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王震风尘仆仆地回到荣国府。
庄子的账目被他理得清清楚楚,几处陈年积弊也被他巧妙地指出,既给了赖大整顿庄子的由头,又没得罪太多具体经办人,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赖大得了这份漂亮的差事回禀,在贾政面前露了脸,对王震愈发另眼相看,私下里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小子,是个能做事的!往后跟着我,好生学着,亏待不了你!”
王震谦恭应下,心中却只将赖大的“赏识”当作一块跳板。
他要的,远不止一个管家跟班的身份。
回府后第一件事,他先去见了周瑞家的,将庄子带回的一些土仪——几包上好的新茶,两匣子庄户自制的蜜饯——分了些给她。
周瑞家的眉开眼笑,直夸他“不忘本”、“会办事”。
接着,他又去寻了金钏儿。
金钏儿正和几个小丫鬟在廊下分线,见他回来,眼睛一亮,笑道:“哟,咱们的大忙人可算回来了!差事办得可还顺利?”
王震笑着拱手:“托姐姐的福,还算妥当。”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路过通州,想起姐姐说爱吃那边的酥糖,特意捎了一包,姐姐尝尝可还正宗?”
金钏儿惊喜地接过,打开油纸,拈了一块放入口中,酥糖入口即化,香甜不腻,她满足地眯起眼:“嗯!是那个味儿!王震兄弟,你可太有心了!”
旁边的小丫鬟们也纷纷起哄,王震又拿出几包散碎的请大家分食,一时间廊下笑语晏晏。
【金钏儿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70(亲近、信赖、乐于交往)】
趁着热闹,王震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站在稍远处的玉钏儿。
她正安静地整理着丝线,偶尔抬眼看向这边喧闹的场景,神色淡然。
王震走过去,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布包,递给她:“玉钏儿姐姐,这是我在庄子上偶然看到的,一本残破的旧绣谱,里面有些针法图解,虽然不全,但花样古拙,想着姐姐或许有兴趣,便带了回来。”
玉钏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本纸张泛黄、边角残破的册子,但上面用细笔勾勒的种种针法步骤和纹样,却颇为精妙,有些她竟从未见过。
她不由抬起头,看向王震:“这……这是前朝的样式?”
“我也不懂,只是看着新奇。”王震笑容温和,“姐姐是行家,若觉得有用,便留下。若无用,丢了也无妨。”
玉钏儿轻轻抚过册子上的纹样,沉默片刻,才道:“多谢你费心。这……很有用。”
她声音依旧平静,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光亮,却没逃过王震的眼睛。
【玉钏儿好感度+15,当前好感度:45(好奇、欣赏、戒备稍减)】
王震知道,对于玉钏儿这样的性子,能让她说一句“有用”,已是极大的进展。
最后,他才寻了个由头,在午后王夫人歇息时,去见了彩霞。
几日不见,彩霞似乎清减了些,眼下带着淡淡青影,见到他时,眼圈竟微微红了,却又强忍着,只低声道:“你……回来了。”
王震心中微叹,知道那封信和这几日的分离,让她饱受相思与忐忑之苦。
他示意她走到僻静处,才低声道:“回来了。这几日……委屈姐姐了。”
彩霞摇摇头,看着他风尘仆仆却依旧清亮的眼眸,心中酸涩与甜蜜交织:“差事可辛苦?”
“不辛苦,只是惦记姐姐。”王震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赤金点翠的蜻蜓簪,做工虽不及府中主子们的首饰精细,却也灵动可爱。
“庄子上没什么好东西,这簪子是我用这次得的赏钱买的,样式粗陋,姐姐别嫌弃。”
彩霞看着那支颤巍巍的翠羽蜻蜓,又惊又喜,更多的是感动。
他竟用自己的赏钱给她买东西……“这太破费了,你留着钱自己用……”
“给姐姐花,怎么是破费?”王震将锦盒塞入她手中,顺势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姐姐戴着,定比那琉璃坠子还好看。”
这般亲昵的小动作让彩霞浑身一颤,慌忙抽回手,四下看看,脸红得要滴血:“你……你别这样……”
王震笑了笑,不再逗她,正色道:“晚上得空吗?老地方,我有话对你说。”
彩霞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跳漏了一拍,轻轻点了点头。
安抚了彩霞,王震心中盘算着下一步。
赖大的赏识让他有了更多行动自由和接触府中事务的机会,但这还不够。
他需要一场“事件”,来展示能力,获取更多信任,同时也创造与王夫人更直接接触的契机。
机会很快来了。
因着王震庄子上差事办得好,赖大心情愉悦,又见他为人活络,便给了他一个新差事:协助管理府中一部分器物的登记造册与日常维护。
这差事琐碎,却能接触到府中各处的物品往来,也包括……内院的一些用度。
这日,王震正在外院临时拨给他的一间小厢房里整理账册,忽听外头一阵喧哗。
他起身推门看去,只见两个婆子正拉扯着一个面生的小丫鬟,那小丫鬟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哭得满脸是泪。
“怎么回事?”王震走过去问道。
一个婆子见是他,忙道:“王震兄弟,你来得正好!这小蹄子是浆洗上的,手脚不干净!前儿李姨娘屋里少了一对赤金柳叶耳坠,竟是在她包袱里搜出来的!”
那小丫鬟吓得浑身发抖,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偷的!是……是有人塞给我的!我真不知道……”
王震目光扫过那婆子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又看了看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的仆役,心念电转。
李姨娘是贾政的妾室,向来没什么存在感,她的首饰丢了,闹到外院来,怕不是那么简单。
他上前一步,对那婆子温言道:“妈妈先别急,事情还没问清楚。这丫鬟面生,是刚进府的?”
“是……是上个月才买进来的。”另一个婆子答道。
王震点点头,转向那小丫鬟,语气平和:“你别怕,慢慢说,那耳坠是怎么到你包袱里的?何时发现的?”
小丫鬟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她今早收工回住处,打开包袱想拿换洗衣裳,就发现了这对耳坠,她吓坏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两个婆子闯进来搜出了。
王震又问两个婆子:“妈妈们是如何知道耳坠在她包袱里?又为何径直去搜她的住处?”
那先开口的婆子眼神闪烁:“是……是有人看见她前几日在李姨娘院子附近鬼鬼祟祟……”
“哦?何人看见?可能请来对质?”王震追问。
那婆子语塞。
周围仆役开始窃窃私语。
王震心中了然,这多半是府中常见的栽赃陷害,或是这两个婆子想借机敲诈这小丫鬟。
他沉吟片刻,道:“此事关乎偷盗,非同小可。既然李姨娘院里丢了东西,又是在这丫鬟处发现的,不如先将人和赃物一并送到二奶奶(王熙凤)处,请二奶奶定夺。二奶奶最是明察秋毫,定能断个明白。”
一听要惊动王熙凤,那两个婆子脸色顿时变了。
谁不知道琏二奶奶手段厉害,若真查起来……那先开口的婆子忙挤出笑脸:“这……这点小事,哪敢劳动二奶奶。许是……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王震神色一肃,“妈妈,偷盗主家财物,岂是小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岂不寒了底下人的心,也损了府里的规矩?我看,还是报给二奶奶妥当。”
说着,他就要叫人。
“别!别!”两个婆子慌了,对视一眼,那先开口的婆子终于讪讪道:“可能……可能真是我们弄错了。这耳坠……许是李姨娘自己放忘了地方,或是哪个小丫头收拾东西时不小心混进去了……我们这就把东西送回去,再给李姨娘赔个不是……”
王震见好就收,点了点头:“既是误会,解开就好。只是妈妈们往后行事,还需更谨慎些,莫要冤枉了好人。”
两个婆子如蒙大赦,连忙拉着还在发懵的小丫鬟,匆匆走了。
围观仆役散去,看向王震的眼神却多了几分不同。
这事儿处理得干脆利落,既没得罪人(至少明面上),又显得公正讲理,还隐隐压了那俩惯会欺生的婆子一头。
消息很快传到内院。
王熙凤听贴身丫鬟平儿说了此事,挑了挑眉:“哦?是赖大跟前新得用的那个王震?倒是个会做人的。”
她没再多说,心中却记下了这个名字。
王夫人自然也听说了。
她正由彩霞伺候着用燕窝,闻言,手中调羹顿了顿。
“他倒是会拿捏分寸。”王夫人淡淡道,听不出喜怒,“既全了规矩,又没把事情闹大。”
彩霞在一旁,心中既为王震得了太太注意而暗喜,又有些忐忑,不知太太是何态度。
王夫人用完燕窝,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忽然道:“过几日是初一,我要去家庙进香。往年都是周瑞家的跟着,今年……让她留在府里照应吧。彩霞,你跟我去。再叫上个稳妥的、脚力好的小子跟着拿东西……”
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听说那王震做事还算稳当,就让他跟着吧。”
彩霞心中猛地一跳,连忙应下:“是。”
王震很快接到了通知。
他站在自己那间狭小的厢房里,看着窗外暮色,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家庙进香?单独随行?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他几乎能想象,在那远离府邸、清静的家庙之中,与这位心事重重的贵妇人独处(虽然有彩霞和其他仆役,但意义已然不同),会发生些什么。
是时候,让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再裂开几道缝隙了。
夜色渐浓,王震铺开纸笔,开始为这次“进香”之行,做更细致的谋划。
而内院之中,王夫人捻动佛珠,望着跳跃的烛火,眼神幽深难测。
她主动点了王震随行,连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出于试探、观察,还是……内心深处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危险的期待。
荣国府的夜晚,一如既往地宁静。
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寂静的表象下,悄然发酵,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