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于到来。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德胜门那面伤痕累累的城墙上,也照亮了城楼下那一片早已凝固成暗黑色的血迹。
战争,暂时进入了对峙阶段。
但这并不意味着和平。
恰恰相反,一场比刀光剑影更加凶险的战争,正在燕京城内,无声地进行着。
养心殿内,气氛肃杀。
“战时内阁”的所有核心成员,悉数到场。但此刻,没有一个人敢坐下。
他们都垂手肃立,看着那个坐在御案后,正在翻阅一份份急报的帝王。
经过一夜的发酵,皇帝在户部门前的雷霆手段和仁义之举,已经传遍了整个燕京城。
开金库以示清白,斥奸佞以正视听,慰公主以显父爱,废跪礼以尊民权。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重锤一般,敲碎了旧日那个懦弱君王的形象,在所有人的心中,重新铸就了一尊杀伐果断、却又心怀百姓的铁血帝王像。
民心,前所未有的稳固。
“都说说吧。”赵乾放下手中的奏折,声音平静,“一夜过去了,城里的情况如何?”
新任刑部主官周远,第一个出列,拱手道:“启禀陛下,按照您的旨意,昨夜连同‘李瞎子’在内,共抓捕城内散播谣言、蛊惑民心者三十七人。经连夜突审,皆已招供,其背后,皆有王氏余孽的影子。所有案犯,已于今晨在德胜门外,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赵乾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户部尚书范正清。
老尚书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激动。
“陛下!圣明啊!”他声音洪亮地禀报道,“自昨日您打开金库,公主殿下当众揭露王贼罪行之后,我‘战争金库’的债券销售,迎来了井喷之势!一夜之间,我们共筹得白银……一千二百万两!粮草、药材、军械等物资,更是堆积如山,数不胜数!”
“京中各大商行,甚至自发组建了‘护国商盟’,由皇商孙德牵头,承诺将无限量供应城中军需!只求……只求能为陛下分忧,为大夏尽力!”
一千二百万两!
这个数字,让在场的所有大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这几乎是大夏王朝将近一半的年财政收入!
而他们的陛下,仅仅用了一个晚上,一番话语,就撬动了这股足以改变战局的庞大力量!
这是何等的手腕!何等的气魄!
“很好。”赵乾的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钱,是战争的血液。现在,血液有了,但我们的身体,依旧千疮百孔。”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兵部侍郎李纲的身上。
“李爱卿,你那边呢?”
李纲的脸色,是所有人中最凝重的。他上前一步,声音沙哑地说道:“回陛下,城防部署已全部到位。八门京营,五千禁军,皆已进入战备状态。但……”
他顿了顿,艰难地开口:“臣……有一则万分紧急的军情,必须立刻奏报陛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说。”
“就在半个时辰前,德胜门外的我军斥候,抓到了一名试图潜入城中的北狄探子!”李纲从怀中取出一份用鲜血写成的布帛,“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我北境长城守军的……绝笔血书!”
血书!
这两个字,像两把大锤,狠狠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全福连忙将那份还带着体温和血腥气的布帛呈上。
赵乾展开,只看了一眼,他戴着铁面具下的瞳孔,便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上面的字迹,潦草而绝望,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用生命最后的力气刻上去的。
“臣,北境总兵,张武,泣血上奏:”
“北狄五十万大军,于五日前,夜袭雄关!逆贼王振,早已买通关内守将,献出关防图,以毒酒害我全军将士!臣……臣率亲兵三百,死战不退,然……然贼势浩大,雄关……已破!”
“今北狄铁骑,已长驱直入我大夏腹地……千里!”
“陛下……快逃!”
“燕京……守不住了啊!”
轰隆!
血书的内容,不长,却如同一道道九天惊雷,将整个养心殿,都炸得鸦雀无声!
雄关已破!
北狄铁骑,已入腹地千里!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德胜门外那看似主力的大军,根本就不是!他们只是先锋!真正的主力,早已绕过了所有的防线,像一把尖刀,直插大夏的心脏!
这意味着,燕京城,已经不是一座被围困的孤城。
而是一座……随时可能被内外夹击、彻底碾碎的……绝城!
“怎么……怎么会这样……”范正清的身体晃了晃,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老眼中满是死灰。
李纲更是双目赤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咬牙切齿道:“王振!王振!此贼……万死难辞其咎!”
他们终于明白了。
王振封锁德胜门,根本不是为了阻止消息传出。
而是为了给长驱直入的北狄主力,争取时间!
他要的,根本就不是逼宫,不是换一个皇帝。
他要的,是彻底地……卖国!
“陛下!”李纲猛地跪下,声音嘶哑地嘶吼道,“事已至此,已无退路!请陛下立刻下旨,调集天下兵马,前来勤王!”
“来不及了。”
赵乾缓缓地,将那份血书,放在了桌案上。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从最近的边军大营赶到燕京,最快也要十天。而北狄的主力,最多三天,就能兵临城下。”
“远水,救不了近火。”
绝望。
彻彻底底的绝望,笼罩了整个养心殿。
连李纲这位最坚定的主战派,此刻也颓然地垂下了头。
兵力悬殊,粮草不济,如今又被内外夹击。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没有任何生路的死局。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父皇。”
所有人骇然回头,只见安宁公主赵明珠,不知何时已经从内殿走了出来。
她的手中,捧着一叠厚厚的卷宗。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令人心悸的冷静。
“女儿,有事启奏。”
她走到御案前,将那叠卷宗,轻轻放在了赵乾的面前。
“这是……什么?”赵乾看着女儿。
“这是女儿这两日,从王家所有查抄的账册中,整理出来的东西。”赵明珠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王家,不仅仅是向北狄走私丝绸和铁器那么简单。”
“他们,在过去的十年里,利用自己遍布全国的商路,为北狄人,绘制了一份……地图。”
“一份,详细到每一条小路,每一个村庄,每一个粮仓,每一个水源地的……大夏北方全境地图!”
“他们甚至,买通了沿途所有的驿站和烽火台守将!北狄大军入境千里,我们之所以连一道警讯都没有收到,就是因为,所有的警报,都被他们的人,在中途掐断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赵明珠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卷宗的最后一页。
“最可怕的是,在一个月前,王家的商队,以‘朝廷采办’的名义,向北方边境的几个大粮仓,运送了五十万石的‘新粮’。”
“而那些粮食里……全都掺了‘软筋散’!”
“一种无色无味,一旦食用,便会让人在七日之内,手足酸软,力气全无的……慢性毒药!”
轰隆!
如果说,之前的消息是惊雷。
那么现在,公主殿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末日的审判!
在场的每一个大臣,都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他们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北境雄关,会一夜之间失守!
为什么十万边军,会连一道警讯都发不出来!
不是他们不忠勇,不是他们不能战!
而是他们在踏上城墙之前,就已经变成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待宰羔羊!
这已经不是背叛了。
这是……灭绝!
王振和太后,他们要的,是让整个大夏北方的军民,都死无葬身之地!
“畜生!畜生啊!”
李纲再也忍不住,这位七尺高的汉子,此刻竟如同一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我那十万将士啊!他们……他们连拔刀的力气都没有,就……就死在了自己人的算计里啊!”
绝望,已经不足以形容此刻众人心中的情绪。
那是一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最致命一刀的……彻骨冰寒。
就在这片死寂的悲恸之中,赵乾,缓缓地,笑了。
他的笑声,很轻,却让所有人的哭声,都为之一滞。
他们骇然地抬头,看到他们的皇帝,正隔着铁面具,看着地图上那个代表着北狄大营的标记。
那眼神,没有绝望,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如同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兴奋!
“很好。”
他喃喃自语。
“骄傲的头狼,终于……倾巢而出了。”
他转过身,看着满脸不解的李纲和众臣。
“诸位爱卿,你们以为,这是一个死局吗?”
“不。”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而激昂!
“在朕看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战机!”
“挛鞮冒顿倾巢而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老巢,此刻正处于最空虚的状态!”
“他以为自己长驱直入,胜券在握,就必然会骄傲,会轻敌!”
“他以为我们是待宰的羔羊,却不知道,我们这只羊的身体里,藏着的是一头……想要吃狼的猛虎!”
他猛地一拳,砸在了地图上,一个位于北狄草原深处的位置!
“李纲听令!”
“臣……在!”
“朕命你,尽起京营八万之众,固守燕京!朕不要你出击,朕只要你……守住!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在朕回来之前,守住这座城!”
“陛下……您要去哪里?!”李纲骇然道。
赵乾的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弧度。
他指着地图上,那条被王家精心绘制出的、直通北狄腹地的秘密商路。
“他带走了五十万大军,来攻打朕的家。”
“那朕……”
“就带上朕最锋利的刀,去抄了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