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师兄的首次“注目礼”
戒律堂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凌笑笑那片名为“懒散”的湖心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便悄无声息地沉了底。柳烟是罚扫茅厕三个月还是去灵兽园清理粪便,于她而言,远不如思考中午是吃烤灵薯还是炖灵菇汤来得重要。那日呼叫巡逻弟子,于她只是一次高效节能的问题处理方案实践,实践完毕,自然抛诸脑后。她的生活很快便再次回归了那令人心安的、一成不变的摆烂节奏。
这日午后,天色澄澈,流云舒卷。凌笑笑例行公事般地完成了一场长达两个时辰的“深度午休疗愈”,感觉灵魂终于被修补回了一点。她慢吞吞地爬起身,感到一阵熟悉的、源于生命本能的空虚感——馋虫又动了。
她记得前几日在后山某处人迹罕至的角落,偶然发现了几株野生的“蜜椒”,一种低阶灵植,果实不大,红艳艳的,吃起来甜中带点奇异的微麻,很是提神醒脑(虽然她大部分时间并不需要醒脑)。此刻,那滋味莫名地勾起了她的食欲。
于是,她遵循着本能的指引,再次踏上了那条通往“零食基地”的僻静小路。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风熏人,让她刚清醒没多久的意识又开始有些模糊。她耷拉着眼皮,一步一顿,像个梦游者,全靠身体对美食的记忆导航。
与此同时,在距离这条小路约百丈之外,一座飞檐斗拱、视野极佳的观云亭内。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临风而立。墨临渊,云岚宗首席弟子,年轻一代中当之无愧的翘楚。他一袭云纹白袍纤尘不染,面容清俊冷冽,眉眼如墨画,却透着远山寒玉般的疏离与淡漠。他并非特意来此观赏风景,只是方才与师尊商议完要事,途径此地,见四下无人,云海翻涌景象壮阔,便驻足片刻,略作休憩,同时于脑中复盘方才讨论的几处功法关窍。
他的目光原本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峦与缥缈的云气之上,神识如同无形的网,习惯性地笼罩着周围一定范围,并非刻意探查,只是一种修行日深后近乎本能的警戒与感知。
然后,他那如同古井无波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
神识反馈回来的画面里,出现了一个……颇为奇怪的弟子。
一个女弟子。
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诡异的步伐,在下方那条几乎不会有什么人走动的偏僻小径上“蠕动”。她低着头,肩膀松垮地耷拉着,整个人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倦怠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又像是背负着什么看不见的重物,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解散,瘫倒在地。
这本身并不足以引起墨临渊的注意。宗门弟子数万,各有性情,有勤勉刻苦的,自然也有懈怠懒散的,并不稀奇。
让他目光微顿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两个显然刚从演武场下来、浑身还冒着热气、精力无处发泄的年轻男弟子,咋咋呼呼地打闹着,也从另一头冲上了那条小径,正好与那个慢吞吞的女弟子迎面遇上。小径狭窄,仅容两人并肩。
按照常理,无论是出于同门礼让,或是看到对方那副“半死不活”的状态心生同情,那两个精力旺盛的弟子都该稍微侧身让一下,或者至少放缓速度。
然而,他们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前方有人,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懒得理会,依旧嬉笑着,如同蛮牛般直冲过去,眼看就要撞上!
墨临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宗门内虽不禁弟子嬉闹,但如此横冲直撞,未免失仪。他正考虑是否要出声警示。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那个看起来随时会睡着的女弟子,反应却快得惊人。
不是闪避,不是格挡,甚至没有抬头。
她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或者早已预判到对方的行动轨迹。就在即将被撞上的前一瞬,她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地,如同拂开眼前一只嗡嗡叫的蚊子般,脚步看似随意地往旁边歪了一小步。幅度极小,时机却拿捏得妙到毫巅。
恰好,那两个冲过来的弟子中间,因为打闹而恰好空出了那么一丝缝隙。
她就那么“恰好”地、以一种近乎贴面而过的惊险距离,从那微小的缝隙中“滑”了过去。衣袂甚至都没有被对方碰到。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烟火气,更没有动用半分灵力。纯粹是一种对身体和时机极限的、近乎本能的掌控。与其说是闪避,不如说更像是一种……精准的“规避”。
而做完这个精妙绝伦的规避动作后,她甚至连速度都没有改变半分,依旧保持着那种慢吞吞的、梦游般的节奏,继续往前“蠕动”,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从未发生过。倒是对面那两个冲过去的弟子,因为骤然失去目标,互相撞了一下,哎哟叫唤着摔作一团,骂骂咧咧。
墨临渊清冷的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这女弟子……有点意思。
那绝非一个普通懒散弟子能做出的反应。那瞬间的预判、精准的位移、以及对身体肌肉绝对的控制力,没有经过千锤百炼的实战或特殊的身法训练,绝难做到。可她周身的气息,又分明微弱得很,灵力波动更是近乎于无,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刻苦修行之人。
这种强烈的反差,勾起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好奇。
他原本即将移开的目光,便在那女弟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看到她走到路边一丛灌木旁,蹲下身,开始……慢条斯理地摘上面结的那种红色小野果?摘一颗,擦也不擦,就塞进嘴里,眯起眼,慢悠悠地嚼着,脸上露出一种极其简单纯粹的、类似于……餍足的神情?
墨临渊:“……”
他看着她那副专心致志觅食、与世无争(或者说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厚壁)的样子,再联想到方才那鬼魅般精妙的闪避,心中的那丝讶异更深了些。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弟子?
就在这时,下方异变又生!
一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圆滚滚胖乎乎的寻宝鼠(一种低阶灵兽,嗅觉灵敏,性格胆小但贪吃),似乎是被那女弟子手中野果的甜香气味吸引,竟克服了胆小天性,蹑手蹑脚地凑近她脚边,人立而起,小鼻子使劲嗅着,黑豆似的小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那女弟子似乎察觉到了脚边的动静,低下头。
就在墨临渊以为她会惊吓、或者驱赶、或者好奇地逗弄一下这只小兽时——
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居高临下地(蹲着也比老鼠高)和那只寻宝鼠对视了两秒。
然后,她极其自然地、从刚摘的一小把野果里,拈起一颗最小的、可能还有点瘪的,随手丢到了那寻宝鼠面前的地上。
动作随意得像是在丢垃圾。
那寻宝鼠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立刻扑上去,抱住那颗小果子,发出欢快的“吱吱”声,然后叼起果子,一溜烟窜进草丛不见了。
而那女弟子,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和呼吸一样自然平常的事情,继续专注于采摘和进食大业,脸上没有任何施舍后的得意,也没有怜悯,更没有互动后的情绪波动,平静得令人发指。
墨临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那女弟子吃完野果,慢吞吞地站起身,满足地拍了拍根本没有灰尘的手(或许只是习惯动作),然后继续以那种独有的、仿佛与世界节奏脱节的缓慢步伐,朝着小径深处晃去,很快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后。
观云亭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唯有风声过耳。
墨临渊负手而立,目光却并未立刻收回,依旧落在方才那女弟子消失的方向。
脑海中,那极其精妙的、下意识的规避动作,与后来那副懒散懵懂、专心觅食、甚至随手喂鼠的怪异模样,不断交替闪现。
行为异常。
冷静得近乎诡异(或者说,是某种极致的麻木?)。
怂?不,那闪避不像。更像是……怕麻烦?
一种彻头彻尾的、毫不掩饰的……懒?
种种矛盾的特质,竟奇异地糅合在同一个人身上。
他修行至今,见过的天才如过江之鲫,刻苦者更是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弟子。
像是蒙尘的璞玉?不,感觉不像。更像是一团无法看透的、自顾自缓慢旋转的迷雾。
墨临渊那素来平静无波的心湖,因这惊鸿一瞥,极其罕见地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那涟漪极小,转瞬即逝,甚至未能引起他表情的丝毫变化。
他只是觉得,此女……
颇为有趣。
至于她是谁,为何如此,于他而言,也仅仅是“有趣”而已,如同看到一朵云形状奇特,并不会过多驻足探究。
他收回目光,转身,白袍在风中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缓步走下观云亭,将方才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插曲,随手拂去。
清风拂过,亭台寂寂,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也从未有人被短暂地注目过。
而在下方小径尽头,凌笑笑终于找到了那几株心心念念的蜜椒,正满足地一颗接一颗地摘着,对来自高处的、云岚宗大师兄人生中第一次因她而起的、极其短暂的探究目光,毫无所知。
即便知道,她大概也只会懒洋洋地打个哈欠。
哦。
看什么看。
没见过摸鱼晒太阳顺便摘点零嘴的吗?
真是……打扰她享受安静的退休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