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次降临。
但今夜的皇宫,比城外尸横遍野的战场,还要压抑、还要冰冷。
一道“消息”,如同无形的瘟疫,从养心殿悄然传出,迅速扩散到了宫城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那个被砍头的李瞎子,临死前全招了!”
“招了什么?”
“一份名单!一份所有在宫里替太后娘娘办事的内应名单!据说,上面连一个洒扫太监都没漏下!”
“天爷啊!这……这得有多少人啊?”
“谁知道呢?反正陛下已经把名单交给了虎符卫,说是……按名单抓人,有一个,算一个!”
……
这则消息,被刻意地、精准地,传入了某些人的耳朵里。
一时间,整个皇宫,人心惶惶。
表面上,宫人们依旧各司其职,巡逻的禁军依旧步伐整齐,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但在那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极致的恐慌。
平日里与慈宁宫走得近的宫女太监,此刻都面如土色,走路时连头都不敢抬,生怕与人对视时,暴露了眼中的恐惧。他们看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即将要告发自己的仇人。
信任,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以最疯狂的速度,生根发芽。
……
慈宁宫内。
灯火通明,却照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阴冷。
太后王氏端坐在凤座之上,手中那串断掉后又重新串好的佛珠,捻得飞快。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
“慌什么?!”她冷冷地看着跪在下方,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老嬷嬷,“一份伪造的名单而已,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
“娘娘……可是……可是那李瞎子……”
“一个市井无赖的话,也能信?”太后冷哼一声,“赵乾这是在诈我们!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手里有哪些人,他这是在逼我们自己乱了阵脚!”
“传哀家的命令下去,让所有人都给哀家安分守己,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许乱动,不许串联!谁敢自乱阵脚,不用等皇帝动手,哀家第一个要了他的命!”
老嬷嬷被太后眼中那股狠厉之色吓得浑身一颤,连忙磕头道:“是……是!老奴……老奴这就去传话!”
看着老嬷嬷连滚带爬地离去,太后脸上的镇定,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疲惫和……不安。
她嘴上说得轻松,但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清楚。
赵乾这一招“引蛇出洞”,看似简单,却歹毒无比。
它攻击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人心最脆弱的弱点——恐惧。
她可以命令那些棋子不许动,但她无法命令他们……不去害怕。
一旦恐惧超过了忠诚,崩溃,就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还不到一个时辰。
一名平日里负责为慈宁宫传递消息的小太监,在深夜的宫道上,被巡逻的禁军“例行盘查”。
或许是做贼心虚,又或许是被禁军腰间的佩刀吓破了胆。
那小太监竟突然发足狂奔,试图逃跑!
下一刻,一支冰冷的弩箭,便精准地射穿了他的膝盖。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了皇宫死寂的夜空。
这声惨叫,如同一个信号。
一个……拉开清洗序幕的信号。
……
子时,养心殿。
赵明珠正陪在父皇身边,看着他批阅奏折。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为父皇研墨、添茶。
她知道,今夜,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报——!”
一名虎符卫如鬼魅般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
“启禀陛下,慈宁宫膳房管事太监,孙茂,于一刻钟前,试图在御膳房的水井中投毒,已被当场抓获!”
赵乾手中的朱笔,顿了一下。
“报——!”
又一名虎符卫出现。
“启禀陛下,钟粹宫掌事宫女,翠玉,试图用飞鸽传书,联络宫外,信鸽已被拦截,人,已被控制!”
“报——!”
“翊坤宫……”
一道接一道的急报,开始源源不断地传入养心殿。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太后安插在宫中各处的一颗棋子。
在死亡的恐惧面前,在“伪造名单”的巨大压力下,这些平日里隐藏得极深的毒牙,终于按捺不住,开始用各种愚蠢的方式,试图自救。
而他们的每一次异动,都精准地撞上了虎符卫早已张开的天罗地网。
赵明珠的小脸,随着每一道急报的传来,都变得愈发苍白。
她难以置信,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里,竟然隐藏着如此之多的背叛和阴谋。
那些被抓获的名字里,甚至有几个,是她平日里觉得和蔼可亲的嬷嬷和太监。
她终于切身体会到,父皇口中那个“看不见的战场”,是何等的残酷。
“父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怕了?”赵乾放下朱笔,看着女儿。
赵明珠摇了摇头,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愤怒。
“我不怕。”
“我只是……恨!”
“恨他们,为什么要背叛您,背叛这个国家!”
赵乾看着女儿眼中燃起的火焰,欣慰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
“走吧。”他站起身,“父皇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见谁?”
“你的皇祖母。”赵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场大戏,也该让她这个主角,亲自看一看了。”
……
慈宁宫,佛堂。
太后王氏依旧跪在蒲团上,但她手中的佛珠,早已停止了捻动。
她的身体,如同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外面那一声声越来越近的惨叫和抓捕声,像是一把把重锤,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敲击在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完了。
她知道,她那些安插了数十年的棋子,她那些引以为傲的底牌,正在被一张无形的大网,一个一个地,收割干净。
“吱呀——”
佛堂的门,被缓缓推开。
赵乾牵着赵明珠的手,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一个虎符卫。
“母后,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赵乾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跟自己的母亲,话家常。
太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她那张曾经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她看着赵乾,又看了看他身边的赵明珠,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你……赢了。”她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不。”赵乾摇了摇头,“朕没有赢,你也还没输。”
他拉着女儿,走到了太后的面前。
“朕只是想带明珠来,让您亲眼看一看。”
“看一看,您为了所谓的‘王氏荣耀’,都养了一群什么样的……废物。”
他的话音刚落,陈默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佛堂门口。
他的手中,捧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十几封被火燎了一半的信件,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信鸽,还有一个……小巧的黑色令牌。
正是太后那晚,交给老嬷嬷的那一枚!
太后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些,只是今晚半个时辰的‘收获’。”赵乾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朕很好奇,如果朕让虎符卫,审一审他们……”
“他们会不会,招出更多有趣的东西?”
“比如……二十年前,朕的元后,到底是怎么‘病逝’的?”
“比如……朕那几个还未长成就‘夭折’的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你!”
太后猛地站起身,指着赵乾,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那些,是她埋藏在心底最深、最黑暗的秘密!
他……他怎么会知道?!
“赵乾!你……你这个孽子!你血口喷人!”她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哀家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像一个疯婆子一样,朝着赵乾扑了过来。
然而,她还没靠近,便被一道无形的气墙,挡了下来。
陈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皇帝的身前,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赵乾轻轻将吓了一跳的女儿护在身后。
他看着那个状若疯癫的老妇人,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怜悯。
“母后,省省力气吧。”
“朕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朕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今晚起,这皇宫里,所有不该有的声音,都已经消失了。”
“现在,轮到……宫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