老头儿从哪儿捡来的破烂上掉下来的吧。”小王也劝道。

陈屹没有说话。他小心翼翼地伸出镊子,用一种极其稳定的手势,精准地夹住了那根纤维的末端。

然后,他缓缓地、稳稳地将它从枕巾上提了起来。

整个过程,他的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一口气把它吹跑了。

当那根亮蓝色的纤维被镊子夹着,呈现在众人眼前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确实只是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毛线”。

在他们看来,这东西,在这样一个堆满破烂的屋子里,实在太常见了,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赵援朝的耐心,在这一刻已经消耗殆尽了。

“陈屹!”

赵援朝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你到底想干什么?全队的人都等着收队,你就在这儿为了一根破毛线耽误大家功夫?”

他的火气不是装出来的,在他看来,陈屹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新人好表现”的范畴,简直就是在胡闹,在挑战他的指挥。

老刘也拉下脸,在一旁帮腔:“小陈,不是我说你,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不能钻牛角尖。这屋里到处都是捡来的破烂,掉根毛线下来有什么稀奇的?难道你还想查查这毛线是哪个厂生产的?”

他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显的嘲讽,引得小王都忍不住想笑,但看了看陈屹严肃的表情,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面对队长的呵斥和同事的嘲讽,陈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陈屹一手捏着镊子,一手举起放大镜,对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光,仔细观察起那根纤维。

阳光透过放大镜,聚焦在那根亮蓝色的纤维上。

在放大的视野里,纤维的细节一览无余。

它不像天然的棉线或者毛线那样有细微的毛刺和不规则的纹理,它的表面非常光滑,粗细均匀,断口处呈现出一种类似玻璃融化后的状态,而不是纤维的自然断裂。

更重要的是它的颜色。那种亮蓝色,鲜艳得有些不真实,带着一种化学染料特有的光泽。

“这不是毛线。”

他放下放大镜,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赵援朝几乎要喷火的眼睛。

“这不是天然纤维,是化学纤维。”陈屹的语气十分笃定。

“化学……纤维?”赵援朝愣住了。这个词他听过,报纸上好像提过,但具体是什么,他没什么概念。

“对。”陈屹继续解释,“通俗点说,就是这几年很时髦的‘的确良’。”

“的确良?!”

这三个字一出来,屋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的确良,对于1978年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时髦,意味着昂贵,意味着城里人才穿得起的体面料子,一件的确良衬衫,要十几块钱,还要布票,是普通工人家庭轻易消费不起的奢侈品。

赵援朝的火气,瞬间被这个词浇熄了一半,他狐疑地看着陈屹手里的那根纤维,又看了看陈屹。

“你确定这是的确良?”

“八九不离十。”陈屹点头,“天然毛线和棉线,在放大镜下看,纤维粗细不均,有很多毛刺,但这根纤维,表面光滑,像是塑料拉出来的丝,颜色也过于鲜艳,只有化学染料才能染出这种效果。这种亮蓝色,是今年最时髦的颜色之一。”

陈屹的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不像是在信口开河。

老刘和小王也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化学纤维,但“的确良”三个字的分量,他们是懂的。

一个靠捡破烂为生的孤寡老人,家里怎么会出现这种高档时髦料子上才有的纤维?

陈屹看出了他们神情的变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趁热打铁,抛出了最关键的疑点。

“赵队,你们看。”他指了指床上的死者,又环视了一圈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死者李宝才,身上穿的是打着补丁的粗布褂子,床上的被褥也都是旧棉布的。

我刚才看了一眼他挂在墙上的衣服,也全都是最普通的劳动布和棉布,颜色非蓝即灰。”

“这说明,以他的经济条件和生活习惯,根本不可能拥有亮蓝色的的确良衣物。”

“那么,”陈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根不属于这里的纤维,又是从哪里来的?”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赵援朝脸上的不耐和火气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王和老刘也不再觉得陈屹是在胡闹了,他们顺着陈屹的思路一想,后背都有些发凉。

赵援朝看着陈屹那双沉静又笃定的眼睛,心里第一次动摇了。

或许……这个案子,真的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