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离府的这几日,荣国府内宅表面依旧按部就班,王夫人晨昏定省,念佛理家,并无异样。
只有最亲近的彩霞,隐约察觉到太太似乎比往日更沉默了些,捻动佛珠的时间更长了,有时对着窗外一坐便是小半个时辰,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封无署名的短信,彩霞是在收到桂花糖的小厮偷偷塞给她时,一并得到的。
她寻了无人处,心跳如鼓地拆开,看到那短短四句诗,先是茫然,细细咀嚼“玉簪凝夜露”、“掌心自生花”等句,脸腾地红透,仿佛心底最隐秘的情思被这首诗直白地剖开,晾晒在眼前。
她慌忙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那二十个字却像烙铁般烫在了心上。
夜里辗转,那句“莫道春色晚”在脑中盘旋——他是在告诉她,他们的情意,为时不晚吗?
王夫人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心湖实则已被投入数颗石子,涟漪不断。
那本《金刚经解》就放在她炕桌最显眼处,李卓吾狂放不羁的批语,像一根根细针,时不时刺一下她恪守多年的心防。
尤其是彩霞每晚磕磕巴巴读出的那些句子,有些简直离经叛道,却又奇异地……引人深思。
“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
这句偈语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何为自性?她的“自性”是什么?
是那个循规蹈矩、相夫教子、掌管中馈的荣国府二太太?还是许多年前,那个也曾对月伤怀、心底埋着一段无果情愫的闺中少女?
她猛地捻紧佛珠,指尖用力到发白。
不该想!不能再想!
她是贾王氏,是宝玉的母亲,是这府里体面尊贵的当家太太之一!
那些陈年旧事,那些虚妄念头,早该随着青灯古佛,化为灰烬!
可越是想压下去,某些画面越是清晰。
那个深蓝色的绳结……王震捏着它,似笑非笑说出那句“夫人,你也不想……”时的眼神,冰冷又灼热,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与……掌控。
还有他后来那些看似恭顺,实则步步为营的举动——通过彩霞示好,解决冰例麻烦,甚至……在她眼皮子底下,与她的丫鬟们似乎都建立了不错的联系?
金钏儿这几日明显更活泼了,不时提起“王震兄弟”如何如何,言语间颇多赞赏。
连一向沉静的玉钏儿,似乎也收了他给的花样。
彩霞……王夫人的目光掠过正在低头为她斟茶的彩霞,这丫头近来眉梢眼角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愁,却又偶尔抿唇浅笑,耳畔那对淡紫色琉璃坠子晃呀晃的,平添了几分鲜妍。
这坠子,当真是她娘捎进来的?
疑心一起,便如野草疯长。
王夫人端起茶盏,掩饰性地抿了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彩霞的身影。
她发现彩霞有时会无意识地抬手抚摸耳坠,眼神飘向门外,带着期盼。
那神态……竟像极了怀春少女!
一个荒诞又惊悚的念头猛地攫住王夫人:难道彩霞她……和王震……
“啪!”茶盏被她重重顿在炕桌上,发出脆响。
屋内侍立的几个丫鬟吓了一跳,齐齐看向她。
彩霞更是脸色一白,慌忙跪下:“太太恕罪,可是茶水不合口?”
王夫人看着彩霞惊惶失措的脸,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挥挥手:“起来吧,与你无关。是我手滑了。”
彩霞战战兢兢地起身,垂手退到一旁,心口兀自怦怦乱跳。
太太刚才的眼神好吓人……
王夫人疲惫地闭上眼。
不会的……彩霞是她从王家带来的,一向本分懂事,怎会与那等心怀叵测的恶奴有私?
定是自己多心了。
可那王震……他到底想干什么?
仅仅是为了在府里攀附上位?
还是……另有更可怕的图谋?
她忽然想起,那枚深蓝色的绳结,自那日后,王震并未再提起,也未曾归还。
他是忘了?
还是……依旧攥在手里,作为随时可以拿捏她的把柄?
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
她像是落入蛛网的飞蛾,而那织网的人,正隐藏在暗处,耐心地等待,欣赏着她的挣扎。
傍晚,彩霞照例在寝榻外为太太读经。
今日读到一处批语,李卓吾竟直言:“念佛者,未必真向佛;持戒者,未必真守心。不过欺人,兼以自欺耳。”
彩霞读得磕磕绊绊,心中惶恐,觉得这话太过大逆不道。
王夫人却听得异常沉默,手中佛珠停住了转动。
欺人?自欺?
她这数十载,吃斋念佛,宽厚待下,恪守妇德,执掌中馈……有多少是真心向佛,有多少是做个样子给旁人看,又有多少……是为了掩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欲望与不甘?
“好了,停下吧。”王夫人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彩霞如释重负,合上经书,小心问道:“太太可要安歇了?”
“再坐一会儿。”王夫人靠在引枕上,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暮色,“彩霞,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彩霞一怔,忙答道:“回太太,奴婢九岁上就跟了太太,如今已快十年了。”
“十年……”王夫人喃喃,眼神有些飘远,“你可还记得,刚来我身边时是什么样子?”
彩霞不知太太为何忽然问起这个,只老实答道:“记得。奴婢那时胆子小,什么都不会,是太太耐心教导,奴婢才有今日。”
王夫人看着她青春鲜妍的脸庞,忽然问了一句:“彩霞,你……可曾想过将来?”
将来?彩霞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耳边的琉璃坠子,脸上发热,低声道:“奴婢……奴婢只想好好伺候太太,不敢想别的。”
“是么……”王夫人不置可否,目光在她泛红的耳根停留一瞬,心中那点疑虑又如阴云般聚拢。
她移开视线,摆摆手:“下去吧,我乏了。”
彩霞躬身退下,心头却因太太那句“将来”和方才锐利的目光而七上八下。
太太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夜深人静,王夫人独自躺在锦帐之内,毫无睡意。
白日的种种疑窦,夜晚的寂静,都让她的思绪格外清晰,也格外煎熬。
她起身,披衣下床,走到外间。
昏黄的烛光下,那本《金刚经解》静静躺在炕桌上。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起书,随手翻到那句“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的批注旁。
目光下移,她忽然浑身一僵。
在书页下方极不起眼的空白处,有人用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墨迹,写了两行小字。
那字迹并非李卓吾的狂草,而是端正中带着一丝不羁的行楷: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这是六祖慧能的著名偈语!
是何人写在此处?王震?
除了他,还有谁能接触到这本书,并留下字迹?
这偈语比李卓吾的批语更加直指人心!
李卓吾说“自性迷觉”,而这偈语却说“本来无一物”!
连“自性”都是虚妄,那她所执着的身份、体面、规矩、恐惧……又算什么?
岂不是庸人自扰,作茧自缚?
王夫人握着书册的手微微颤抖。
这偈语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厚重的迷障,露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空旷的亮光。
可随即,更深重的恐惧涌上心头——王震留下这个,是什么意思?是在点拨她?还是在嘲讽她?抑或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精神掌控与引诱?
她猛地合上书,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王震,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不仅捏着她的把柄,还在一点点侵蚀她的心神!
必须想办法……可是,有什么办法?
那绳结在他手里,他如今在仆役中似乎也有人缘,连赖大都看他顺眼……
硬来不行。
或许……可以试探?
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难以遏制。
王夫人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带着凉意涌入。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一个模糊的、连她自己都觉得疯狂的计划,正在悄然成形。
而与此同时,远在京郊庄子上的王震,正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田野里的虫鸣。
【叮!目标人物“王夫人”受到宿主遗留信息(佛偈)强烈冲击,心神动摇,征服度提升!】
【当前征服度:15%→ 25%!】
【提示:目标处于矛盾挣扎期,防御心理出现裂痕。宿主回归后,可适时施加压力或给予特定引导,以扩大战果。】
【关联人物“彩霞”因宿主书信及王夫人异常态度,情感依赖加深,情意度+5,当前情意度:95。信任度+10,当前信任度:70。】
【金钏儿对宿主好感度持续缓步提升,当前好感度:60。】
【玉钏儿对宿主观感复杂,警惕与好奇并存,当前好感度:30(中立偏好奇)。】
【彩云对现状迷茫,无助感加深,为潜在突破口。】
系统提示音接连响起。
王震在黑暗中缓缓勾起唇角。
很好。王夫人心防已显松动。
彩霞几乎完全倾心。
金钏儿好感度稳步上升。
玉钏儿和彩云也各有线索。
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甚至比预想的更快。
他翻了个身,开始谋划回府后的下一步。
王夫人那条线,需要加一把火,或许可以借由某件“意外”或“巧合”,制造一次必须与她单独面对、且能直击她内心深处恐惧或渴望的场景。
彩霞那边,是时候给予更明确的承诺和……进一步的亲密了。
金钏儿可以用一场小“麻烦”来加深联系,展示自己的能力与可靠。
玉钏儿……或许可以从她感兴趣的刺绣古籍入手?这妮子太沉静,实在是不知道从何处下口,可着实是费劳心思,但这样才有意思。
彩云……贾环那边,似乎可以“偶然”发现些什么?
想着想着,王震沉沉睡去。
梦中,似乎有数道环佩叮咚的倩影,环绕身侧,最终都化作系统悦耳的提示音。
嘻嘻嘻,我的都是我的(˵¯͒〰¯͒˵)……
庄子的夜晚寂静无声,唯有星空浩瀚。
而京城荣国府深宅内,有人对月无眠,有人怀揣秘密辗转,有人懵懂憧憬,亦有人,在恐惧与某种陌生的悸动中,第一次开始认真思索,那“本来无一物”的禅意背后,自己真正想要抓住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