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编外守山人?”
赵国邦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尖狠狠碾灭,那是军用大头皮鞋,踩在石头上嘎吱作响。
他盯着周青看了足足半分钟,突然仰天大笑,那笑声震得洞顶的碎石都在往下掉。
“好!好一个编外守山人!”
“周青,你小子有点意思。别人削尖了脑袋想进体制,你倒好,给你个金饭碗你非要捧个泥巴碗。”
赵国邦也不矫情,是个雷厉风行的主。既然周青志不在此,他也不强求,但他看中的人,绝不能亏待。
他转过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刷刷写了一串号码,撕下来拍在周青胸口。
“这是团部的直通电话,还有我家里的号码。”
“你记住了,只要是在这大兴安岭的地界上,遇到解决不了的难事,或者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欺负你,直接给我打电话。”
“这片林子你替国家守着,你的人,我赵国邦护着!”
周青郑重地接过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口袋。
这就够了。
有了这句承诺,比给他个连长当都好使。
......
回村的时候,还是那辆吉普车。
只不过来的时候那是风驰电掣去“救火”,回去的时候,那是威风凛凛送“功臣”。
靠山屯里,村民们还没缓过神来呢。
大伙儿都缩在墙根底下,或者是趴在窗户缝上,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周青被抓走了,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李大嘴更是绘声绘色地跟人白话:“看见没?刚才那是押送!周青这回算是完了,指定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话音未落,村口的尘土又扬了起来。
那辆墨绿色的吉普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打谷场上。
车门一开,周青跳了下来。
紧接着,那个刚才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团长也跳了下来,当着全村人的面,再次握住周青的手,用力摇晃了好几下,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
“小周啊,留步吧!过两天嘉奖令和物资就会送过来,你安心在家等着!”
“首长慢走!”
周青敬了个礼,目送着吉普车卷起雪尘远去。
全村死寂。
过了好半天,才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是把首长送走了?”
“啥叫嘉奖令?啥叫物资?”
“合着周青不是犯事儿了,是立功了?!”
人群像是炸了锅的开水,瞬间沸腾起来。
老烟枪村长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他那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周青面前,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青......青子!到底咋回事啊?刚才那是团长?他说给你嘉奖?”
周青拍了拍身上的土,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老叔,也没啥大事。就是帮部队找到了个鬼子的军火库,顺便排除了个大雷。首长说我是功臣,过两天给咱们村发奖状。”
“军火库?!大雷?!”
老烟枪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这消息太劲爆了,简直比当年听见日本投降还让人晕乎。
但他是个明白人,立马抓住了重点——功臣!奖状!
这可是能写进县志的大事啊!
“快!快去开祠堂!”
老烟枪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转身冲着刘会计和几个上了岁数的族老吼道:
“把老祖宗的画像都请出来!把那本压箱底的族谱给我请出来!”
“今儿个咱们周氏家族要办大事!”
半小时后,周家宗祠。
说是宗祠,其实就是村西头那间稍微宽敞点的青砖大瓦房,平时锁着门,只有过年祭祖才开。
但这会儿,里面灯火通明,香烟缭绕。
村里只要是姓周的,甭管男女老少,全被叫来了。
连外姓人都在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想看看这只有在戏文里才能见着的热闹。
周青被请到了最前面的太师椅上坐着,那是平时只有族长才能坐的位置。
老烟枪换了一身压箱底的中山装,一脸肃穆地捧着一本厚厚的、泛黄的线装书,那是周家的族谱。
他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得能传出二里地: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周福海敬告先灵!”
“今有周氏子孙周青,智勇双全,为国锄奸,护佑一方!部队首长亲口御封‘国家功臣’!”
“这是咱们老周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
说到这,老烟枪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盯着周青,那眼神里全是狂热。
“按照咱们老周家的规矩,凡是有大功德、大荣耀者,不能只在分支下面添个名字。”
“得单开一页!”
“另立传记!供后世子孙瞻仰!”
哗——!
人群瞬间哗然。
单开一页?
在农村宗族观念里,这可是顶了天的荣耀!
那是跟古代考上状元、当了大官一个待遇,那是死了以后牌位都要摆在第一排的!
周大柱和李桂兰站在人群前头,听着这话,两口子早已经哭成了泪人,紧紧握着手,腰杆挺得笔直,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
而在角落里。
二叔周二柱和二婶赵荷花缩在那儿,脸黑得像锅底。
他们本来是想来看笑话的,想看周青被部队抓走,想看大房一家倒霉。
可现在呢?
人家成了功臣,成了族谱上单开一页的人物!
赵荷花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牙齿咬得咯咯响,小声嘀咕着:
“什么功臣......指不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凭什么他就能单开一页?我家宝儿将来还要考大学呢......”
“你闭嘴吧!”
周二柱狠狠瞪了婆娘一眼,吓得缩了缩脖子,“没看见村长那眼神吗?这时候你要是敢吱声,全族人能把你撕了!”
他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神色淡然的周青,心里又酸又怕。
这大侄子,是真的压不住了,成龙了啊!
就在老烟枪拿起毛笔,准备在那张崭新的宣纸上写下周青名字的时候。
“咚!咚!咚!”
宗祠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
紧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齐鸣。
一个气喘吁吁的半大小子挤进人群,嗓门尖细地喊道:
“村长!周哥!”
“快出去接啊!”
“县里的车来了!还是那个王秘书带队!抬着一块好大的红牌匾,说是要给咱们挂在大门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