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更新时间:2025-12-20 17:48:15

二零二五年,秦岭秘道,时间在生死边缘扭曲、拉长、最终断裂。

何晨光最后的意识,如同被投入惊涛骇浪的一叶扁舟,在知识与记忆的狂暴漩涡中彻底粉碎。那枚刻着“眼”形图案的竹简,仿佛一个恶毒的坐标,不仅释放了物理上的剧毒,更撬动了某种非现实的法则,将他的灵魂从濒死的躯壳中硬生生剥离,抛向一片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混沌。

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空间的参照。只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和信息流像流星般呼啸而过——三维沙盘上闪烁的伏击点标记、武器官因羞愧而涨红的脸、“山猫”最后紧握竹简照片的染血手指、王教授痴迷凝视竹简的眼神、燧发枪的构造图、高炉炼铁的火焰、《秦律》竹简上密密麻麻的篆文、嬴政威严而又略带猜疑的面孔……这些属于现代兵王何晨光和未来狱卒“江辰”的、本不该交汇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挤压、融合在一起。

一种被撕裂、又被强行缝合的极致痛苦,超越了物理层面,作用于灵魂深处。他感觉自己在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坠落,却触不到任何实体。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那股狂暴的撕扯力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冰冷的、带着浓郁腐败气息的……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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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咸阳,永巷地底,某间狱室。

时间,仿佛停滞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刻度。

冰冷,刺骨的冰冷,首先唤醒了模糊的感知。不是秘道中那种带着硝烟和血腥气的阴冷,而是一种更为原始的、混合着泥土、霉变和某种排泄物发酵后的、黏稠的湿冷。

何晨光——或者说,此刻占据着这具名为“江辰”的年轻躯壳的灵魂——猛地吸了一口气,随即被那浓烈到实质般的恶臭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肺部火辣辣地疼,喉咙里满是铁锈和污物的味道。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适应眼前的昏暗。没有电灯,没有屏幕,只有墙壁凹槽里一盏摇曳的、散发着动物油脂腥臊味的油灯,投下昏黄不定、将周遭一切扭曲成幢幢鬼影的光晕。

他躺在一堆潮湿、板结、散发着难以形容恶臭的稻草上。身下传来的冰冷和坚硬,明确告诉他这里没有任何现代意义上的床铺。目光所及,是低矮的、不断渗着水珠、长满深色霉斑的岩石穹顶。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冰冷的黏液。

‘这是……哪里?’ 一个茫然的问题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浮现。

紧接着,另一个意识残存的、带着绝望和恐惧的记忆碎片涌了上来:昏暗的牢房、狱卒的鞭打、冰冷的镣铐、以及……“死囚”的判决。

‘死囚?!’ 何晨光(暂沿用此名以便区分)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试图活动身体,却感到浑身无处不在酸痛,尤其是肋骨处,传来一阵阵闷痛,仿佛不久前刚被人狠狠踹过。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身体。入手是粗糙、潮湿、打着补丁的麻布衣物,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迅速摸索全身——没有作战服,没有战术背心,没有手枪,没有匕首,没有急救包,没有通讯器……甚至连一枚硬币、一张纸片都没有。

‘纯魂穿?!’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连把军刺都不给?开局就是死囚?这他妈比卧底金三角最危险的任务还离谱!至少那时候我还有一把藏在内裤里的陶瓷刀和一颗氰化物胶囊!现在……我有什么?’

他下意识地去搜寻自己最可靠的武器——大脑。瞬间,庞杂到令人眩晕的知识洪流再次涌动起来:特种作战条例、单兵装备参数、高炉炼钢流程图、燧发枪击发机构分解图、《商君书》节选、秦代官制名称……它们如此真实,如此清晰,仿佛就刻在他的灵魂里。

‘只有一脑子……不知道能不能用上的知识……’ 他几乎要崩溃了。五十年的生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兵王,执掌最尖端部队的部长,最终竟落得如此荒诞凄凉的境地?

就在这时——

狱室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极其杂乱、毫无章法的奔跑脚步声,伴随着惊恐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地底死一般的寂静:

“不好啦——!陛下……陛下在兰池宫遇刺了——!快!快传太医令!封锁宫门——!”

这呼喊声如同惊雷,在幽深的牢狱甬道中反复碰撞、回荡,带着一种天塌地陷般的恐慌。

“陛下遇刺?”何晨光脑中“嗡”的一声。作为对秦史有着深入了解(无论是原本的业余研究,还是融合记忆后更清晰的认知)的人,他太明白这四个字在秦帝国意味着什么!嬴政若死,整个帝国瞬间就会陷入巨大的权力真空和血腥清洗!而他这个身陷囹圄的“死囚”,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求生的本能,以及刻在骨子里的、对突发危机的应对机制,让他瞬间忘记了处境的不适和内心的崩溃。他必须搞清楚状况!必须抓住任何可能存在的生机!

他猛地用手撑地,试图从这恶臭的稻草堆里坐起身来。然而,这具新的身体显然虚弱不堪,加上伤势和长期的营养不良,动作显得迟缓而笨拙。

也就在他上半身刚刚抬起,视线越过牢房粗糙的木栅栏,望向外面火光晃动、人影憧憧的甬道时——

“嘭!”

一只穿着脏污皮靴的大脚,带着十足的力道,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肩窝上!

“呃!”何晨光猝不及防,被这一脚直接踹得向后翻滚,重新跌回那肮脏冰冷的稻草堆里,肩胛骨撞在背后的石墙上,发出一声闷响,眼前金星乱冒。

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穿着秦代低级狱卒服饰的汉子,站在牢门外,一手按着腰间的短棍,一手提着昏暗的灯笼,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唾沫横飞地骂道:

“狗杀才!江辰!你这等明日就要押赴刑场腰斩的死囚,也敢聒噪乱动?惊扰了上官,爷爷我现在就给你松松筋骨!”

剧烈的疼痛和极致的屈辱感让何晨光血气上涌。他何曾受过这等对待?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他用尽力气,撑起身体,朝着那狱卒脱口而出,用的是他半生戎马中最习惯、最标准的汇报语气:

“报告! 我要见你们负责人!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话音落下,牢内外出现了刹那的死寂。

那粗壮狱卒脸上的凶狠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茫然和困惑。他掏了掏耳朵,灯笼往前凑了凑,眯着眼仔细打量着何晨光,仿佛在看什么稀世怪物。

“‘报……告’?”狱卒歪着头,模仿着这个古怪的音节,满脸的匪夷所思。“‘报’啥?‘告’啥?还有……‘负泽人’?那是啥玩意儿?管仓库的?”

他上下打量着何晨光,脸上的疑惑渐渐变成了一种看傻子般的鄙夷:“你这囚徒,莫不是吓疯了?还是本来就是楚地来的疯子,尽说些鸟语!”

何晨光:“……”

他猛地抬手,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完了!’ 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报告’!‘负责人’!我他妈……忘了这是两千多年前的秦朝!这波口误,简直是自爆卡车!’

他看着狱卒那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内心瞬间被巨大的荒谬感和危机感填满。‘纯魂穿就算了,开局死囚我也认了,现在还要被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这还怎么玩?连最基本的沟通都成问题!’

他强行压下内心的翻江倒海,深吸了一口那污浊的空气,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符合“古代疯子”身份的表情,试图补救:“咳……那个……我是说……狱掾……对,我要见狱掾大人!外面……可是出了大事?”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模仿着记忆中这具身体原主那略带地方口音的、有些怯懦的说话方式。

那狱卒将信将疑地又看了他几眼,似乎觉得这死囚虽然还是疯疯癫癫,但好歹说了句能听懂的人话。他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挥挥手:

“呸!就你这死囚,也配见狱掾大人?老实待着!明日到了刑场,自然有‘负责人’(他别扭地重复了这个词)送你上路!再敢多事,打断你的腿!”

说完,狱卒骂骂咧咧地提着灯笼走开了,脚步声在甬道中渐渐远去,只留下牢房里愈发浓郁的黑暗和绝望。

何晨光——此刻,他必须开始适应“江辰”这个身份了——无力地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肩窝和后背的疼痛阵阵传来。

他再次确认般地摸索全身,依旧一无所获。只有身上这套散发着酸臭味的囚服。

‘完了,彻底完了。装备为零,身份是死囚,语言习惯差点暴露,还他妈明天就要被腰斩……’ 江辰(此后改用此名)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下稻草的潮湿和冰冷,鼻腔里充斥着永恒的腐败气息。

根据《睡虎地秦简·狱令》,狱舍需保持干燥,违者官吏要罚“二甲”。显然,这条律法在此地形同虚设。这潮湿恶臭的环境,本身就是秦代底层狱政漏洞的缩影。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他。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之中,那融入灵魂的庞大知识库,却像是一座沉默的冰山,在意识的深海下散发着冰冷的微光。那些军事技能、权谋思维、技术原理、历史细节……它们现在看起来如此无用,如此不合时宜。

可是,这真的是绝境吗?

外面因为皇帝遇刺而引发的混乱,是危机,难道不也可能是一线……生机?

江辰猛地睁开眼,黑暗中,那双原本属于何晨光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悄然闪过一抹冰冷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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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平行时空,抑或是古老过往的另一处。

秘道之中,“何晨光”的躯体已彻底冰冷。幸存的“夜鹰”和小李,以及后续赶到的支援部队,面对那枚重新归于平静、却夺走了部长生命的诡异竹简,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与谜团之中。

那枚竹简,被更加严密地封存起来,它的秘密,连同何晨光最后的念头——“想把战术教给更多人”——一同被带回了基地,成为了一个绝密的、悬而未决的档案。

而在大秦咸阳的牢狱深处,一个必死的囚徒,正开始用一双属于现代兵王的眼睛,重新审视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知识的火种,已在绝境中悄然埋下,只待一个燃烧的契机。

(本章完)