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16:40:21

密室之内,死寂如渊。长明灯昏黄的光晕在玄铁墙壁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将寒玉榻上相倚的两人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压抑的光影中。楚瑶伏在萧绝胸前,气息微弱几不可闻,唇边沾染的暗红血迹与她苍白的脸色形成刺目对比。她的意识,如同沉沦在万丈冰海之底,被无数来自萧绝记忆深处的冰雪碎片与凛冽杀意包裹、撕扯。

萧绝虽双目紧闭,陷入昏迷,但身体的本能却在剧烈颤抖,眉宇紧锁成川,额际青筋搏动,仿佛正与侵入骨髓的阴寒及脑海中翻腾的梦魇殊死搏斗。他心口处,那爆发的“幽冥掌”寒毒与新生的“毒元”仍在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拉锯战。

密室之外,墨羽按剑而立,身形挺拔如松,然而每一寸绷紧的肌肉都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室内那两股微弱、时而交织、时而仿佛要湮灭的气息,如同最纤细的蛛丝,牵动着他所有的神经。时间,在这极致压抑的寂静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瞬都充斥着不确定的恐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弹指一瞬,又仿佛已历漫长轮回。

伏在萧绝胸前的楚瑶,羽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意识如同濒死的鱼,挣扎着从冰冷黑暗的记忆深渊中浮起,带来的是灵魂被反复碾压后的钝痛与无处不在的寒意。她首先感知到的,是身下胸腔内传来的、从微弱紊乱逐渐转向沉稳有力的心跳搏动,以及那驱散了部分彻骨冰寒的、属于活人的、带着一丝灼热的体温。

她……竟然成功了?

那“幽冥掌”阴寒歹毒的核心,在她不惜以自身灵泉生机为引、以神魂为桥的决绝冲击与安抚下,竟真的被暂时压制,重新蛰伏回萧绝心脉深处那顽固的病灶。而她也因此,被迫窥见了他记忆中那最惨烈、最不愿示人的一角——落鹰峡的风雪、黑袍人狰狞的笑、那穿心透骨的一掌、以及那淬毒般的诅咒……

她艰难地抬起头,视线因神魂受损而模糊不清,却恰好对上了一双刚刚睁开、初时带着重伤初醒的迷茫、却在瞬间凝聚起鹰隼般锐利的眸子。

萧绝醒了。

他几乎是立刻便清晰地把握了体内的状况。那险些将他拖入地狱的阴寒掌力被一股温和而坚韧的力量强行逼退,重新封印;丹田内新生的毒元虽因方才的激烈冲突而光芒略显黯淡,却依旧稳固地盘踞着,缓慢运转,并且……与一股残留的、充满勃勃生机的清凉气息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共鸣?而心口处,除了旧伤的隐痛,更萦绕着一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属于楚瑶的生命烙印,以及那熟悉的、清冽的药草幽香。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垂落,看到了伏在他胸前、脸色惨白如金纸、唇瓣被鲜血染得凄艳、气息萎靡到极点的楚瑶。为了将他从鬼门关拉回,她显然付出了远超想象的代价。昏迷前那股不顾一切、如同暖阳化冰般涌入他体内、支撑他意志的生机,意识模糊间仿佛看到的、她在属于他的冰雪记忆中蹒跚独行的纤细背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而复杂的情绪,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骤然喷发,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垮了他常年筑起的、冰封而坚固的心防。是劫后余生的震撼,是深入骨髓的感激,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混杂着疼惜与某种强烈占有欲的悸动。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那动作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与轻柔,扶住了楚瑶单薄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你……”他的声音因重创初醒和喉间翻涌的血气而异常沙哑干涩,“怎么样了?”短短三个字,却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力气,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楚瑶借着他手臂传来的、带着一丝不稳的力道,勉强撑起如同灌铅般沉重的身体,摇了摇头,想开口安慰他自己无碍,却喉头猛地一甜,又是一小口带着寒气的暗红淤血溢出唇角。她以精神力强行冲击他人意识核心,又近乎耗尽了灵泉本源生机,内腑受震,神魂受损,此刻连发出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变得无比艰难。

萧绝瞳孔骤然收缩,扶着她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他而变得如此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少女,心中那股陌生的情潮更加澎湃汹涌。他不再多问,强忍着自身经脉中传来的阵阵抽痛与虚弱感,用未受伤的臂膀,将楚瑶轻轻揽过,让她虚软无力的身体靠在自己同样不算稳固、却试图为她撑起一片天的肩侧,然后凝聚起一丝恢复的气力,沉声对着密室门外喝道:

“墨羽!”

厚重的密室石门应声而开,墨羽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疾步踏入,目光迅速扫过室内情形,当看到相倚在寒玉榻上、皆是一身狼狈、气息微弱的两人时,他眼中瞬间掠过极大的震惊与担忧,但常年训练出的铁血意志让他立刻垂首敛目,沉声应道:“王爷!楚小姐!”

“她耗力过度,内腑神魂皆受震荡。立刻去取本王的九转还魂丹和万年温玉髓来!传本王令,密室周边百米戒严,飞鸟不得掠过!今日之事,若有半字泄露,无论涉及何人,立斩不赦!”萧绝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久违的、属于北境统帅的杀伐决断,那森然的杀意让密室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

“遵命!”墨羽毫不迟疑,身形一闪,已消失在门外,执行命令的速度快得惊人。

不过片刻,装有珍贵无比的九转还魂丹的白玉丹瓶和盛放着氤氲着温润白光的万年温玉髓的玉盒便被送了进来。萧绝无视自己胸口仍在隐隐作痛的旧伤,小心翼翼地拔开瓶塞,倒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奇异药香的金色丹药,动作甚至带着一丝笨拙的轻柔,将丹药喂入楚瑶微张的口中。随即,他又拿起那触手温润的万年温玉髓,以内力稍稍激发其蕴含的温和生机,凑到楚瑶唇边,助她缓缓吸纳那滋养神魂的玉髓灵气。

他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因为重伤未愈而有些微的颤抖,但那专注的神情、那小心翼翼的姿态,却与平日里那个杀伐果断、冷面示人的凌王判若两人。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和而强大的暖流,迅速滋养着楚瑶受损的经脉与内腑;万年温玉髓的灵气则如同甘泉,缓缓浸润着她干涸刺痛的神魂。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稍稍驱散了些许彻骨的寒意与极致的虚弱。她靠在萧绝不算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肩头,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内那颗心脏从紊乱逐渐变得沉稳有力的跳动,能感受到他身体透过衣料传来的、带着生命力的温度,以及那份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近乎执拗的关切。这种全然依赖与被保护的体验,对前世独立独行、今生亦习惯靠自己披荆斩棘的楚瑶而言,陌生至极,却又……在她冰封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引起微澜的石子。

“我……没事了,休息便好。”她终于积攒起一丝微弱的力气,声音细若蚊蚋,试图稍稍坐直身体,与他拉开一点距离,却被萧绝揽在她肩头的手臂更紧地按住。

“别动。”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霸道的力道,“你需要静养,彻底恢复之前,不得妄动元气。”

楚瑶抬眸,视线对上了他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此刻,那里面不见了平日的冰寒冷厉与睥睨天下的锋芒,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后怕,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也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愫,如同暗流汹涌的深海。她忽然想起在他记忆碎片中惊鸿一瞥看到的,那个在千军万马前银枪白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那个在落鹰峡绝境中浑身浴血、依旧死战不退的铁血战神,与眼前这个面色苍白、伤痕累累、却用尽全力护着她、眼神复杂难明的男人,两道身影在她脑海中渐渐重叠、融合。

“殿下……你的伤……”她忽略掉心头那丝异样,更担忧的是他心脉处那再次爆发、虽被压制却依旧隐患重重的旧伤。

“无妨,暂时无碍了。”萧绝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但目光却始终未曾从她苍白却依旧清丽动人的脸庞上移开,“比起这个,你……”他顿了顿,喉结微动,似乎在极其艰难地斟酌着用词,“方才……为了救我,你是否……看到了什么?”

楚瑶沉默了片刻,没有选择隐瞒,轻声吐出了那几个沉重的字眼:“落鹰峡……那个黑袍人……他的掌法……”

萧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冷刺骨,眸中翻涌起如同实质的、刻骨铭心的杀意与恨怒,但这一切,又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只余眼底一片深沉的寒潭。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楚:“那是‘幽冥掌’,出自一个神秘而强大的杀手组织‘暗殿’。三年前,便是那一掌,不仅几乎震碎本王心脉,更将‘碧落黄泉’的毒种,生生打入了本王体内。”

暗殿!幽冥掌!

楚瑶在心中牢牢刻下了这两个名字。这无疑是追查当年真相、解开“碧落黄泉”之谜的关键线索。

“本王发誓,必会将‘暗殿’……连根拔起,鸡犬不留!”萧绝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彻骨的寒意与血腥的誓言。但当他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回楚瑶脸上,触及她依旧虚弱的神情时,那骇人的戾气又悄然冰消瓦解,被一种更深沉难言的情绪所取代,“今日……多谢你。”这已是他短时间内,第二次对她郑重道谢。

楚瑶微微摇头,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我说过,我们是盟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坦诚地望入他眼底,“而且,救你,亦是在救我自己。”这并非全然是托词,若萧绝此刻倒下,她不仅将失去一个强大的盟友,更可能瞬间被虎视眈眈的太子一党撕碎,在这危机四伏的京城再无立锥之地。

萧绝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她平静的眼眸,看进她灵魂深处。他没有再说什么,有些东西,譬如那在生死关头悄然滋生的、超越盟友界限的情愫,已然在心间破土萌芽,无需宣之于口,却彼此心照不宣。

在萧绝近乎强制的命令下,楚瑶在密室内又继续调息休养了整整半日,直到感觉内腑的震荡基本平复,神魂那如同针扎般的刺痛感也减弱到可以忍受的程度,才在墨羽的严密护送下,回到了客院。而萧绝,则继续留在密室内,一方面巩固刚刚炼化、因祸得福似乎更显凝练的毒元,另一方面,也需要时间调理因旧伤骤然爆发而再次受损严重的经脉。

回到客院,春儿见到楚瑶那毫无血色的脸庞和虚浮的脚步,吓得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连忙上前搀扶,伺候她沐浴更衣,又端来早已备好的清淡药膳。楚瑶安抚了惊慌的小丫头几句,服下自己精心配置的、用于修复神魂损伤的安神丹药后,便再次将意识沉入灵泉空间。这一次,她不仅仅是借助灵泉磅礴的生机恢复损耗,更是在仔细地内视感知,探查自身因这次极限施救而产生的微妙变化。

她惊讶地发现,经过这次几乎耗尽生命本源的救治,她的精神力虽然在量上有所损耗,但在质上似乎变得更加凝练、纯粹,对灵泉之水的感知与掌控也提升到了一个更精微的层次。然而,更让她在意的是,她隐约察觉到,自己与萧绝之间,似乎建立了一种极其微弱、难以捉摸却又真实存在的精神联系。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纤细却坚韧的丝线,跨越了物理的距离,将两人的部分感知隐隐牵连在一起。这或许是她强行以自身神魂为引,深入他意识核心驱除寒毒时留下的后遗症,也可能是在灵泉生机交互共鸣下产生的某种奇异羁绊。

这并非全然是好事。这意味着,萧绝的某些强烈情绪波动,或者身体状况的剧烈变化,可能会通过这条无形的纽带,隐隐影响到她的心神。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只能暂且接受这个现实,日后慢慢观察,设法理清这种联系的规律,并寻找控制或削弱其影响的方法。

就在楚瑶潜心恢复、梳理自身变化之时,外界却因慈宁宫太后中毒一案,最终查出的结果而掀起了滔天巨浪。

皇帝亲自督办,慎刑司与内务府联手,以雷霆万钧之势彻查此案,几乎将慈宁宫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所有看似杂乱无章的线索,在经过一番抽丝剥茧后,竟然匪夷所思地、却又“证据确凿”地,共同指向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人物——端敏长公主,太后的亲生女儿!

铁证如山!在端敏长公主时常进宫陪伴太后时,于慈宁宫内专属使用的、一套极为精美的紫砂茶具的隐秘夹层中,查出了微量的、能巧妙激发“缠丝蛊”并改变其毒性表现的奇特药物残留!在她不久前进献给太后、号称由海外高人秘制、能安神助眠的“百花凝香”中,检测出了被多种花香完美掩盖的、药性极其猛烈的迷幻成分!甚至,太后在病发前几日,由端敏长公主极力推荐并亲自监督服下的某种号称“海外奇珍”的延年益寿补药,也被御医证实,与太后日常服用的另一种由太医院开具的温补方剂药性严重相冲,正是导致太后胸腹间那股淤塞之气的直接元凶!

桩桩件件,证据链完整,逻辑清晰得令人发指!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朝野上下,举朝震惊,哗然一片!女儿精心设计、多重手段毒害亲生母亲?这简直是骇人听闻,伦常尽丧,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端敏长公主在府中被如狼似虎的羽林卫当场拿下时,状若疯癫,披头散发,哭天抢地,嘶哑着嗓子大喊冤枉,声称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她绝无可能谋害自己的亲生母亲!朝阳郡主闻讯,当场哭晕在已被查封的长公主府内,醒来后亦是双目赤红,咒骂楚瑶是祸国妖女,认定是她陷害了自己的母亲。

然而,在如山铁证面前,端敏长公主那苍白无力的辩驳显得如此可笑。而动机,似乎也能被“合理”地解释——端敏长公主觊觎太后手中掌握的某些隐秘势力和庞大私产已久,且素来与东宫太子往来密切,她此番行动,既可借机控制或削弱太后,攫取利益,又可一石二鸟,利用太后的“怪病”陷害风头正劲的楚瑶,沉重打击与她水火不容的凌王萧绝,以此向太子纳上投名状,巩固自身地位。

这个结论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惊世骇俗,但在那“完美”的证据链条面前,似乎成了唯一合乎“情理”的解释。

永熙帝闻报,龙颜震怒,额角青筋暴跳,即便太后刚刚苏醒、身体极度虚弱,挣扎着为此女求情,皇帝亦罕见地未曾心软。他当庭下旨,痛斥端敏长公主心如蛇蝎,不孝不悌,罪大恶极,剥夺其长公主封号及一切尊荣,贬为庶人,终身囚禁于皇家冷苑,非死不得出。朝阳郡主受其母牵连,郡主封号亦被褫夺,禁足于已被查封的长公主府内,无诏终生不得踏出府门半步。与此案有牵连的数十名慈宁宫宫人、长公主府嬷嬷、心腹,无论知情与否,皆被下令即刻处死,以儆效尤。

而太子一党在此事中,保持了令人玩味的沉默,甚至有几名太子系的官员,主动上书,言辞恳切地与端敏长公主划清界限,指责其丧心病狂。但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太子此番可谓是断了一臂,损失了一位在宫中经营多年、地位尊崇的重要盟友,其声望与势力,再次遭到了不容忽视的打击。

楚瑶从墨羽口中得知这个最终结果时,正在院中那株新移栽的、经她灵泉水悄悄滋养已悄然绽放的玉兰花树下,缓缓活动着手脚,试图尽快恢复气力。她听着墨羽条理清晰的禀报,秀美却依旧缺乏血色的脸庞上,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端敏长公主……她当真是此案的主谋?”她轻声自语,总觉得这其中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怪异。端敏长公主此人,固然骄横跋扈,目光短浅,但如此环环相扣、精妙狠辣、几乎将人心与药理都算计到极致的下毒手法,真的全然出自她那双只知享乐的手笔?这与她之前隐约感知到的、宫中可能潜藏着的那个神秘用毒高手的风格,似乎并不完全吻合。而且,那动机,细想起来,也显得有些牵强附会,更像是被人精心设计好后,强行安插上去的。

“陛下需要一個足以震动朝野、安抚人心的交代,此案也需要一個能够迅速结案、稳定局面的‘结果’。”萧绝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来到了客院,伤势显然还未痊愈,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周身的气息却比之前更加沉凝内敛,那新生的毒元经过巩固,显然让他因祸得福,实力更进了一层。他缓步走到楚瑶身侧,目光先是掠过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随即才转向那株绽放的玉兰,语气平淡无波,却透着洞悉世事的冰冷,“端敏,无论她是否无辜,都是眼下最合适、也最‘完美’的结局。”

楚瑶瞬间明悟。皇帝未必看不穿此案背后的蹊跷,未必不知道端敏长公主很可能只是一只被推出来顶罪的替罪羊。但在没有更确凿、更致命的证据直接指向更高层(譬如东宫太子)的情况下,为了迅速平息风波,稳定前朝后宫,将所有的罪责锁定在已经失势、且与太子关系密切的端敏长公主身上,无疑是最符合帝王心术、最能平衡各方势力的选择。至于那隐藏在更深处的真相与黑手,恐怕皇帝和萧绝,都会在暗地里,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不依不饶地追查下去。

“殿下觉得,那只真正的、隐藏在幕后的黑手,究竟会是谁?”楚瑶转过身,目光清冽地看向萧绝。

“无论是谁,此次断其一指,也足够他们肉痛良久,短时间内必会收敛锋芒。”萧绝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暗夜中划过的冷电,“而且,他们此番迫不及待的出手,也无疑暴露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信息。”

“比如?”楚瑶追问。

“比如,他们对你……或者说,对你可能从你母亲林婉清那里继承而来的某些东西,抱有极深的忌惮,甚至是不惜动用太后这步重要的棋子,也要冒险试探、乃至不惜一切代价将你除之而后快。”萧绝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锐利,如同能穿透迷雾,直指核心,“楚瑶,你母亲林婉清,恐怕绝非我们之前所知的、仅仅是一个医术高明的孤女那么简单。那本莫名失踪的手札,你必须想办法,尽快寻回。”

楚瑶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正是她心中最大的隐忧与迫切想要解开的谜团。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玄甲、风尘仆仆的侍卫,手持一枚染着朱红标记的令箭,步履匆匆而至,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与急切:“王爷!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萧绝神色一凝,迅速接过令箭,拆开其上火漆封缄的密信,目光如电,快速扫过其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随着阅读,他原本就冷峻的脸庞,线条变得更加硬朗锋利,周身上下那股刚刚沉淀下去的铁血肃杀之气,再次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使得院中的温度都仿佛骤然降低了几分。

“边境出了何事?”楚瑶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如同即将出鞘利剑般的危险气息,心不由得微微一沉。

萧绝将手中的密信递给她,声音低沉得如同压城的乌云:“北漠王庭不顾冬日严寒,突然陈兵二十万于落鹰峡外,日夜操练,蠢蠢欲动。更棘手的是,我军中……不知何故,开始蔓延一种不明疫病,将士上吐下泻,高热不退,已有数百人伤亡,军心浮动。边境局势,危如累卵,大战……恐一触即发。”

楚瑶快速浏览着密信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字眼,心中亦是震动不已。北境,是萧绝经营多年的根基,更是大夏王朝抵御外虏最为重要的屏障。一旦北境有失,外敌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而军中突发的疫病,更是雪上加霜,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又施加了千斤重担。

“殿下……要即刻返回北境?”她抬起眼,看向萧绝那如同覆上一层寒霜的侧脸。

“必须立刻动身。”萧绝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的目光从遥远的北方收回,重新落在楚瑶身上,那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边境局势的担忧,有对军中将士的牵挂,有对幕后黑手的愤怒,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对于即将与她分别的不确定与一丝难以割舍。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做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然后,深深地望入楚瑶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

“北境凶险,远超京城,疫病横行,战云密布。你……可愿随本王,一同前往?”

随他前往北境?那不再是京城这般虽暗流汹涌却至少表面繁华安稳的权势场,而是真正意义上血与火交织的边关沙场,是环境恶劣、条件艰苦、随时可能直面凶残外敌与莫测瘟疫的生死之地。

然而,那里也可能隐藏着解开母亲林婉清身世之谜的关键线索,有着更广阔、更不受拘束的天地,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他需要她的地方,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

楚瑶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迎上萧绝那双带着凝重询问、甚至隐含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期待与忐忑的目光,用依旧有些虚弱、却异常清晰坚定的声音,回答道:

“好。”

萧绝眼中瞬间掠过一抹如释重负的亮光,但那光芒很快便被更深的、对于前路艰险的凝重所取代。他沉声补充,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北境之地,绝非儿戏。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那里……什么都可能发生。”

“我知道。”楚瑶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何时动身?”

“三日后,寅时初刻,自王府西侧门出发。”萧绝道,思路清晰,显然早已在心中盘算过,“此行需绝对隐秘,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对外,只称本王体内剧毒反复,旧伤发作,需离京寻一隐秘之地静养调理,你作为医者,随行照料。”

“明白。”楚瑶点头应下,心中已开始迅速盘算着需要携带哪些药材、器械,以及如何安排京中后续事宜。

看着萧绝转身离去、着手布置北上事宜的挺拔却难掩一丝疲惫的背影,楚瑶不自觉地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似乎因为即将到来的远行、因为那未知的挑战、也因为那悄然滋生的、复杂难言的情愫,而比平时跳动得更加有力、也更加紊乱。

北境……那片广袤而苍凉的土地,那片即将被战火与瘟疫笼罩的疆场,那里等待他们的,究竟会是什么?

是更加残酷血腥的厮杀,是隐藏在军中的诡异阴谋与叛徒,还是……关于母亲林婉清,那被尘封了十余年、即将被揭开的惊人秘密?

而就在楚瑶压下心头纷乱思绪,开始悄然整理行装,准备应对北上之旅时,客院那扇未曾闩紧的雕花木窗,再次被一阵微风悄无声息地吹开了一道缝隙。窗棂之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枚造型奇特、尾部带着一抹妖异暗红标记的细小飞镖,镖身之上,紧紧缠绕着一卷素白纸笺。

楚瑶眸光一凛,上前取下,展开纸卷。上面,依旧是那娟秀却陌生的字迹,只有简短的、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的四个字:

“北境,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