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14:48:07

夜幕下的墨园,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寂静而冰冷。苏晚宁推开沉重的别墅大门,玄关处感应灯自动亮起,投下一片惨白的光晕,旋即又熄灭,将她重新抛回黑暗之中。她没有再去触碰任何开关,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边缘模糊的霓虹光影,摸索着穿过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声的客厅,疲惫地陷进了那张宽大的、触感冰凉的真皮沙发里。

身上那件被红酒玷污的冰蓝色礼服,此刻像一层黏腻冰冷的皮肤紧贴着她,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宴会厅的甜腻酒气和林薇薇那令人作呕的茉莉香水味。她没有力气去换下它,只是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暖意。偌大的别墅里,死寂无声,只有墙上那座昂贵的欧式挂钟,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答”声,每一秒都像是在丈量着她内心的荒凉。

她知道自己不该等。在宴会厅里,目睹楚天墨与林薇薇那场默契共舞,目睹他毫不犹豫地将崴脚的她拥入怀中,那般自然而然的关切,已经将所有的真相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理智告诉她,回来,不过是自取其辱的延续。

可是,心底深处,那一点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卑微如尘的希望之火,却顽固地不肯彻底熄灭。也许……也许他会回来?也许他会发现她的提前离场?哪怕只是出于最基本的、对名义上妻子的礼节,推开门,问一句“你怎么先回来了?”或者,哪怕只是对她身上这片刺目的污渍,投来一丝询问的目光?哪怕那询问之后依旧是冰冷的指责,至少……至少证明他看到了她的存在,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这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支撑着她,让她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僵坐在这片象征着财富与地位、却毫无温度的奢华牢笼里。

时间在挂钟的滴答声中缓慢地流淌。窗外的霓虹渐渐黯淡,城市的喧嚣也归于沉寂。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感觉四肢百骸都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变得僵硬、酸痛。眼睛又干又涩,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仿佛所有的泪水都在洗手间里流尽了。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今晚的一幕幕——楚瑶和那些千金小姐刻薄的议论,舞池中央那对刺眼的璧人,林薇薇倚靠在楚天墨怀中时那胜利者的微笑,以及楚天墨那双从未对她流露过丝毫温柔的、此刻却盛满对另一个女人关切的眼睛……

每一帧画面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她开始怀疑自己这三年来的坚持究竟意义何在?是为了父亲临终前的托付?还是为了那早已随着苏家败落而粉碎的、可笑的骄傲?抑或,仅仅是出于一种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被一场设计好的意外和一个冷漠的男人彻底定义?

思绪纷乱如麻,头痛欲裂。她将脸埋进膝盖,试图阻挡那些不断侵袭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当时钟的指针艰难地重叠在罗马数字“XII”上时,窗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车灯的光柱扫过客厅的落地窗,在墙壁上投下短暂移动的光影。

苏晚宁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手指紧张地揪住了身下沙发的皮质表面。她听到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然后是大门被推开,玄关的灯再次亮起。

楚天墨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烟草和高级威士忌的酒气,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领带扯得松散,素来一丝不苟的头发也略显凌乱。他似乎有些疲惫,径直朝着楼梯方向走去,甚至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沙发上蜷缩的人影。

就在他的脚踏上第一级台阶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终于瞥见了那片不同于黑暗的模糊轮廓。他的脚步顿住,转过身,借着楼梯口那盏昏暗壁灯的光线,皱着眉头看向沙发。

当看清是苏晚宁时,他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意外,随即迅速被一种习惯性的不耐与烦躁所取代。

“这么晚不睡,坐在这里干什么?”他的声音因为酒精而有些沙哑,语气却冷硬得像一块砸在地上的冰,没有任何温度,更没有她潜意识里期盼的、哪怕一丝一毫的询问或关心。他甚至没有走近,只是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佛在打量一件摆错了位置的家具。

那一瞬间,苏晚宁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所有煎熬的等待,所有卑微的期盼,所有在寒冷和黑暗中构筑起的、脆弱的幻想,都在他这句不耐烦的质问下,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问,“你看到我提前离开了吗?”想问,“你和林薇薇跳完舞还开心吗?”甚至想指着自己礼服上的污渍,质问他,“这就是你让我穿的礼服,现在变成这样,你满意了吗?”

可是,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他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浪费时间的表情,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头,化作了无声的苦涩,弥漫在口腔里,一路蔓延到心底最深处。

楚天墨见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一言不发,眉头皱得更紧。他显然没有兴趣探究她异常的原因,或许,他根本从未真正关心过她的情绪。

“没事就早点休息。”他丢下这句近乎敷衍的话,不再看她,转身上楼。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别墅里,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她最后一点残存的希望上,直至消失在二楼的主卧方向——那个他们名义上共享,他却极少踏入的空间。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死寂。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

苏晚宁依旧维持着僵硬的坐姿,一动不动。窗外,凌晨的寒意似乎渗透了厚重的玻璃窗,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浸入她的骨髓。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沉重的虚无感,像黑色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最后一丝微弱的火光,熄灭了。

她的心,伴随着那远去的脚步声,彻底沉入了冰冷、黑暗、再也无法窥见一丝光亮的谷底。原来,她的等待,她的存在,于他而言,真的毫无意义。连一句敷衍的疑问,都是一种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