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手术前夕,我的丈夫沈知行把我妈等了两年的肝源,调给了他照顾五年的孤女陈南星。
“林教授,很抱歉,肝源转运是沈律师亲自协调的。”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歉意和无奈。
我站在手术室外,浑身血液发冷。
沈律师?我的丈夫,沈知行?
脑中轰鸣作响,我颤抖着摸出手机,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女孩微弱的啜泣顺着听筒传来。
我努力压抑着胸口翻涌的酸涩,声音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沈知行,你把我妈的肝源调走了?!”
“稚水,南星突发急性肝衰竭,指标恶化极快,她等不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所以我妈就等得了吗?!”
我几乎是在尖叫。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他冷静得近乎残忍地回应:
“妈的情况虽然危急,但至少还有药物和仪器维持,等待下一个肝源还有时间。”
“南星父亲就死在我手里!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掉!”
“那我妈呢?我妈就该死——!!”
话音未落,电话随着女孩的哭喊声被猛地挂断。
我转身回到病房,母亲插着呼吸机,安静地躺着,脸色灰败。
我握住她冰凉浮肿的手,眼泪终于决堤。
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一点点趋于平缓。
最终,在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后,变成了一条毫无起伏的直线。
世界,在那一刻,死寂一片。
我心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随着那条直线,一同消散了。
我和沈知行,曾是法学界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他出身清贫却才华耀眼,像一棵奋力向上生长的白杨。
我欣赏他的坚韧,也心疼他的不易。
从大学校园的青涩相恋,到步入婚姻,我始终坚信沈知行爱我如命。
直到五年前,那桩轰动一时的陈建国杀人案。
沈知行作为陈建国的辩护律师,在证据链几乎完全指向被告的情况下,拼尽全力寻找突破口。
但他最终还是输了。
陈建国入狱后不堪受辱,含冤自杀。
从那天起,沈知行就变了。
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那份无法释怀的愧疚,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也缠绕住我们的生活。
他开始无微不至地照顾陈建国的女儿,当时还在读大学的陈南星。
他说,这是他的责任。
我一开始是理解的,甚至和他一起,帮陈南星处理学业和生活上的琐事。
可渐渐地,这份责任变了味。
我们结婚纪念日,他会因为陈南星发烧,在餐厅门口掉头就走。
我评上教授职称的庆祝宴,他会因为陈南星失恋喝醉,提前离席。
甚至我父亲的七十大寿,他都因为要陪陈南星参加毕业典礼而缺席。
每一次,他的说辞都是:“稚水,她一个人太可怜了,我不能不管她。”
那个坚定果断的沈知行,在陈南星面前,却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百依百顺的模样。
我不是没抱怨过,不是没争吵过。
但每次,他都会用一种深沉而疲惫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行的电话再次打来,我动作麻木的接通。
他的语气急切又充满自信:
“稚水,你相信我,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渠道。”
“一天,只要一天,就会有新肝源的消息,妈不会有事的。”
“沈知行,不必了。”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我妈死了。”
死一般的寂静。
电话那头的沈知行呼吸声骤然加重。
“稚水…”他的声音颤抖的,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也发不出。
我没有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平静地挂断了他的电话。
母亲的后事办得很快,也很简单。
我没有通知沈知行,他大概是从别处听说了消息,葬礼那天还是来了。
沈知行一身黑色西装,衬得他面容愈发憔悴。
我全程都没有看他一眼。
葬礼结束后,我回到我们曾经的家,径直走向书房。
拉开抽屉,翻找出那个被我遗忘多年的牛皮纸袋。
七年前,沈知行律所初创遭遇重大危机。
父亲动用家族人脉为他摆平麻烦后,坚持要他签下的。
当时父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知行,这份协议算是我们老林家给她的最后一道护身符。”
“若他日你负她,这便是她自由的凭证。”
沈知行当场签了字,说他这辈子都不会让我用到它。
我摩挲着那份泛黄的纸张,上面“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此刻显得如此刺眼。
沈知行的签名,依然苍劲有力,仿佛在嘲笑着曾经的誓言。
我的手有些抖,却还是拿起笔,在属于我的那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把离婚协议放进了包里。
然后,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我们带妈离开这儿吧,嗯,再也不回来了。”
第二章
“稚水,在跟爸打电话吗?说什么了?”
沈知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了书房。
我面色如常,将电话挂断。
“我知道你这几天没好好吃饭。”
他走近,将筷子递给我,声音沙哑:“妈的事......对不起。”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对不起?
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换回我妈的命吗?
“你调走肝源的时候,就没想过我妈会死吗?”
他的动作僵住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那种我熟悉的,沉重的愧疚所取代。
“那不是我的本意!南星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危险,医生说再不做手术就......”
“所以,你就决定了我妈的生死?”
“不是!”他急切地反驳。
“我只是想......我想等南星好了,我们一家人才能心安理得地过日子。”
“我们?”
我几乎要笑出声,胸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
“是为了你自己的心安吧?沈知行,你用我妈的命,去换你的心安理得!你真够可笑的!”
沈知行脸色瞬间难看,下颌线绷得死紧。
可他还是压住火气,声音软了下来:
“稚水,我们不吵了好不好?我知道你难过,你打我骂我都行,别这样对我好不好?”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眼短信,又看向我,下意识地想要解释:
“是医院,说南星的情况......”
话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
“不用告诉我,你和她的事,我再也不会过问。”
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可还是咬了咬牙,抓起外套出了门。
只留下一句:“稚水,等我回来再跟你解释。”
接下来的半个月,沈知行没有回过家。
我猜,他应该是一直在医院陪着陈南星。
我一边等待父亲那边的移民手续,一边处理国内的工作交接。
去学校递交辞职信后,我走出大楼,竟然迎面撞上了陈南星。
她气色红润,妆容精致,完全看不出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
“稚水姐。”
她笑眯眯地拦住我的去路,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和挑衅:
“听说阿姨去世了,真是遗憾,不过你也别太难过了,知行哥说了,以后会加倍对你好的。”
她顿了顿,凑近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对了,为了感谢你和你妈妈的成全,我特意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希望你喜欢。”
我懒得理会她的疯言疯语,绕过她准备去停车场。
就在我走到停车场入口时,身后突然冲出来一个身影!
一只粗糙的手臂猛地勒住我的脖子,冰冷的金属触感抵在了我的颈侧动脉上。
“你就是沈知行的老婆?!”男人情绪激动,声音嘶哑:“别动!沈知行人呢?让他滚出来!”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迅速散开,形成一个包围圈。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人群外围的陈南星,她脸上挂着一丝得意的,看好戏的微笑。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她!她故意让这人找到了我!
脖子上的刺痛让我瞬间回神,口袋里的手机却在这时疯狂震动起来。
挟持我的男人动作粗暴地掏出手机,看清来电人后瞬间暴怒。
男人对着手机咆哮:
“沈知行!当年你把我送进监狱,害我坐了这么多年牢!”
“老子发过誓,等老子出来,拼上这条命也要报这个仇!你就等着看你的好老婆是怎么死在我手里的吧!”
电话那头男人失声怒吼道:“你放开她!我马上到,有什么事冲我来!!”
下一秒,几个一直悄悄靠近的保安猛地扑了上来!
场面一片混乱。
我只觉得脖子一凉,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涌了出来。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
混乱中,我看到沈知行的车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冲进停车场,一个急刹停在不远处。
他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朝我跑来,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惶失措。
“稚水!”
他想冲到我面前,可就在他迈出那一步的瞬间!
他身后的陈南星,柔弱地晃了晃,惊呼一声,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南星!”
沈知行的脚步,硬生生地调转了方向。
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冲到陈南星身边,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焦急地冲出人群,向着医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捂着血流不止的脖子,看着他毫不犹豫抱着另一个女人离开的背影。
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终于被彻底碾碎成齑粉。
周围的尖叫,保安的呵斥,同事们关切地呼喊,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最后,我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