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新时间:2025-12-19 04:20:08

第10章

天亮了。

黑水河畔的火早就熄了,只剩下漫天的黑烟还在不管不顾地往那一团糟的天空上窜。

风里带着一股子怪味儿——那是烧焦的肉味混合着冰冷的河水腥气,再加上猛火油残留的硫磺味。这味道要是换个矫情点的文官来,估计当场就能把昨晚的隔夜饭给吐出来。

但对于江鼎来说,这味道简直就是金钱的芬芳。

他正裹着那件厚得像熊皮一样的羊皮袄,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破账本,一边用手指头蘸着唾沫翻页,一边指挥着手底下那帮人干活。

“哑巴!那个蛮子的金腰带别硬扯!那是镶玉的!扯断了就不值钱了!用刀挑开!”

“地老鼠!你个兔崽子往怀里塞什么呢?那颗夜明珠是公家的!拿出来!......那个金戒指你自己留着就算了,夜明珠不行,那个得用来打点上面!”

河岸边,五十个斥候就像是勤劳的小蜜蜂,在这一片尸山血海里穿梭。

不得不说,金帐王庭的左贤王是个讲究人。他麾下的这几万精锐,那是个顶个的肥。

除了战马被烧死、淹死大半,剩下的那些甲胄、兵器、金银细软,简直就是一座漂在水面上的金山。

“标长......不,参军大人。”

瞎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手里提着两把湿漉漉的弯刀,脸上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发了,真他娘的发了。光是捞上来的完好弯刀就有三千多把,这可是上好的镔铁打的!还有这马......”

瞎子指了指远处的一片空地。

那里围着几百匹瑟瑟发抖的战马。这些是昨晚因为受惊跑散、或者在冰面塌陷边缘侥幸没掉下去的。

“这些马咋样?”江鼎头也不抬地记着账。

“都是好马!”瞎子激动得直拍大腿,“蛮子的马耐寒,跑得快。这几百匹要是拉到黑市上去,少说也能换个几万两银子!”

“几万两?”

江鼎合上账本,抬头看白痴一样看了瞎子一眼。

“这点出息。这些马是咱们的命根子,给多少钱都不卖。回头让老黄给它们看看病,喂点好的。咱们斥候队以后要扩编,没马怎么行?难道让老子以后打仗都坐板车?”

“扩编?”瞎子愣了一下,“参军,将军不是只给了咱们五十个名额吗?”

“名额是死的,人是活的。”

江鼎从石头上跳下来,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脖子,“有了这批装备和钱,咱们就能自己养人。李将军那边的正规军编制咱们不要,咱们可以招‘辅兵’嘛。只要给饭吃,给钱花,这死囚营里想跟咱们混的人能排到虎头城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

江鼎眯起眼睛一看,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

来人了。

而且是老熟人。

只见十几辆大车吱呀吱呀地驶来,领头的正是那个之前给江鼎发破烂装备的后勤老军需官。

这老头姓王,人称“王扒皮”,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儿。

“哟,这不是江参军吗?”

王扒皮大老远就跳下车,那张平时板得跟棺材板一样的老脸上,此刻堆满了褶子,“恭喜恭喜啊!昨晚那一仗打得真是惊天动地!老头子我在后营都听说了,江参军神机妙算,火烧连营,这一战足以载入史册啊!”

“少来这套。”

江鼎也不跟他客气,拢着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大人这大清早的不在被窝里数银子,跑到这死人堆里来干什么?别告诉我是来给我庆功的。”

“嘿嘿,庆功是自然的,不过嘛......”

王扒皮搓了搓手,那双贼眼在河岸边那一堆堆战利品上扫来扫去,眼里的贪光怎么都藏不住,“江参军,按照军中规矩,这战场打扫完了,战利品得归公,由后勤处统一清点入库。您看,我把车都带来了......”

说着,他一挥手,身后的几十个后勤兵就要上前搬东西。

铮——!

一声清脆的刀鸣。

哑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了那一堆战利品前面,手里的陌刀重重往地上一杵,虽然没说话,但那股子煞气逼得那帮后勤兵硬是不敢往前迈一步。

“王大人,这就不讲究了吧?”

江鼎慢悠悠地走到王扒皮面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昨晚打仗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后勤处的人来帮忙?现在仗打完了,你们带着车来摘桃子?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这......这是军规啊!”王扒皮脸色一僵,“江参军,虽然您立了大功,但私吞战利品可是死罪!这要是让监军刘公公知道了......”

“刘公公?”

江鼎笑了,笑得有些冷,“王大人消息不灵通啊。刘公公现在正忙着写请罪折子呢。他那三十坛贡酒可是我‘借’的,若是没有这一场大胜,那就是我不对;但现在赢了,那就是他‘毁家纾难’。你觉得,他现在还有心思管这几把破刀?”

王扒皮愣住了。他是老油条,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这个江鼎,连刘公公都敢坑,而且坑完还能让对方哑巴吃黄连,这手段......是个狠人。

“那......江参军的意思是?”王扒皮试探着问道。

“生意就是生意。”

江鼎拍了拍王扒皮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这些东西,入库也是烂在库房里,或者被你们倒卖了。不如咱们做个买卖。”

“这里有一半的弯刀、皮甲,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金银首饰,你可以拉走。入库也好,你自己留着也好,我不管。”

王扒皮的眼睛瞬间亮了。一半?那也是一笔巨款啊!

“但是。”

江鼎话锋一转,竖起三根手指,“我要换三样东西。”

“您说!只要老头子能办到的!”王扒皮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第一,我要粮。细粮,不是那种掺沙子的黑面。我要够五百人吃半年的细粮。”

“这......”王扒皮面露难色,“细粮可是紧俏货......”

“第二,我要铁。上好的精铁。我知道你们库房里压着一批准备运回京城的镔铁,那是给禁军打造兵器的。我要一千斤。”

“祖宗诶!那是官铁!动了要杀头的!”王扒皮吓得脸都白了。

“第三。”

江鼎根本不理会他的叫苦,继续说道,“我要工匠。我知道死囚营和民夫营里有不少手艺人,铁匠、皮匠、哪怕是会做饭的厨子。我要挑一百个,把他们的籍契给我。”

王扒皮苦着脸,看着江鼎:“江参军,您这可是狮子大开口啊。粮还好说,那铁和人......”

“王大人。”

江鼎突然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那一半战利品里,有一块左贤王的私印,是纯金的,重三斤八两。那玩意儿要是融了......谁也不知道它原来是个啥。”

王扒皮的瞳孔猛地一缩。

三斤八两的金子!这可是几百两银子啊!足够他在京城买个三进的大宅子,再纳两房小妾养老了!

富贵险中求。

王扒皮咬了咬牙,脸上的褶子重新堆了起来,笑得无比灿烂:“江参军果然是个爽快人!成交!不过那铁......我只能说是战损消耗掉的,您可得给我兜着点。”

“放心。”江鼎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以后我吃肉,少不了你一口汤喝。”

“那是,那是!”

王扒皮心满意足地挥手让手下开始搬那一半战利品。

看着一车车东西被拉走,瞎子心疼得直抽抽:“参军,那么多好东西,就换了点粮食和铁疙瘩?这也太亏了吧!”

“亏?”

江鼎看着王扒皮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瞎子,眼光放长远点。金银那是死物,花了就没了。但有了粮,有了铁,有了工匠,咱们就能自己造血。”

他转过身,看着这片苍茫的北境大地。

“这大乾的天下,快要乱了。到时候,拿着金子只会被人抢,只有手里握着刀,肚子里有粮,才能被人叫一声‘爷’。”

“走吧。”

江鼎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这儿太臭了。回去看看老黄把我的马肉炖好了没有。忙活了一晚上,饿死老子了。”

......

回到营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江鼎的独立小帐篷外,一口大铁锅正架在火上,里面咕嘟咕嘟地炖着马肉。老黄正在往里面撒着不知名的调料,那香味飘出二里地去。

地老鼠、木匠、还有那几十个死囚,一个个围在锅边,手里捧着破碗,眼巴巴地等着。

“都别急,见者有份。”

江鼎走过去,也不嫌脏,直接用手捞了一块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嗯,味道不错。老黄,你这手艺如果不当毒郎中,去开个酒楼肯定火。”

“参军谬赞了。”老黄谦卑地笑了笑,“我也就会这点手艺。”

就在众人准备开饭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一个身穿黑甲的亲卫跳下马,大步走到江鼎面前,神色有些古怪,甚至带着一丝紧张。

“江参军,李将军有请。”

“又请?”江鼎咽下嘴里的肉,有些不满,“这也没完没了吗?我这才刚吃上一口热乎的。”

“这次......恐怕有点麻烦。”亲卫压低了声音,看了一眼四周,凑到江鼎耳边说道,“京城来人了。不是普通的传旨太监,是‘绣衣卫’的人。”

绣衣卫!

听到这三个字,周围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老黄的手一抖,勺子差点掉进锅里。

在大乾,绣衣卫就是皇权的鹰犬,是所有官员和百姓的噩梦。他们只听皇帝一个人的命令,有先斩后奏之权。

“绣衣卫?”

江鼎眯了眯眼,把手里的骨头随手一扔,眉头微微皱起。

“不对啊......”

他喃喃自语,“昨晚才打完仗,就算是用八百里加急送捷报,这会儿信使估计还没跑出北境呢。京城的人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难道他们会飞?”

亲卫苦笑一声:“参军,他们不是为了昨晚的大捷来的。看那架势,像是半个月前就出发了......听领头的那个千户的意思,他们是带着圣旨来‘整顿军务’的。”

“整顿军务?”

江鼎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随即嘴角勾起了一抹极为讽刺的冷笑。

懂了。

这是朝廷早就想动李牧之了。

半个月前出发,那是算准了这时候北境粮草不济,军心不稳。这帮人是来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他们原本的剧本,应该是想看到一个焦头烂额、甚至打了败仗的李牧之,然后顺理成章地夺权、问罪。

可老天爷跟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他们紧赶慢赶,偏偏赶在了今天——在李牧之刚刚全歼蛮族主力、威望达到顶峰的第二天到了。

“有意思。”

江鼎擦了擦手上的油,脸上的疑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好戏的戏谑。

“本来是想来吃席的乌鸦,结果撞上了一头刚睡醒的猛虎。”

“这帮绣衣卫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江鼎站起身,不仅没有丝毫恐惧,反而甚至有点想笑。

这哪里是大麻烦,这分明是送上门来的“出气筒”。有了昨晚那颗左贤王的脑袋垫底,现在的镇北军大营,那就是龙潭虎穴,谁来谁死。

“瞎子,把我的官袍拿来。虽然不合身,但好歹是个体面。”

江鼎整理了一下衣襟,对那个亲卫笑道:

“走吧。既然京城的贵客大老远跑来‘整顿’咱们,咱们怎么也得去见见。我倒要看看,面对这漫山遍野的蛮子尸体,他们那张问罪的圣旨,还念不念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