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红拂女端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嘴角挂着一丝讥讽。
李贞英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出滑稽的闹剧。
李靖看着这个昨天还显得有些局促的乡下少年,今天却敢在自己面前,提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要求。
“军中?”
李靖的声音很沉。
“你可知军中之苦?”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只在瞬息之间。操练之时,皮开肉绽,更是家常便饭。”
“你这身子骨,怕是连第一天的新兵操练都撑不下来。”
他的话并非羞辱,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父亲说的是。”
红拂女放下了茶碗,发出一声轻响。
“安分守己,在府里当个富贵闲人,难道不好么?”
“非要去军营里自取其侮,丢我李家的脸面。”
她的话语里,不带一丝温度。
“从军?”
李贞英终于开了口,声音清脆,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凭你?”
“是去伙房烧火,还是去给战马铲粪?”
“我麾下的女营,最懒散的一个,也能在马上颠簸三日三夜。你,行么?”
一句句质疑,一声声嘲讽,像是冰冷的刀子,刮在人的骨头上。
岳笠再次对着李靖,深深一揖。
“岳父大人,母亲,贞英。”
他第一次如此称呼李贞英。
“小婿知道,自己出身乡野,在各位眼中,不过一介村夫。”
“小婿也知道,空口白话,无人会信。”
他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婿自幼在乡野长大,为求自保,也曾随村中老猎户学过几手粗浅的把式。”
“不敢说登堂入室,但上马杀敌,下马掠阵,自问还有几分力气。”
他抬起头,迎向李靖探究的视线。
“小婿,恳请岳父大人,给小婿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请岳父大人,考校一番!”
“考校”二字一出,正堂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李贞英的嘲讽僵在脸上。
红拂女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小子,是疯了?
还是说,他真有什么倚仗?
李靖定定地看着岳笠。
他看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没有半分怯懦与退缩。
有的,只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
一个字,从李靖口中吐出。
他那张温和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罕见的欣赏。
“倒有几分胆色。”
“我李靖的女婿,可以没本事,但不能没胆气。”
他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都随我来,去演武场。”
雷厉风行,不带一丝拖泥带水。
红拂女叹了口气,也跟着起身。
李贞英则是多看了岳笠一眼,那是一种审视,一种带着强烈好奇的审视。
卫国公府的演武场极大,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色兵器挂满了整整两面墙壁。
李靖站在场中,自有渊渟岳峙的气度。
“李虎!”
他沉声喝道。
话音刚落,一个铁塔般的壮汉从演武场一侧大步走出。
这壮汉身高接近九尺,虎背熊腰,脸上还有一道从眉角划到嘴边的狰狞刀疤。
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末将在!”
李虎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府中的下人丫鬟们,听到动静,都远远地围了过来,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虎爷来了!”
“这新姑爷要倒霉了,虎爷可是公爷的亲卫,当年在玄武门外,一个人就砍翻了七八个太子府的死士!”
“是啊,他那对板斧,听说有八十斤重,沾着就死,碰着就亡。”
议论声中,李靖指了指岳笠。
“李虎,去兵器架上,挑一件趁手的。”
“与姑爷,比试一场。”
“点到即止,莫要伤了和气。”
李虎抬起头,看了一眼身形单薄的岳笠,瓮声瓮气地回道。
“公爷,末将不敢。”
“姑爷千金之躯,末将手重,万一伤了......”
“这是命令。”
李靖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
李虎起身,走到兵器架前,随手取下了一柄长柄开山斧。
那柄斧头在他手中,轻若无物。
他走到场中站定,一股沙场上磨砺出的血腥煞气,扑面而来。
围观的丫鬟们吓得后退了几步。
李贞英的表情也严肃了些。
李虎是她父亲麾下的悍将,一身武艺,皆是杀人技。
这个岳笠,拿什么跟他斗?
“岳笠,你去选兵器吧。”李靖说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岳笠身上。
岳笠走到了兵器架前。
他的手拂过冰冷的刀刃,划过沉重的锤头。
最终,停在了一杆通体由白蜡杆制成的长枪前。
这杆枪,长约一丈二,枪头是普通的精钢三棱枪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是最普通,也是战场上最常见的制式兵器。
他握住了枪杆。
罗家枪法的无数精要,在那一刻涌入四肢百骸。
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油然而生。
“我就用它。”
他提着枪,走回场中,与李虎遥遥相对。
李虎看到他选了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姑爷,你先请。”
他将沉重的板斧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我若是先出手,你怕是没机会出招了。”
话语里,是绝对的自信,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围观的下人们发出一阵哄笑。
李贞英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嘲弄。
所有人都等着看岳笠如何应对。
是硬着头皮抢攻,然后被一斧子劈飞?
还是直接吓得认输?
岳笠却摇了摇头。
他将长枪的尾端在地上轻轻一点,枪身微微震颤,发出一阵蜂鸣。
“虎爷是军中前辈,沙场宿将。”
“小子初学乍练,不敢放肆。”
“还请虎爷,不吝赐教。”
“您先请。”
他竟然,把先手权又让了回去。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这小子傻了吧?”
“虎爷让他先手是客气,他居然还真让上了?”
“完了完了,脑子不好使。”
李贞英脸上的嘲弄更浓了。
“临阵审势,不知进退。连最基本的交手常识都不懂,还妄谈从军?”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场边的几人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