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那一声轻微的“咔哒”落锁声,仿佛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门外是流光溢彩、觥筹交错的浮华喧嚣,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自己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苏晚宁背靠着冰凉光滑的门板,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沿着门板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那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礼服面料渗入肌肤,却远不及她心中那片荒芜冰原的万分之一寒冷。
她蜷缩在宽敞隔间的角落里,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虚幻的安全感。门外是极致奢华的空间,金边镜框反射着柔和却冰冷的光线,台面上摆放着新鲜欲滴的白兰,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氛甜腻而虚伪的气息,一切都与她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她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投向墙面上那面巨大的镜子,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如纸、写满屈辱的脸。
精心打理的发髻已然松散,几缕濡湿的碎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颊边。那双曾经被赞誉为“盛着星河”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浓密卷翘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连在一起,更显得脆弱不堪。冰蓝色的高级定制礼服,曾是她今晚被迫穿上的“战甲”,此刻胸前和裙摆处那片肆意蔓延的暗红色酒渍,却像一道丑陋而狰狞的伤疤,不仅玷污了华贵的衣料,更是在无声地宣告着她今晚一败涂地的处境,嘲笑着她所有徒劳的坚持和可怜的尊严。
眼泪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那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滑过脸颊,一滴接一滴,砸在礼服上,与那片刺目的酒渍混合在一起,留下更深暗的水痕。她仿佛要将这三年来在婚姻里积压的所有委屈、所有隐忍、所有不被看见的痛苦,都借着这滚烫的泪水宣泄出来。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晚的一幕幕:钢琴前因生疏而弹出的刺耳错音,台下那些毫不掩饰的窃笑和鄙夷的目光;楚瑶那看似解围实则将她踩入更深渊的话语;楚天墨那双深邃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冰冷、不耐,甚至是……嫌弃;还有这身被他亲手送来、又被轻易毁掉的礼服……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淬了毒的钝刀,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切割,带来绵长而深刻的痛楚。
不知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指尖冰凉,她才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支撑起虚软的身体,踉跄地走到光可鉴人的洗手台前。她拧开镀金的水龙头,冰凉的水流瞬间倾泻而下,冲刷着她同样冰凉的手腕。她俯下身,一遍又一遍地将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短暂地驱散了脑海中翻腾的羞耻与绝望。水珠顺着她苍白的面颊和纤细的脖颈滑落,浸湿了礼服早已不堪的领口,带来一片黏腻的冰凉。她抬起湿漉漉的脸,望向镜中那个眼睛红肿、发丝凌乱、礼服狼藉的女人,陌生得让她心惊。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苏晚宁,”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坚定,“哭有什么用?眼泪换不来任何人的怜悯,只会让看你笑话的人更开心。撑下去,你必须撑下去!为了……为了你自己。” 这微弱的声音,像是在无边黑暗中为自己点燃的唯一一盏烛火,虽然摇曳,却不肯熄灭。
就在她试图整理情绪,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场面时,洗手间厚重的大门被再次推开,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晚宁紧绷的心弦上。透过镜子的反射,她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林薇薇。
林薇薇径直走到她旁边那个洗手台,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刚刚在宴会上大放异彩、接受万众追捧的是她,而并非那个制造了一场小小“意外”的肇事者。她甚至没有看苏晚宁一眼,只是自顾自地从那个限量款的手拿包里,慢条斯理地取出口红和镶嵌着珍珠的粉饼,开始专注地审视镜中自己完美无瑕的容颜,细致地补妆。她透过光洁的镜面,目光如同带着倒刺的鞭子,轻蔑而缓慢地扫过苏晚宁湿润红肿的眼眶、苍白无血色的脸颊,以及礼服上那片无法忽视的、宣告着败绩的污渍,嘴角那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却充满了胜利者的嘲讽和鄙夷。
洗手间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林薇薇手中粉扑轻轻拍打在脸上的细微声响,以及苏晚宁自己压抑着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突然,林薇薇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保持着一种刻意的柔和,却像毒蛇吐信般,清晰地穿透了这狭小空间里凝滞的空气,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向隔间里试图隐藏自己的苏晚宁:
“苏晚宁,鸠占鹊巢三年,也该玩够了吧?是时候把本就不属于你的位置,物归原主了。”
苏晚宁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停滞了,只能僵硬地听着那如同诅咒般的声音。
林薇薇慢条斯理地旋回口红盖,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作呕的虚假轻柔,却字字如刀,切割着苏晚宁最后的防线:“你以为靠着不入流的手段嫁给了天墨,就真的飞上枝头,成了名副其实的楚太太了?别再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了。他从头到尾,心里眼里,爱的、在意的都只有我一个人。你呢?你不过是他当年迫于无奈、不得不为你那场精心设计的意外负责的一个错误,一个他人生中唯一的污点罢了。”
她顿了顿,透过镜子,似乎能精准地想象到苏晚宁此刻面无血色的惨状,语气中的得意和恶毒更加毫不掩饰:“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多么可怜,多么可笑。像一只被打湿了羽毛、只能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麻雀,却偏偏要挤进凤凰的巢穴。天墨的心,他的温柔,他的一切,从来都不在你这里,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死皮赖脸地不肯离开,除了让你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沦为笑柄,自取其辱之外,还能得到什么?今晚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
说完,林薇薇将昂贵的化妆品优雅地收回包中,最后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她完美无缺的笑容,轻轻抚了抚一丝不乱的鬓发,仿佛刚才那段足以将人打入地狱的话语,只是她与人闲聊的一句无关痛痒的天气评价。然后,她转过身,裙摆划出一道优雅而胜利的弧线,踩着从容不迫的步伐,离开了洗手间,空气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属于胜利者的茉莉香氛。
门再次合上,空间里重归死寂,甚至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
苏晚宁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林薇薇那些轻蔑而恶毒的话语,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钻入她的耳膜,盘踞在她的心头,疯狂地噬咬。每一个字——“鸠占鹊巢”、“错误”、“污点”、“自取其辱”——都像淬了剧毒的钢针,反复扎刺着她早已血肉模糊的尊严和感情。
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这巨大的羞辱和绝望抽空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急速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瞬间坠入了深不见底的万丈冰窟,连灵魂都在颤抖。她不得不伸出颤抖的手,死死扶住冰冷的大理石洗手台边缘,那坚硬的触感传来,才让她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镜中的女人,脸色惨白得如同博物馆里陈列的石膏像,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光彩,那身曾经象征着“楚太太”身份、价值不菲的礼服,此刻包裹着她颤抖的身体,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巨大而荒谬的讽刺,无声地嘲笑着她这三年来的所有坚持和付出。
原来,在所有人眼中,包括在那个她名义上称之为丈夫的男人眼中,她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用尽心机、占据了别人位置的卑劣闯入者,一个看不清现实、死皮赖脸不肯离开,供人取笑怜悯的小丑。
这一刻,巨大的悲伤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漆黑冰冷的海水,彻底将她淹没,看不到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