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家长会那天，养了十年的孩子陆辰对老师说：“我没有妈妈，她已经死了。”
我匆匆推开门，着急想解释一切。
他竟在老师和众多家长面前，猛然推了我一把。
那一刻，我摔倒在地，腹部剧痛难忍。
我痛苦地捂住肚子，感觉有重要的东西正在消逝。
陆辰居高临下，那双与陆瑾年如出一辙的黑眸里充满了厌恶，
“疼吗？是你害死了我妈妈，还鸠占鹊巢，你真无耻！”
我望着这个我曾历经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心中寒意凛然。
他的眼中满是仇恨，看来他和他父亲一样，那颗心终究是捂不热的。
01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压抑的氛围，如同失败者一般，起身向校门口走去。
陆辰却紧追不舍，继续他的指责：“心虚了？我说得难道不对吗？！”
我停下脚步，转身牢牢地盯着他，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我没有害死你妈，也无意占据她的位置。至于我为何在你家，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爸！”
“不过，你确定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吗？比如，你刚才的那一推......”
我话未说完，腹部再次传来剧痛，下身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淌而出。
陆辰愣住，神情略显慌乱，红着脸半天没说出话，然后匆匆跑开，上了等候的保姆车催促着司机离开了。
独自站在雨中，我腹部疼痛愈发剧烈。
我知道，腹中的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我颤抖着拨打了急救电话，但在等待的过程中，我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街头的巨幅广告。
那是陆瑾年和林悦的婚纱广告，他们一个眼神深情款款，一个表情娇羞动人，幸福得刺眼。
陆辰曾趴在车窗上盯着广告屏说：“林悦阿姨真漂亮，她才配当我的妈妈。”
“你太丑了，胳膊上那长长的疤痕连婚纱都不配穿。”
此刻，我掀起衣袖，露出那道显眼的疤痕，心情复杂难言。
这道伤疤，是他五岁时出车祸时，我为了救他而留下的。
可如今，他却如此对待我。
救护车终于赶到，我被紧急送往医院。
然而，医生还是告知我，孩子没能保住，因为那一推，我流产了。
此时，我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陆瑾年打来的。
他厉声喝道：“叶晚晴，你怎么当妈的，对陆辰不管不顾。”
“赶紧来墓地，所有人都等着呢。”
我虚弱地回应：“我刚流产......”
话还未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陆瑾年不耐烦的声音：
“别找借口耽误祭拜婉婉，快点过来！”
我拖着虚弱的身躯，独自前往墓地。
雨越下越大，仿佛天空破了个洞。
我记得当初我被推进手术室的那天，雨也是这么大。
那天，一颗由姜婉的冻卵和陆瑾年的精子结合的胚胎，被植入了我的子宫。
不久，一个男孩便从我的肚子里诞生了。
那个男孩就是陆辰。
02
我满身狼狈地走到林悦墓前时，看到了陆瑾年阴沉的脸。
“叶晚晴！你是不是故意迟到？让你来祭拜婉婉就这么为难你吗？”
我看着陆辰那恶毒的冷笑，便知是有人先告了状。
没等我开口解释，陆瑾年又靠近我，压低声音怒斥：“你差点就把真相告诉小辰了？谁允许你说的？”
“我早就告诉过你，别痴心妄想，别以为你是他生母，你就是他妈妈，他的母亲只能是婉婉，你不配！”
我沉默不言。
辩解毫无意义，只会让陆瑾年更加愤怒。
一旦涉及姜婉，他们父子俩都是如此。
但似乎沉默也不行。
他大概把我的沉默当作了抗议，冷着脸命令下人押着我跪地给姜婉磕头。
血和雨水在地上渐渐汇成一滩，陆瑾年的脸上却毫无波澜。
接了一个紧急工作电话后，他让佣人盯着我磕够五百个，随后便扬长而去。
“你既然不服，就磕到你服为止。”
我不想为难佣人，于是配合着如数磕完。
到家时，陆瑾年坐在沙发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晚晴，你迟到的事，我听下人说了，今天是小辰不对，但他这么不懂事，也是你没教育好。”
他瞥了一眼我额头的伤口，让下人给我上药。
我看了一眼药盒，是很名贵的品牌。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伤口就会愈合。
但这么多年来，陆家父子无数次像今天这样的伤害，却将我心口的伤痕越扯越大。
好在，一切都即将结束。
下人上好药给我贴上纱布，加上我湿漉漉的衣服，让我此刻看起来像个破败的布娃娃。
这也许触动了陆瑾年心中的一丝怜悯，他脸色缓和，让我去洗个热水澡。
沐浴完后，他从背后抱住了我，轻吻我的脖颈。
“你今天受委屈了，我们再生一个吧，给小辰做个伴，这样也许他的性格就不会这么冷漠了。”
我有些恍惚，“他竟然没有相信我是真的流产了，以为我只是演戏不想祭拜他的丧妻。”
其实在此之前，我和他曾有过一个孩子，如果顺利出生的话，现在应该只比陆辰小一岁。
可陆瑾年得知我有孕后，强行带我去医院做了流产。
“我的孩子只能是和婉婉的，能让你生下我和婉婉的孩子，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
“况且再生一个，你难免会分心，没办法全心全意照顾好小辰。”
之后每次亲密，他都会逼着我吃事后药。
但不知为什么这次还是意外怀上了。
如果没有流产，我本该可以告诉他我们有了自己的宝宝。
今天他难得松口，我本该高兴。
但我却按住了他解开我衣扣的手。
“算了吧，陆瑾年，明天十年的合约就到期了，我该离开了。”
03
陆瑾年脸上的欲念退去，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小辰还小，你就不能多包容他一点吗？不过是一点小事，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你能有今天的身份，全靠陆家，你别得寸进尺！”
什么身份呢？
是他隐婚十年，无法见光的妻子，还是陆辰口中不要脸的第三者？
当年陆瑾年和姜婉结婚的时候，那才真的是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
只可惜姜婉天生体弱，婚后不久便离世了。
陆瑾年无法承受丧妻之痛，用姜婉生前的冻卵和自己的精子结合，培育了试管婴儿。
当时我为了替养父还债，进了一家设计公司做小职员，辛苦打拼却仍是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为了巨额酬金，答应了陆家的要求。
已经拒绝了很多人的陆瑾年，在看到我那双和姜婉相似的眼睛，当场决定留下我。
一纸合约，三百万，还清了养父的债，也买走了我怀孕生子，照料陆辰的十年。
我被要求隐婚，在职业生涯中彻底失去了发展的机会，直接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只可惜十年换来的，是一个眼里没有我的丈夫，和一个对我充满仇恨的孩子。
我收回思绪，内心一片平静。
“确实是要感谢陆家给了我这一切，这十年来，我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们，也自问无愧于心。”
“但现在陆辰已经听不进我的劝告，越来越叛逆，他需要一个他喜欢的人来教导他，否则不利于他良好性格的养成。”
陆瑾年阴沉的脸色稍微缓和，
“教育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他不听话，我自然会请专业的人来教他，我们的合约也可以继续。”
“再说，他现在还小，有时候不懂事也可以理解，等我们再生一个，他当了哥哥，也会更有责任感些，等他懂事点了，到时候我可以公开你们母子的身份......”
“不需要了。”我打断了他。
“我肚子里的孩子，几个小时前已经死在你亲儿子的手中了。”
第2章 2
陆瑾年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叶晚晴，你怎么能恶毒成这样，就是不肯放过一个十岁的孩子！”
我应该早就看清楚的。
在这个家，在他们父子面前，我永远是个外人。
他怎么可能会相信我所说的话。
我收缓那颗本不该疼痛的心。
拿出早已签好字的离婚协议，“还是按照合约来，你签个字，我们就可以离婚了。”
04
领证当时是合约里的一部分。
陆瑾年猛地起身，抢过文件直接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叶晚晴，你别不知好歹，我妻子的位置，你知道有多少人觊觎吗？给你点时间，你再好好想想！”
他说的没错。
只要一个电话，林悦就来了。
陆辰惊喜地抱住她的腰。
“林悦阿姨，你怎么来啦？我好想你。”
林悦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说要把卧室里我和陆瑾年的合照，换成她和陆瑾年的广告海报。
“这样你就能经常看到我啦。”
陆辰拍手叫好，下人听他的吩咐手脚利落地换下照片，边换边悄声议论。
“还是林悦小姐的照片看着顺眼，我早看不惯原来那张照片了，跟陆先生一点都不般配。”
“那当然了，她说白了就是个生孩子的工具，哪像林小姐，是大舞蹈家呢，长得漂亮不说，和前太太也很像，说不定再过不久我们就要换新太太了。”
这些年陆瑾年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姜婉的影子。
林悦是最像的一个，也是陪在他身边最久的一个。
“林悦阿姨真好看，不像某个丑八怪，明明那么碍眼还非要赖在我家不走。” 陆辰斜了我一眼，神情满是嫌弃。
“你把她赶走，来我家当我妈妈好不好？”
我愣住，凉意从心底泛起。
明明他五岁那年，我为了他挡住冲过来的车而受伤的时候。
他还心疼地陪在我病床边，对着我丑陋的伤口吹气。
“呼呼呼呼，不痛不痛，晴晴姨姨会很快好起来，变回小辰最喜欢的漂亮姨姨。”
但那样善解人意的陆辰，好像从林悦来了之后，对我就渐渐尖酸刻薄起来。
“小辰，你这样不礼貌哦。” 林悦嗔怪地轻轻打了陆辰的手背，又看向我。
“童言无忌，叶小姐别放在心上啊，我替他向你道歉。”
陆辰嘟起嘴正要说话，陆瑾年出现在门口。
“一点小事，你道什么歉。” 他面带无奈地揽住林悦的肩膀。
我站在旁边，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三口，我只是个误入的外人。
“啊！” 林悦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刚把你们的合照换掉了，还没问叶小姐的意见呢，不知道叶小姐介不介意？”
“想换就换，不用问她意见。” 陆瑾年淡淡地扫了我一眼。
其实墙上最开始挂的，是陆瑾年和姜婉的合照。
那时我胆小，曾要求他把照片换掉，却惹怒了他。
“不该有的心思别有，你以为换掉照片，就能取代婉婉在我心里的地位么？”
直到那次出了车祸，流了满地的血，他才主动换掉了照片。
而现在，林悦甚至可以问都不问他，就能把照片换掉，没有受到一句责备。
我在这个家现在算什么，连替身都算不上，好在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05
陆瑾年和林悦进卧室关了门。
男女混乱的喘息传出。
我内心毫无波澜，淋雨发烧引起的头痛更让我难受。
看着不远处的鹦鹉，我拿来小麦喂饿了一天的可可。
可可是姜婉生前最喜欢的鹦鹉。
这些年除了照顾陆家父子，我也被要求照顾着她的爱宠。
它吃完小麦，突然开口：“叶晚晴是贱女人！叶晚晴是贱女人！”
我僵住。
陆瑾年虽不爱我，却极有涵养，不会说这种话。
那这句话是谁教的，不言而喻。
真是遗憾，我养了八年的人和鸟，到头来白白浪费了心血。
我叹了口气，吃了药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睡到半夜却被扯着头发醒来。
没等我回过神，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我身上。
我用手臂护住头，看见陆辰盛怒的面容，和站在他身后的陆瑾年与林悦。
“贱人！贱人！你把可可毒死了！那是我妈最喜欢的宠物，你害死了它！我要你偿命！”
他抓起床头的台灯朝我砸来，我躲闪不及被砸中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我捂住伤口，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明明今晚喂它的时候它还好好的。
“我问了下人，他们说只有你喂过它，你还想狡辩？” 陆瑾年脸色很难看。
我看见林悦微勾的唇角，心下了然。
“那如果下人撒谎了呢？如果他们被买通了呢？” 我死死盯着林悦。
林悦见我看着她，脸色发白地摆手，“你怀疑我？不关我事，瑾年，你知道我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见她眼里的泪珠摇摇欲坠，陆瑾年疼惜地擦了擦，把她拉到身后。
转头怒视着我，“叶晚晴，你要是敢做敢当，我还能看得起你一点。”
“可你为了报复，害死了无辜的宠物，又想嫁祸到别人身上，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喊来下人，要他们把我关进地下的储物间。
我恐慌地挣扎，“不要，放开我，你明知道我有幽闭恐惧症......”
我惊惧地看向陆瑾年，却只看到他搂着林悦，牵着陆辰，转头离开的背影。
06
太黑了。
心跳加快，深深的恐惧涌起，我浑身发抖缩在墙角。
还好刚刚情急之下藏起了手机。
点亮屏幕，我刷起视频，试图转移注意力。
却刷到了陆瑾年和林悦的直播。
他们为合作的珠宝品牌做宣传，换上了情侣装，在镜头前甜蜜恩爱。
陆瑾年为了林悦夹一块糕点，又温柔地拭去她嘴角的碎屑，林悦羞得低下头红了脸。
“啊啊啊好般配啊，我是不是磕到真的了？”
“陆总看林悦的眼神好深情！感觉都要拉丝了！”
我想起从前我曾因为在他的直播中不小心入镜，他就让下人拿戒尺打我的手心，足足打了一个小时。
打到血肉糜烂，双手差点废掉。
而他只是冷淡地说：“我公开的妻子只能是婉婉，隐婚就要有隐婚的觉悟，别想利用和我捆绑营销来翻红，你还不配。”
可现在林悦却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在镜头前相互依偎。
我自虐般地看着他们的互动，直到手机不知不觉没电关机。
没了光源的缓冲，厚重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向我压迫而来。
我呼吸急促，冷汗直流，慌张地起身扶着墙向门口走去，抖着手去敲门。
没有人回应。
等到陆瑾年终于打开门时，我已经晕倒很久。
醒来时我躺在了卧室的床上。
陆瑾年见我睁开眼睛，施舍般地替我掖了掖被子。
“你发烧了怎么不和我说？这几天你就好好养病吧，这次你应该能长点记性，最近你犯的错我也不追究了。”
“还有，林悦会搬进来，帮忙照顾陆辰，这样你也就不用那么操劳了。”
我有些可笑，所谓的错，全都是他们强加在我身上的。
至于林悦，她会以什么姿态加入这个家，我都无所谓了。
“挺好的，陆辰很喜欢林悦，以后他应该会过得很开心吧。”
“这样我也就能放心离开了。” 我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离婚协议书，“签字吧。”
陆瑾年一愣，随即怒容满面。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嫉妒姜婉，嫉妒林悦，屡次挑战我的底线，我都不追究了，你还想怎样？”
“好，既然你这么决绝，我就成全你，我倒要看看，离开了我，你哪里还能过上这么好的生活。”
他夺过离婚协议，在上面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丢回给我，然后转头大步离开。
“叶晚晴，你最好是永远也别回来。”
看着签名处并排躺着我们两个人的签字，我如释重负。
我渴求已久的自由，终于到来。
尽管有些虚弱，我还是翻身下床拖出衣柜里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迅速离开了陆家，打车去了码头。
07
回到渔村时，正值海上落日。
养父见到我喜出望外，开船出海说要去捕鱼，今晚吃大餐。
我坐在岸边，看着浮光跃金的海面，享受着扑面而来的海风，压抑多年的心境久违地开阔起来。
愁思一扫而空，我高声唱起了渔歌。
歌声引来了海鸥，高高低低地在我身边飞旋。
生灵的亲昵让我心潮澎湃，歌声更加高亢起来。
突然一个男声加入，贴合着我的声线为我唱起了和声。
我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渔船上站着一个人。
难得素未谋面，却很有默契，我没有停止。
一曲终了，我笑着看对方把船开到岸边下了船。
他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周逸尘，刚刚情之所至，情不自禁就加入了，希望你不会觉得冒昧。”
我笑着摇头。
“你是来旅游的吗？之前没有见过你。” 他好奇看我。
我指指身后的船屋，“这是我家。”
“你就是陈叔经常说的那个大设计师女儿？”
我不由得有些恍惚。
那年我养父在一次带客出海中遭遇风浪，有人因此而死，养父被告上法庭，背上了巨额赔偿。
我本来是个孤儿，多亏他捡到我把我养大。
不忍看他整日愁容满面，我决心替他还债，才努力成为设计师。
被送到陆家后我也没有告诉他还债那些钱的由来，只说自己签了很好的公司，提前预支了工资。
他一直以为我成了大设计师，却不知道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是。
出走十年，归来仍是渔女，也挺好。
“我爸乱说的，我对当设计不感兴趣，还不如在这个渔村生活自在。”
“是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慌乱转移话题。
“那你呢？你不是本地人吧？”
周逸尘气质不凡，衣着虽不显眼用料却绝对考究，肤色也不同于本地人，更别提他那条渔船的造型和材质，也和我们普通渔民的区别很大。
在陆家待得久了，我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普通人。
他坦然一笑。
“过去我也算有过一些成绩，后来经历意外，跑来这里散心，结果却发现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的自由比什么都可贵，就在这里长住下来了，偶尔需要处理一些工作才会离开。”
我深以为然。
其实我曾经甘愿囚于牢笼。
陆瑾年气质冷傲，剑眉星目，本就是很多女孩的梦中情人。
刚到陆家的时候，我便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可他眼里从来没有我，即便偶尔看向我，也只是在通过我的眼睛，看那个亡故的人。
有时不知道哪里触发到了他敏感的神经，我总会无缘无故地因为 “冒犯到姜婉” 而遭受惩罚。
在遭受了无数次肉体或心理的伤害后，我才终于明白，无论多么努力顺从，多么尽心照顾，我在陆家永远都是多余的存在。
在他们父子眼里，别说姜婉了，就算是和姜婉容貌相似的林悦，都比我这个陪伴他们十年的 “保姆” 更值得亲近。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我回到了这片属于我的天地。
周逸尘的话让我如遇知音，我邀请他来我们家吃晚饭。
那之后他就经常来我家蹭饭，和我聊天，一来二去我们成了知心好友。
他陪我捕鱼，陪我泛舟，陪我看海上日出日落。
我度过了十年来最自由畅快的一段时间。
这天我下海捕完鱼，拎着鱼叉上岸的时候。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岸边的陆家父子。
陆瑾年仍是那样冷峻。
“晚晴，赌气的时间够久了，是时候回陆家了。”
“陆辰很想你，你走了他一直睡不好。”
08
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来。
他皱眉看了一眼我湿淋淋的全身和简陋的工作服。
“你放弃陆家优越的生活条件，就是为了来这里过这种生活的吗？”
“回去吧，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把结婚证领了，再公开办一场隆重的婚礼。我保证以后你会过上比以前更好的生活，无论你想重新开启你的事业，还是想当养尊处优的陆家太太，我都会支持你。”
多日不见，陆瑾年的改变让我吃了一惊。
他有晕船的毛病，竟然肯坐船来找我。
而公开和我结婚、支持我发展自己的事业，这在以前都是天方夜谭。
可也许从前的我会很开心，现在我却不在乎了。
我脱下水靴甩干里面的水，笑笑。
“陆总说笑了，你也看到了，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渔女，有什么资格进陆家的门呢？”
“我不好给你们丢人，不如你们去找林悦吧，她的身份更适合，陆辰也更喜欢她，对吧？”
我看向陆辰。
却见他小嘴一瘪，豆大的泪珠淌过他的小脸。
“我错了...... 我不该骂你贱人，不该推你害你流产，不该撒谎害你被爸爸惩罚，不该拿台灯砸你，我...... 我......”
陆瑾年不耐烦地打断他：“废话少说，你应该说什么？忘了我教你的吗？”
陆辰低下头，哭得更厉害了，他抽噎着说：“对不起，妈、妈妈。”
我愣了一瞬。
即便是在他还愿意亲近我的幼童时期，他也只是叫我姨姨，从不曾叫过我妈妈。
陆瑾年见我神色有所缓和，把陆辰推到我面前。
“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你也是心疼他的吧？”
“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不重要，只要你跟我们回去，我会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陆家的女主人，是陆辰的妈妈，不会有人看不起你。”
“至于林悦，这些年她一直挑唆陆辰，离间你们的感情，还害死了可可栽赃到你身上，这些我都调查清楚了，你受委屈了，回去后我会加倍补偿你的。”
真是难得。
解释曾经是陆瑾年最不屑做的事情，简单粗暴的命令更符合他的性格和地位。
“陆瑾年，你说的这些，我也曾期盼过。”
“可惜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了，我想要的自由，你永远给不了我。”
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陆瑾年失去耐心。
“我好声好气劝你回去，是想给你自愿跟我走的机会，你别仗着我对你纵容就得寸进尺！”
“既然你不识好歹，那我只好带你回去重新教教规矩！”
他伸手就来拽我，想强行把我拉上车。
陆辰跑去车边开了车门，就站在那静静地看着。
我根本挣脱不开，被拖着离车越来越近。
这时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开了陆瑾年。
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周逸尘揉了揉我被箍红的手腕，冷脸看着陆瑾年。
“陆瑾年，晚晴明显不想跟你们走，你们父子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别人的意愿吗？”
“周总，你不去公司，怎么在这？” 陆瑾年的脸阴沉下来，却不敢再上前来抢人。
09
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周逸尘这个名字耳熟。
他虽然和陆瑾年年纪相仿，但却是童星出身，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是影视歌三栖的巨星。
陆瑾年虽然在商界有头有脸，但相比那时候的周逸尘，知名度根本不够看。
但也许是风头过盛遭人嫉恨，后来他被陷害导致意外毁容。
之后便退居幕后开了家影视公司，说起来陆瑾年旗下的一些产业也和他有业务往来。
想起他说过自己有过一些成绩却经历意外，也许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我看着他俊朗却和从前截然不同的面容，心情复杂。
要经历多少次整容，吃多少苦，才能以现在这样正常的面目示人呢？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这里虽然比不上你的别墅豪宅，但好在连一只鸟都比人自由，你凭什么觉得晚晴会放弃这一切做回笼中鸟？”
“你爱妻如命，可曾想过晚晴曾经也是你名义上的妻，她享受过你一点偏爱吗？我猜没有，你不知道她刚回来那时候有多狼狈，多不开心。”
原来他一直知道我的事情，只是没有戳穿。
“你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有没有问过她的想法？她现在好不容易开朗点了，你就放过她吧。”
陆瑾年看着我额头上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和半长不短的头发，情绪变得低沉。
他竟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我知道我伤害你太深，你给我机会弥补好不好？你也是爱我的，对不对？”
爱？谈不上。
只是有过短暂的心动而已。
可是当我意识到，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也替代不了故去的人时，我就渐渐死心了。
那一点点心动，早就在他们一次次的忽视和伤害中消失殆尽。
现在，他们于我，就只是不会再有交集的陌路人而已。
我将我的想法说给他听。
“你应该也清楚，我能留在你身边那么久，都多亏了那一纸十年的合约。”
他听完满脸不可置信，猛地起身，又要来拉我。
“不可能！你一定是还生我的气对不对？你怎么可能不爱我...... 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你说，我都照做......”
我退后一步躲开了他。
“让你失望了，我没有生气，单纯就是不爱你。”
他似乎被我闪避的动作伤到，垂下胳膊攥紧了拳头。
周逸尘嘲讽地笑了。
“真可惜陆总的合作伙伴看不到他自作多情的这一幕。”
“晚晴应该说得很明白了，她、不、爱、你，还需要重复一遍吗？” 他把我护在身后，伸出手做送客状，“我想你不会想自取其辱的，不如就趁早离开吧？”
陆瑾年气得浑身发抖，却也不敢和有生意往来的周逸尘作对，愤然转身上了车。
陆辰见他真的要走，又哭了，不愿跟着他爸爸上车，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
10
“妈妈，我知道错了，求求你跟我们走吧！”
“我不该那样对你，你走后我才知道只有你真正对我好，林悦阿姨对我根本就没有耐心，她之前对我好只是因为想利用我踢走你而已。”
“妈妈，你知道吗？没有你给我讲故事，我晚上根本就睡不好觉，没有你帮我整理书包，我不是带忘记课本就是忘记带蜡笔，没有你给我做早餐，我根本就吃不香。 ”
“林悦阿姨是坏人，我们已经把她赶走了，你回来好不好？我一定懂事听话，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我叹气，早点说这些话多好。
悔悟只有在对方还有期望的时候奏效，现在为时已晚了。
我推开他。
“我应该教过你，做错了事，就要敢于承担后果。”
“还有，伤透了别人的心，不是你道歉就能挽回得了的，不要强求别人原谅你。”
“陆辰，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可是妈妈，我真的好想你......”
陆辰看我不为所动的表情，着急地转身爬上车，抱出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又朝我跑过来，红着眼看我。
“你不是说过想养猫吗？以前怕猫抓可可，爸爸不让你养，但现在可以了，爸爸特意挑了这只猫，你一定会喜欢的。还有，家里墙上挂着的照片，又换回你跟爸爸的合照了。爸爸说，等你们结婚了，还会换成你们的婚纱照。”
“我和爸爸真的知道错了，也已经在改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要你能回来，怎么样都行。”
我有些意外。
他们确实为我改变了很多。
但为什么是在我走之后呢？十年的时间也不短，偏偏人还在的时候却不珍惜。
等到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再追悔莫及。
真是讽刺。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眼神闪躲的陆瑾年，又看向明显抱得手酸却不敢放下小猫的陆辰。
“陆辰，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不会回去的，我们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好吗？”
“不......”
陆辰还想再说什么，被陆瑾年喝止了。
“回来！走了！”
陆辰终究得听听爸爸的话，尽管不舍，却只能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车。
车轮卷起风沙。
我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影，心里明白，这次是真真正正说再见了。
11
我转头看周逸尘。
“周老板，装普通人的感觉怎么样？”
他失笑，“没有装，偶尔还是有一些重要工作回去处理一下的，不过我现在倒是在考虑移交权力，只做投资。”
“比起那些俗事，现在这里有更重要的人吸引着我。”
我红了脸，眼神躲闪不看他。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吧？” 他偏要拆穿。
“为什么？” 我不解。
他眼神飘向海平线，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遭遇意外后，他曾有过很长一段时间萎靡不振。
每天无聊刷着手机，用小号在社交平台上发泄自己的难过和烦闷。
有一天突然有一个叫 “星星家长” 的账号，给他留言，安慰他鼓励他。
“只要人还没死，多大的坎都能迈过去，如果发现迈不过去，那只说明还需要时间。”
那之后他才重振旗鼓，拉着朋友开起了影视公司。
我终于回忆起来。
那段时间为了帮陆辰完成实践作业，我经常上网找资料。
看到他的抱怨就自然而然地想起自己的经历，就安慰了几句。
没想到会偶然影响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后来手上有点资源了，我就让人查了下你的账号，本想回报你，知道是陆瑾年隐婚的妻子后又觉得不便打扰，就没有后续了。”
“所以其实我刚回来那天，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他笑笑，说当时不想吓到我，就没点明我的身份。
“看着你也一点点振作起来，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
“是你给了我重新出发的勇气，后来你回到这里，又让我更加明白了，真正的自由不在物质上的丰满，而在于见识过俗世繁华却仍明白自身所求的心。”
“你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是老天指引我们相遇，如果这都不叫缘份，那什么是呢？”
在阵阵涛声中，他定定地看着我，问：“我是真的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你不嫌弃我手很粗糙、皮肤也越来越黑吗？” 我歪头看他。
“可是你叉鱼叉的很快乐啊，这就足够了。”
我哈哈大笑，助跑几步跃进海里。
“那以后你就陪我一起抓鱼吧！”
“那就说好了！我要陪你抓一辈子的鱼。”
他也笑，脱了衣服潜进海里。
海面上两个身影追逐着，像是在和海浪嬉戏。
夕阳洒在海面上，像点点碎金。
一切宁静祥和，仿佛那些苦难从不曾出现过。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